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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被囚禁的和被扼死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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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斯坦丁先生,感谢您及时提供消息,否则,我们几乎要让隐藏的渎神者溜过去。神绝不会辜负他忠实子民的期盼。”

    裁判所会议室里,达克正笑吟吟地跟一个中年人谈话,在座的还有伊莎贝拉和凡妮莎、伍兹等一众裁判所干将们。

    康斯坦丁谦恭地低头:“日复一日,渎神者的罪恶在积累,而势单力孤的我只能默默忍受,您的到来,让我内心深处微茫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才有了这次近乎疯狂的冒险。”

    达克和裁判所众人一起露出微笑。

    是啊,能不冒险么,这个康斯坦丁没有后台,能力一般,属于那种活干的不少,好处捞得不多、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类型。他年纪已经不小,眼看船到码头车到站,只好把赌注押在达克身上,搏一把。

    所以,康斯坦丁向达克告密,达克亲自为他提供了全套隐蔽偷拍设备。

    拿到证据的达克毫不留情,狠狠一刀砍向洛尔马城官场。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当初在眼镜假肢事件中被抓的五十个倒霉官儿,一个不留,全部丢官去职;留里克和特鲁西尔锒铛入狱,其余大多数担任正职的官员或被罢黜,或被停职检查,或被调离。

    没办法,渎神的帽子实在太大太重了。

    康斯坦丁的告密宣判了这些人仕途的死刑。

    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合格官员,十不足一,这些人立刻被委以重任,被绑上达克的战车,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屁股不干净又没有被收拾的副职和办事员们惶惶不可终日,自己那点事全在裁判所手里攥着,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一个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短短数日,洛尔马城完全变成了达克的一言堂。

    达克平静地问道:“不过,如果仅仅是因为虔诚,为何不直接向保罗所长,或怀特迈尔大主教汇报呢?”

    康斯坦丁面色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克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将他牢牢锁死:“如果您希望从我这里获得更多,最好说实话。是否诚实,是我判断人才能高下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否则——”

    康斯坦丁局促地挪动着屁股,喉头也微微翕动,似乎在挣扎。

    伊莎贝拉不动声色,凯瑟琳心有不忍,在她看来,这个老头属于投诚人员,赏赐少给一些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如此逼迫他?

    “因为,因为,苹果的事。”康斯坦丁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吐露了事实。

    作为一个略有积蓄的闲职,他希望趁着在任上多捞一把,于是将积蓄全部投入果园——权看来是抓不到了,总得赚几个小钱花花吧?

    万万没想到,前总督留里克的挑衅把康斯坦丁逼上了绝路。

    市政厅停摆,失去了统一调度管理,海量的苹果无人收购,黑心商贩趁机压低收购价格,有些果农已经开始成箱成箱地把苹果倒掉,或者掩埋。

    卖,就要亏本;不卖,只能烂掉,一个铜子都收不回来。

    作为果园的投资人,康斯坦丁欲哭无泪,我总不能收一堆苹果回来摆摊吧?或者,卖苹果树?

    “我知道大家最近日子不好过,不过,这不是我们的责任。过几天情况会好一些,我只能说,现在还不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

    “达克大人,我……”

    “好了,此事不在我们这次讨论范围之内,过后再说,我再说一遍,会有办法的,”达克近乎蛮横地中止了这个话题,“你们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监听到那些小人的阴谋的?”

    “请大人解惑。”

    “通讯法阵可以用来监听,人所共知,但它的隐蔽性和成本一直解决不了,现在,这两个问题在我手里都解决了——是史莱姆。分发苹果只是个幌子,当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我和苹果身上的时候,伍兹已经悄悄把经过特殊处理的史莱姆放进了房间。我只要在裁判所里舒舒服服地坐着,就能从终端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果各位愿意,我们能听到老鼠放屁的声音。”

    众人一阵大笑。

    凡妮莎问道:“那么,这样做会不会招致市政厅的反感?”

    “何止反感?恨我入骨!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有暴露在阳光下的可能,所有的权钱交易都可能被实时播放,每个人在工作时都会想着,啊,光明神在看着我呢。”

    凯瑟琳赞道:“如此一来,行政效率想必会大大提高吧,不但收拾了贪污受贿的蛀虫,捎带把官风也整肃了,真好。”

    费尔南德斯道:“短时间内可行,但不是长久之道。你想,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监视市政厅,那自然也可以监视圣城。别忘了,我们现在的权力是圣城赋予的,也会被圣城收回。”

    众人一惊。

    即使是教皇,也不能随意剥夺政府的权力,像达克这种霸王硬上弓的做法,全大陆独此一份,它会成为一个范本吗?圣城会效仿吗?世俗官僚集团又会如何反应呢?

    达克不慌不忙道:“圣城赋予我们权力的目的,是希望看到我走出一条新路,让圣教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那么,这条新路的标准是什么?”

    “大家发财?”凡妮莎试探着问。

    凯瑟琳道:“我觉得是重建大家对圣教的虔诚。”

    “强大的力量,”伍兹道,“足以震慑异教徒和异端的力量。”

    达克张开手臂画了一个大圈:“你们说的都对,成果,圣城那边要成果。现在圣教内忧外患,只要我能在短时间内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就算成功。”

    费尔南德斯叹道:“杀鸡取卵吗?一旦失败,您会粉身碎骨——恕我直言,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就目前而言,恐怖监视下暂时提高的行政效率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

    “说得好费尔南德斯,我问你人们是因为恐惧而虔诚呢,还是因为向往而虔诚?”

