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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师回到匪巢,匆匆吃过饭,就被土匪大当家叫去,从出发到回来,这一路上的任何细节都不放过,细细地被询问了几遍。军师内心深处已然毫无斗志,只是打算着多活一天算一天,也毫不隐瞒,只要大当家问起全都如实相告。
大当家听罢,长叹一声,”军师,照你的说法,二杆子肯定是回不来了,这消息万万不可在岛上散布!”
耿军师问:“二掌柜手下还有一众人马,他们要是问起,我该如何作答?”
耿军师知道这时大当家最紧要的就是收编二杆子手下。土匪的组织结构是一层一层的效忠制,二杆子的喽啰效忠于二杆子,二杆子再听命于大当家。大当家临阵退缩,二杆子某种程度是替大当家去死的,如果公布二杆子死讯并吞并二杆子人马,弄不好会激起内讧。
耿军师明白这里的道理,但是他决不想牵扯其中。
土匪大当家吩咐:“你不是没亲眼见到二杆子遇难嘛,只能说边贼不仗义,把二杆子硬生生扣留了。派牛一临时接管二杆子的手下,等二杆子回来了再交还。”
每个大杆子都有牛一,换做后世的话就是领导的机要秘书、跟班司机。大当家派牛一去,自然是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私事”要处理。耿军师立刻借机抽身,仿佛是建议又仿佛是推理,“二掌柜在酒席上认出了赵四,怕是边贼强留二掌柜和此事有关!”
大当家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如此!”
耿军师补充:“还有一件蹊跷事。边贼中有一员将官无故鞭撘二掌柜,却眼睁睁连打三鞭不中,必是二掌柜有神佛暗中相助。”
大当家眉毛扬了起来,“仔细说来听听。”
耿军师:“那边贼将官连打三鞭,鞭鞭落空,竟然失魂落魄。我听得旁边闲杂人等交谈,是他用三眼铳就在水寨之外炸死马三首领——兴许是马三阴魂不散纠缠住了他。”
大当家倒吸一口气,“马三战死了?还就在水寨外面?”
大当家平日最看不上马三,为老不尊,心机太深;出去做活手最狠,交回来的货最少,赏赐手下最大方。要不是处置马三会让新来架杆子的冷了心,他早出手了。这次和边贼起纠纷,大当家特地调马三去守离岛,就是留了防备的心眼儿。
如果说马三在自己背后下刀子,大当家绝对相信;如果说马三会为了水寨战死,大当家死都不信!
但是现在的情势,信比不信实惠。
大当家总结:“定然是赵四勾结边贼出卖兄弟,马三寡不敌众,冒死杀回老寨报信,就在水寨外面同边贼激战,不幸舍身成仁。寨外铳响,警示二当家及时撤兵,马三兄弟用性命救了老寨,死后还不依不饶继续同边贼缠斗。”
耿军师心里一凛,大当家猜疑马三他是明明白白的。耿军师提及神鬼之事无非是想找个说辞给二掌柜的手下宽心,没想到大当家趁势树起马三,一并把自己见死不救的事也遮掩过去了。
军师装作浑然不觉,“马三爷高风亮节,忠义千秋!”
大当家沉痛地宣布:“要给马三高搭灵堂,全岛兄弟披麻戴孝,以马三为水寨上下的楷模!军师受了惊吓,别的事就不要费心了,专们为马三设置灵堂吧。”
军师小心地答应。
大当家轻唤一声,“牛一!”
“在!”,一个人影从阴暗的破屏风后转出。
大当家吩咐:“叛徒赵四,必有同党藏匿在老寨,你立即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是!”
耿军师立时明白了,大当家要借这件事向忠于二杆子的人下手,不禁有些微微透不过气。
大当家转身和颜悦色对军师说:“我听说你临离开边贼时,边贼送你礼物,是什么好东西啊?”
军师马上想到自己吃饭的时候大当家一定没闲着,向同去的小喽啰问话了。不先问自己,大当家这是对自己不放心。
耿军师心里一揪,“并不是什么礼物,就是一只平常的鸭蛋。”
大当家面容和善,“这边贼真会奚落人,我们送去酒肉,他们居然回送一只鸭蛋。鸭蛋现在何处?”
军师有些紧张,“我,我吃了。”
大当家呵呵笑出声:“一只鸭蛋嘛,谁吃都是吃。我还听说临别时边贼同你耳语,是不是要你转告我一些机密?”
军师嗫嚅道:“边贼首领嘱咐我尽早吃了鸭蛋,不要蘸盐……”
大当家哈哈大笑,“所以你就吃了?”
军师顿时汗如雨下,完了,这种故事别说大当家,自己都不会信!
没想到大当家推心置腹:“这是边贼的反间计,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小人!?”
这时有喽啰惊慌失措飞奔来报,水寨外边贼聚齐了几十只筏子,大张旗鼓打造工具,好像马上就要攻岛!
大当家脸色一变,马上对牛一吩咐:“你立刻把岛上的防务换一换,二杆子在那边难免熬不过酷刑!”
军师趁机退下,却总觉得有人在暗暗跟踪自己。
耿军师先写了了一幅大大的挽联,叫人高高地挂在“分金厅”:
“兄恩深似海;”
“弟节重如山。”
耿军师一面把“分金厅”布置成灵堂,一面琢磨着大当家前来吊唁之际,自己如何给大当家解释这幅挽联的含义以表明心意。
可惜大当家白天忙于备战,一直没露面。
边贼却一直没有攻岛。
等到晚间,各个头领轮番到“分金厅”哭拜马三,大当家依然没有露面。
但是好几个小头领因为是叛徒同党,在灵堂被暗中埋伏的牛一一举拿下。
巧的是这几个小头领,无一不是二掌柜的手下,天一亮叛徒同党就被处斩了,一时间岛上议论纷纷。
更离奇的是,吃过前晌饭不久,水寨就开始闹鬼。
不少弟兄先是象是鬼一般口唇发青,紧着着头晕气短胸闷。
开始有流言,二掌柜回来了!
一个时辰以后有人上吐下泻,有人烦躁不安,有人浑浑噩噩,有人喘不上气直接就憋死了。
流言更甚了,二掌柜开始报仇了!
马三的灵堂成了停尸堂,一具接一具尸首被抬进来,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全部是黑紫色!
耿军师毛发悚立,这是瘟疫!这是天谴!没人躲得过去!
军师跌跌撞撞到“分金厅”后面透气。
“分金厅”的后墙前几日塌了,兵荒马乱的也顾不上修复。
边贼的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道士的话在军师脑海里响起,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大当家阴森的声音同样在军师脑海里挥之不去,
“叛徒赵四,必有同党在老寨,要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大当家的声音又变成了爽朗的笑声,
“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人!”
这笑声让耿军师害怕!
眼前黑紫的尸首让耿军师更害怕!
道士的声音终于逐渐压过大当家,
“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耿军师一咬牙,抄起马三灵堂的蜡烛,举手点着了“兄恩深似海,弟节重如山”。
挽联“呼”地窜起火苗,灵堂里的纸马幔帐,一下子烧了起来。
死尸被烤得滋滋冒油,火星一落下来,滚滚黑烟翻卷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