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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搭起的营帐中,一个人在吭哧吭哧的的进食。他的动作粗鲁,不用餐具全程手抓。而且过程中不断发出各种声响,好像一头食肉猛兽在撕咬猎物一般。
马世忠端着一杯酒看着他,看那乞丐似乎噎到了,他赶忙走过去拍背抚胸,又把手中的酒塞给他,让他润润喉咙。马世忠一边拍着乞丐的后背一边说道:“够你吃的,别着急。等吃完了,再去沐浴一番,换身新衣服,好好休息休息。我自会派人前往都中送信。过两天,我就要代表开拔离开此处,兄台呢,就现在此处住下,静候佳音就是。”
那乞丐回言道:“此处乌合之众不用也罢,要我说,还是不去为好,去了也是送死。”说完,他又开始低头狼吞虎咽。他这话听得马世忠眉头一皱。世忠开口道:“不瞒你说,这次我也没什么把握。此处兵丁尚未操练,无甚纪律,我正为此头疼呢。但是相国有令,世忠身为国家将领,就是明知送死也要上啊。”
乞丐啃完了手中的肉骨头,将吃剩的大块骨头随手丢到一边,他仰头看天打了个饱嗝。世忠看他像是吃的差不多了,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递了过来。乞丐也不道谢,抬手就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满面疑惑的问道:“方才你说相国有令,这打仗的事,怎么如今也要相国调遣了?相国大人什么时候也会排兵布阵了?”
“你有所不知,如今老相已经赋闲还乡了,新相刚刚上任不久。国候钦命,要新相总理御敌大政。新相便是原先的国候幕僚纥奚先生。据我门下所报,他是草海人。别的么,在下也一无所知。我本不是在此处领兵的,就是新相要我来这里带一带这些新兵蛋子。”世忠解释道。
那乞丐咋了咂嘴说道:“饿的昏了头,到现在还没告诉兄台在下名讳。在下姓张,名世笃。如今像个要饭的一样,真配不上这名字……。依将军所言,如今军政都由新相总揽,那卫将军能同意么?这不是把他架空了?”
世忠自己对此也正疑惑,自然不能给出合理解释。他二人又就当前国家形式聊了一阵,世忠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心中所想,又恐不太礼貌,勾起人伤心之事,但他急需情报,还是一咬牙问道:“世笃兄台,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当不当问?历来蛮夷北上从未取得尺寸之功,我国家创立五百载,还未有过如情形,缘何这一次竟是兵败如山倒?”
张世笃惨兮兮一笑,他摇了摇头回道:“正是因着从前屡战屡胜,所以我等皆不把蛮人当回事。起初不外乎以为这次蛮人出动兵马多于以往而已。家父农户出身,赶上这农忙时节,还根本不愿调动人手去打仗呢,生怕耽误了收成。我问过家父情形如何,家父只说不值一提,从前打过许多次了,从就没输过,那那么赶巧,就让我们赶上打不赢呢……。为此事,家父还和境卫闹了个不欢而散。境卫调我千人兵马以作前锋,他们却在后方征兵,说是此战有大方士王仙师助拳,仙师要从将士中选几个收为弟子。我手下兵将一个个叫苦连天,流血掉脑袋我们头个上,给仙师做徒弟的好事到没我们什么关系了。我当时心里也不忿,一门心思赌气,也没顾上观察敌情。蛮人此次非同一般,以往都是三三两两自行为战,这回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仅有人调度指挥,还多了许多犀利兵器。攻城时也不是以往土匪行径,我家城池就是让他们挖壕沟挖踏了一处城墙才被攻破的。”
世忠前次已经跟蛮人交过手,觉得张世笃所言跟他所见并不相同,所以就这个问题又向世笃请教。张世笃听完满脸嘲弄的看着世忠,半晌后才缓声说道:“将军莫不是看我南境人不起?若像你说的这般,我自将他们挡住了!何须一路奔逃至此?虎方在南境连下七城,我家城池就是他打下的。我满门妻小都死在他手上!若不是他粗心大意贪恋美色,摆开了野战,我恐怕将军还不是他对手。此人带兵有一套,不可掉以轻心、还有,他常用我国降人做前锋,他们蛮人做督战队,百姓们谁要是不使出吃奶得劲来打,督战队的人抬手就是一个透明窟窿。真是狠,我是服了。”
“如此就不怕兵丁反弹,反过身来要他的命吗?”世忠听到这里心中惊骇不已,就是在家乡带一群城狐社鼠打架他也时刻担心手下对他心怀不满。凡事就怕出内奸,管你如何小算盘打的山响,一个奸细就能把人打回原形。带兵以后,世忠明显能感觉到许多兵士有厌战情绪,一个处理不好闹出哗变来,轻则他人头落地,重则家国不保。如今南境沦陷,凡是人口多资源富的地方几乎全被蛮人攻占,而开战至今不过一月而已。若是此刻闹了内讧,卫国可能就真完了。所以听归听,就当长见识了,这一招学他是万万不敢学的。
马世忠对南境境卫投敌一事很好奇,他出口询问道:“南境兵败如山倒被蛮人击溃尚属情有可原,可境卫怎么也叛国投敌了?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了。境卫当年我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仪表堂堂举止不凡,那是一派正气啊。这里面不知有何龌龊?”
