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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越是强大越是需要信仰,来填充渐渐空虚的道心,所以真正的宗教是没有消失的可能的。
天凉北有座山,算不上巍峨,远看就像刻在了青色的油布上,被淡淡的雾浅遮,这座小山上有一座寺庙,自建成以来一直香火不断,即使是西州其他地方的人也都有来朝拜的。
但如此盛名的寺庙里只有一个和尚,连个用萌撑场面的小沙弥都没有。
“梆……梆……梆……”
寺庙里传来阵阵敲击木鱼的声音,笼罩着半个山头,震动着四方草木。
声音是从庙后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小院子里传出来的,院子的老树下坐着个中年的和尚,袈裟是崭新的,蒲团也是崭新的,尘埃不染。
和尚虔诚地震动着手腕,应着木鱼声开口,如天籁般动听:“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打起我滴鼓,敲起我滴锣,生活充满节奏感!”
“这和尚瞎唱什么呢?”
“嘘!”朝拜者中的一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下和尚,唯恐他听见,“佛门精妙我们是参不透的,好好拜就行!”
众人觉得此话有理,纷纷俯身而拜。
和尚敲了半晌,伸了个懒腰从蒲团上站起来:“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朝拜者闻声站了起来,争前恐后的冲了过去,一张张银票如雪花散落,和尚的嘴都快笑歪了。
“大师,我没有钱……”
“这样啊……我看女施主生的很是标志嘛,愿不愿意为我佛奉献青春啊。”
“……”
青翠的山峦间,经过雨水洗礼的小路上还*****但这丝毫不能阻止虔诚的朝拜者的步伐,无论富甲与乞丐,他们遥望着那座寺庙,脚踏实地地溅了自己满身的泥水。
信仰就是这样,就像树根深深植入了他们的心灵中,得不到却又时刻被满足着。
在轻风缓吹的山脚下,众多马车整齐地排列在道旁,最末的那辆特别精致,镌刻着奔马图的车身、如流水般波纹流畅的帘子,还有……还有急促的呕吐声。
马车前的苏无视紧紧捂住了鼻子,两条剑锋一般的眉快要拧在一起了。
“晕车……”木柯虚脱了一般,脸色土黄,唇色苍白,他扶着车厢慢慢从马车后面爬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苏无视的面前,“车越好晕的越严重。”
“……”
此时日头已入下弦,香火所冒出的烟在迷离的日光下格外清晰,忽有山风吹过,渐渐飘下山脚,同时飘来的还有那激昂慷慨的歌声。
“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
山脚下的苏无视闻声一愣,不清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他看向木柯道::“这是个什么寺庙?”
“骗钱寺啊。”
“什么寺?”
“骗钱!”
泥泞的小路旁开满了野花与蒲公英,被遮挡在灌木下,倔强地露出脑袋吸收着难得的阳光。
朝拜者已尽数走上了山顶,唯有蔫了的少年和踮着脚避开泥坑的大叔。
木柯边走边有气无力的哼哼着,看上去比那些悲苦的信徒更需要信仰。
“为什么是在这儿?”
木柯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了不起的风水宝地,旺家啊!空气好、景色美,香火旺!”
“说人话!”
“这里便宜,我认识那傻和尚!”
苏无视静默许久,努力地克制住了想要打死他的冲动。
“重要的是……”木柯望着蔚蓝的天空,“他得站在最高的地方,这里就是天凉最高的地方,看着我给他报仇。”
寺庙渐渐近了,在视线里慢慢清晰。
苏无视在木柯的带领下来到了庙前,令他诧异的事这座寺庙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相反用简陋来形容更加合
适,连佛身都是没添彩的泥胚。
不过这样一座简陋的寺庙却有一张大气精致的牌匾,黑漆的底子描了淡灰色的云图,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牌匾上书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
“翩跹寺?”苏无视有些无语。
木柯点点头:“嗯,骗钱寺。”
此时,庙门里走出个满脸笑容的和尚,左脚的布鞋破了个大洞,露出白花花的大脚趾,下巴上是没剃干净的胡茬子,他右手托着木鱼,右手放在身前缓缓地向苏无视行了个佛礼。
“施主您好。”
苏无视一时看不出对方的路数,也双手合十:“大师您好。”
“喂,害人和尚!”木柯突然从一旁闪到和尚面前,“别整虚的了,怪唬人的。”
“施主竟然知道和尚的法号?”