    “嗯,从理论上说,应该是向往吧。”

    这句话说得大家很无奈。

    向往?向往什么?什一税?还是赎罪券、神圣捐?或者奢侈**的风气?

    伍兹直通通道:“除了人数多,我看不出我们比穷汉派好在哪。”

    达克很开心:“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各位,开会实实在在的,把问题都摆出来。那么我们第一个问题已经取得一致,就是要重新树立大家对圣教的向往。那么第二个问题,我们该依靠谁,取悦谁,满足谁?”

    “民众,”达克给出了答案,“让他们重新抱有希望,觉得明天会比今天更好,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解决之道。”

    凡妮莎摇头:“我不觉得这些容易被人误导的蠢货有什么力量。”

    “你知道为什么乌尔比诺的穷汉派发展迅速么?”

    “为什么?”

    “他们废除了神圣捐、什一税和赎罪券;据小道消息,在穷汉派新控制的地区,还将开放‘守旧’贵族和官员的地产,交给贫民耕种。”

    众人大吃一惊:“什么?”

    “如果我是个贫苦农民,我也要去支持穷汉派了。各位,危机就在眼前,有好办法吗?”

    凡妮莎不假思索:“我们为什么不能呢?要知道赎罪券什么的已经榨不出多少油水了。废了倒好……”

    “绝、对、不、行!”凯瑟琳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

    “因为穷汉派做的是无本生意,那些所谓的‘守旧’贵族可都是我们的人啊,分了他们的土地,穷汉派一点都不心疼!可我们呢?我们已经得罪了行政官僚集团,再对自己人下手?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达克笑道:“这就两难了,做,自掘坟墓;不做,会被别人甩得越来越远,各位,敌人的兵源越来越雄厚,声望越来越大,抱残守缺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凯瑟琳嗔道:“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这就是刚才我说的,依靠、取悦和满足了。凯瑟琳,冒着生命危险得到十镑和平平安安得到一百镑,你选择哪一种?”

    “当然是第二种。”

    “这就是我要实现的目标。当大家知道我们能给予的远远超过穷汉派,危机自然就解除了。穷汉派最大的弱点在于,他们必须通过武力进攻来获取更多可分配的资源,也就是说,他们所代表的是反叛的、不安定的‘混乱’。而我们,则代表传统的、稳定的‘秩序’——康斯坦丁,你听说过北海联盟吗?”

    突然被提问,康斯坦丁哆嗦了一下,赶紧咳嗽两声,定定神,道:“据说,是以原本北海之都雅根克为中心建立起来的新联邦国家,信仰十分混乱庞杂,圣教在那边是被敌视的对象,形势很不乐观。”

    “你对它的农税了解多少?”

    “这个……下官实在不知,但想来一定不低,因为北海几乎没有可耕种的土地,粮食需要大量进口,一旦有地,抽税还不抽上天去?”

    “正好相反,因为收不上税,所以那边干脆把农税废除了。”

    全场目瞪口呆。

    “我在来圣城前考察过北海的经济模式,很有意思,我打算复制一下。”

    “不行啊大人,”康斯坦丁慌了,“我们这边可是有不少上好耕地啊!农税是主要财政收入,如果……”

    达克起身,盯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本地林多地少,您说的上好耕地只占全部可耕种面积的7%,这7%提供的收入几乎为零,您知道为什么吗?”

    康斯坦丁汗出如浆。那还用说,当然是被圣教的教士和贵族占了呗,每年象征性的交上几个大子儿拉倒。

    达克叹道:“地位高人一等,税收一点也无;缺衣少食的穷人却承担着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人世间没有比这更不公正的了。”

    伍兹低吼一声:“大人,请下令!”

    众人全身一抖。

    怎么,清理了官僚集团,下一步要对低等级教士和贵族下手?这可要捅马蜂窝啊!

    “伍兹你冷静点,我暂时不打算用武力解决——康斯坦丁,如果有比农税更丰厚的利税收入呢?”

    康斯坦丁硬着头皮道:“这个,这个,下官愚钝……”

    达克哈哈笑着拍拍他肩膀:“放心,当初我也很愚钝啊,现在不也开始变聪明了么,放心,日子还长呢。现在你是行政方面的老大,这是罗尔商会和‘黑色圣地’商会的贸易申请,我希望……”

    “请放心,下官一定办妥。”

    “那就好,各位,接下来一段时间,康斯坦丁大人的工作是重中之重,我们都要给他保驾护航,明白吗?”

    裁判所的干将们全体起立:“遵命!”

    “散会,伊丽莎白留一下,我有任务。”

    日头渐渐落下,血色的余晖渐渐涂上一层浓重的黑灰色,夜幕即将降临。

    在裁判所外的大街上,有几个曾被达克释放的老学究站在路边,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一块自制的白色木牌,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被囚禁的,是官员;被扼死的,是自由。”

    可惜,行步匆匆的过客们,几乎没有谁去看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