张世笃听完恨狠的咬着牙,世忠甚至听到了他的牙齿打战。张世笃抬起头来,整张面庞已经扭曲变形,他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那个败类,我前锋兵马被蛮人击溃,我率余部后撤,他竟见死不救!他不仅不出兵接应,还命人紧闭城门呢!我一众兄弟在城墙根下与蛮人激战,兄弟们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这时不知是谁违抗卫承之命,打开了城门,我的手下一拥而上挤了进去,可惜的是,蛮人也趁机杀了进来。卫承那个老王八,又叫人对城门方向放箭。那些弓手兄弟眼看敌我混杂一处,怕误伤了友军于是便不肯放箭。卫承眼看没人听他的,居然拔刀砍了两个弓手,想以此震慑其余人。没想到他这一手反而害了自己。”张世笃说到此处口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他继续说道:“他城中士兵大多都是临时招募的,本来跟他就没什么感情,这一看他如此狠毒,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那些刚招来的兵一个个做兽鸟散,开了三面门各自逃难去了。他手下一个领主眼看大势已去,趁卫承一个不注意就把他给捆了。那人将卫承交给蛮族邀功去了!”
张世笃嘴角一抹阴笑,卫承根本就想不到会有如此结局。在那些平头百姓看来,自己的命当然是最重要的。管他什么境卫也好,国候亲弟也好,既然他不会指挥不得人心,何苦跟着他送死呢?
看着马世忠一脸的不可思议,张世笃又向他说道:“卫承奸佞,平日里在南境结党营私欺压良善,仗着国候宠爱私下没少做脏事。他私下培植势力打压异己,没想到到头来全便宜了外人。当时我躲在一处门房里,接着墙上缝隙看到了全程。那个混蛋见了蛮人四帝之一的西帝,满脸的谄媚,生怕人家要了他那条狗命。那西帝本来是要砍了他的脑袋,卫承却说自己在南境势力广大,有许多心腹不说,还能诓骗其他南境领主,留他一命自有用处。当时他就写了两封信,叫蛮人拿着去赚出我军主力。”
听着这匪夷所思的事,世忠心里一阵阴寒。非战之罪啊,哪怕蛮人再骁勇南境也不该如此轻易沦陷,可惜连最高长官都投了敌,南境所有布置敌人悉数知晓。还有卫承这国贼内奸哄骗于我同胞。世忠对世笃说道:“多些仁兄解惑。北境不同于南境,此处布置不是卫承那奸佞能知晓的。我军定能将贼人挡在境外。”
世笃站起身来满面郑重的对世忠说道:“蛮人有一批铁甲军,约莫有两三千人,铠甲精细,刀剑犀利。蛮人每每凭此做先锋,我军一触即溃。这些铁甲军往往躲在我发降人之后,我军兵马见了自己人不忍下手,恍惚间那些铁甲兵就冲了上来!将军切记,若是碰到这些铁甲兵,千万小心蛮人此计,要我说,不要心软吗,那些投敌的伪军不值得同情,杀了便是,不然就让他们这样一城一城的破,伪军指挥越来越多。”
“在下记住了,多些仁兄赐教。在下营中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再叨扰了。仁兄先去沐浴休息吧,住处自然会有人安排。明日仁兄若是有闲情雅致,不妨来看我练兵,多多指教一番。”世忠拱手说道。
说罢,世忠转身走出大帐,他看到尹富德就在账外等他,不等富德张口,世忠抢先说道:“富德贤弟,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这不是常见的事么?打死个把人有甚稀奇的,又何况你我今日做的刀口舔血的营生,不杀人何来功业?你怎么反倒心肠软了?当日还是你跟我建议收拢参军以多打少歼灭蛮人生力军,那时你一身杀气今日怎么半分也不见了?”
尹富德没想到世忠会这样说自己,他原本将世忠引为知己,此刻才知道全想错了。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客套的回了世忠一句,然后便转身走了。世忠本还想跟他再谈谈,解解心宽,一看如此也不好再自找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