“害人嘛,骗钱害人。”
“对对对,没错!”和尚笑得眼都你起来了,接着又转向了苏无视,“施主此次前来是要给寺里捐款?”
苏无视无语凝噎,他感觉这和尚的表情在哪儿见过。
见他没反应,和尚又向前一步:“贷款也行,我这儿有天凉钱庄的债券,外加佛祖开光,护宅保平安!”
蓦然间他想明白这表情在哪儿见过的了,这分明跟木柯那副要认他当干爹的表情一样!
“大师……”
“哎,休要言语了。”和尚赞赏地看着他,笑眯眯地,“看来缘分已到,施主可是要器官捐赠?”
“您真配得上您的法号。”
“施主莫要误会,和尚我是亥时的亥、隐忍的忍。”亥忍和尚一脸正气,脑门锃亮。
苏无视默默转过头,看着那脚步坚定的信徒心中不禁疑惑:骗钱的寺庙、害人的和尚,这样的地方怎么香火还这么旺?
“他们看不到未来,不敢想过去,只能寻个一辈子没办法验证的答案让自己安心,那便是信仰。”和尚仿佛看穿了苏无视的内心,笑吟吟地看着那飘满山的香火“我不像其他庙里的和尚兼职解惑,我告诉他们真正的答案就是他们自己心中所想,这样的信仰谁不愿意要?”
“皆是群看不穿之人、梦不醒之人。”和尚摇摇头转身走会寺庙,嘴里唱的起劲儿,“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
苏无视心中一震,望着其背影思索半晌,然后才对木柯缓缓开口道:“你怎么认识这和尚的?”
“我也需要用信仰去解脱。”木柯喃喃开口,目光深邃,仿佛洞穿了那些泛旧的时光。
他曾经骄傲的连低头都不肯,遇事不避,冲动又噬杀。他以为杀人只会染一手的血,却没想到苏州的死让他背了一生的债。
“苏州在后山。”
通往后山的路旁有座黑色雨棚,棚下是两座坟,土色还是新的,都没有应有的墓碑。
雨棚前站着个年轻的男人,眉清目秀的,本该是个很美的男人,但却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从右眼下延伸到左边嘴角。他静静地伫立在小路上,目光空洞。
他并非朝拜者,双眼里没有虔诚。
“秋不知……”木柯从山前而来,呆愣在坟墓的不远处,已经迈出的脚步慢慢僵硬了。
他并没有回头,即使声音如此清晰。
苏无视随后而来,正在纳闷为何木柯停步的时候,那男人消瘦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然后他心中一凛,在目光触及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对方身上浓重的煞气,如嘶喊的恶鬼。
苏家人拥有血脉里附带的能力,他们的瞳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木柯很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你……”
“还没死,你没想到吧?”男人侧过脸,露出那条可怖的疤,“我听说你给我立了座坟,来拜祭一下自己。”
“苏州呢?他是不是也没事!”木柯的眼瞪的如铜铃一般,他冲到秋不知的面前,用充满了炙热的眼神看着他。
从遗迹死里逃生的那天之后,他仿佛堕入了永世地狱,那些漆黑如墨的恶鬼撕咬着他每一寸肌肤,从细密的伤口钻进去,吞噬他的灵魂。
可如果苏州没死呢?他是不是还可以像当初那般骄傲。
苏州之父的身躯猛然一震:“你说什么?苏州他……”
“他死了。”秋不知沙哑的声音像刀片一样扎进两人心里。
木柯眼睛里的狮子苏醒了一样,他抓住了对方的衣襟嘶吼咆哮道:“苏州的修为比你高,怎么可能你没事他却死了!”
“他死了!”秋不知狠狠的甩开了木柯的手,眼神变得癫狂,如中邪了一样大吼,“我这样被你带到外围的人修为全废才逃出来,你觉得进入中心的会怎样!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才对!”
山风冰凉,与在树梢摇摆的青叶擦肩而过,朝拜者已尽数下山,一辆辆马车从山道驶向城内,再无人声。
秋不知如同进不了轮回的游魂野鬼,癫狂地笑着下山去,那笑声中充满了绝望的味道。而苏无视也不知何时下了山,只有他插在坟前的香还在燃烧着。
真正的绝望往往是在希望之后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