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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回想黑衣人的模样。那颀长的身形,深沉的双眼,以及如风的身手,突然不自禁地,让他联想起一个白衣翩翩的人影。
——父亲最得力的助手,如今代父亲主持上下事务,又曾经秘密潜入禁地的小师叔商岳瀛。
柳晗风紧紧闭了下眼,让自己摆脱这个荒谬的想法——虽然身法相似,但商岳瀛小师叔绝对没有道理,会以这种打扮,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管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现在他要做的,是尽快将结界遭人破坏,以及不明来历黑衣人现身的消息,告诉父亲和小师叔!
柳晗风抬头遥望,雪幕后淡淡的山影,如一笔水墨勾勒在淡纸上。他知道,爹爹的铸剑厅,就在那座山崖的山腹之中。他回身摸到背后的剑,又打消这个念头——他知道自己御剑的修为,远远称不上深厚娴熟,要带着妹妹御剑飞上那样的高处,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他便选了盘山小径上山。一路上,他紧紧牵住晞云的手——这座山峰其实并不算高,十岁的妹妹也可以在半天时间里走到山顶。但是这条路上,却满布迷惑外人的幻术和法阵,倘若妹妹落下脚步,十有八九会迷失在其中。
忽然,晞云拽住了他的衣袖:“哥哥,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远远地,从山石之后,苍茫白雪覆盖的山路上,转过来七八个人影。
靴声橐橐,踩在雪地拖沓难听,杂乱无章。听到这脚步声,柳晗风已心生警觉:璀阳弟子身法轻盈,落地无声,绝不会发出这样粗重且杂乱的声音。
那么这些人是......
他凝神一看,远处来的是一群陌生汉子,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有中年,打扮各异,但都是满脸风霜,头发蓬乱,身上多穿着江湖中人的短打装扮,戴着护腕和绑腿。每个人都带着兵刃,或长或短,手都紧紧按在刀剑的柄上,东张西望着往前,双眼圆睁。
从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柳晗风意识到来的绝不是好人。虽然看上去,这些人只是一群江湖上最寻常乌合之众,但柳晗风一惯谨慎,还是一捏妹妹的手,带着她避在道旁的树丛后。
他心底升起了惊诧——这一带已是璀阳结界笼罩的范围,平时看守极严,这一群外人,是如何堂而皇之走到这里的呢?
难道,果然是因为结界遭到了毁坏,竟让外人轻易闯了进来,但这些人看上去,绝不像有本事破坏璀阳结界的模样......何况,他们竟然能一路走到这里,而没有遇到任何门人弟子阻拦!
“从这里上山,真的没问题吗?”柳晗风听到那群人中,有人低声道,“都说璀阳派深不可测,这一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咱们几个人的本事加起来,可能也和随便一个剑仙差着十万八千里。去小门小派和人打一场,抢上两件宝贝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打起璀阳派绝世宝剑的主义,凭咱们几个,会不会......”
“呵,‘那人’既指点咱们从这条路上山,管他真的假的,就试上一试又何妨?只要......只要能将璀阳派的绝世好剑弄一把到手,到时献给主公,咱们这辈子就翻了身啦。”
“就算弄不到好剑,弄到一两件秘籍,那也不得了。璀阳派的宝剑秘籍,多少人想了一辈子,也别想见上一次!这次有‘那人’相助咱们,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豁出性命不要又何妨?”
“说起来,‘那人’究竟是谁?竟然知道璀阳派结界的漏洞,是哪里的高手?他连真面目也不肯露,就给咱们指点路途,帮咱们上山,到底可信不可信?”
柳晗风愕然,和妹妹对视了一眼。晞云显然也听懂了话中的意思,大眼睛里都是惊惧的神色。
“都说璀阳派的山上有结界幻术,高手多得数不清,咱们一路过来,居然风平浪静,没人阻拦,会不会有点......不寻常?‘那人’有如此大的本事?”
“......管不了那么多了。大铸剑师夙兴的啸锋剑就要出炉,要是能把这把举世无双的神剑弄到手,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赔上十条性命,也是值了!”
一片嗓音沙哑应和声,立刻在众人当中响起。
树梢挂满白雪,一排排挂雪的树梢上落满飞禽,黑压压一片,被这片嘈杂的人声惊动,发出刺耳的啼鸣,在空旷的山间令人心惊。
“哥哥,这些人是来抢爹爹的剑的,咱们快点,快点去告诉爹爹!”
年幼的晞云沉不住气,慌张地拨开树丛,扭身就走,柳晗风一惊,忙去按她的肩膀。然而晞云的动作,已然引起了那群江湖客的注意,一双双雪亮的眼睛,纷纷转过来,直直盯住她小小的身子,以及躲藏在一旁的晗风。
见这些陌生凶悍的男子盯着自己,手中兵刃雪亮,晞云吓得呆了,踉跄后退,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死死扑到柳晗风怀中。
柳晗风紧紧抱着妹妹,心跳得犹如擂鼓。他看到那些人短短交谈几句,突然如一片高大的黑影般围拢过来,飞步冲向了自己和晞云。
他霍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些人是想挟持自己和妹妹当人质,向父亲要挟,又该如何是好?
柳晗风心念急转,猛地一脚踢向身边的树干。白雪簌簌而落,满树飞禽受惊,黑压压地自横斜树枝间振翅飞起,霎时,周围无数树木枝头栖息的飞鸟蜂蛹惊起,啼鸣声纷杂刺耳,积雪筛盐一样落下,迷了人的眼睛。
那群江湖混混本来就是亦步亦趋,心神不宁。这一下纷纷如惊弓之鸟,左顾右盼,刷刷几下兵刃出鞘,背靠背挤作一团。
趁着这一刹那的空隙,柳晗风拉着晞云纵身而起,迅速隐在了树林之中,抱起了晞云的身子,提气疾奔。
柳晗风身手敏捷,转眼已奔入深处。树林中枝影横斜,层层遮挡视线。然而遥遥地,能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穷追不舍地逼近。
他几次试图提气御剑,竟发现灵力完全无法凝聚——他将外衣给了妹妹,为了抵御彻骨的严寒,灵力已经耗损了许多。
衣衫单薄,体力在酷寒中一分分消耗,吸进的每一口气息,都冰冷得像是刀子在切割着五脏六腑。
突然间,他注意到前方树丛深处,朦胧又出现十来个人影,向自己和妹妹的方向走来,亦是一群江湖打扮,手持兵刃的汉子。
柳晗风觉得心中猛地一沉——难道说,这些人是一伙的?竟然,还有另一批人趁着结界毁坏,闯入了门派中!
雪落纷纷,漫天漫地模糊视线,冻透双手和脸颊,如一群断翅的白蝶,无力僵死在空中坠落。
“晞云,一会我把你藏在树上,等我......把那群人引得远远的,你便赶紧去......寻人帮忙,知道吗?”
他从疾奔中停下,压制着胸肺彻骨的疼痛和混乱的气息,断续着向妹妹说。
“哥哥,咱们会不会,‘死’啊。”
晞云的声音细细的,剔透无邪的眼瞳带着恐惧和无助抬起,像是破碎的琉璃。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却吐出这个不祥的字眼。
“不会......我保证。”柳晗风压住剧痛的胸口,用最郑重的语气回答。
“真的吗,哥哥你不会骗我,对不对。”晞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泪光在眼底闪烁,“哥哥你从来不骗人的,是吗?”
“嗯。上次的木剑还没做完呢。等回家,咱们一起做。”
他伸出冻得麻木的小指,和晞云的手指紧紧勾在一起。立刻,晞云的大眼睛中绽出了光彩——在十岁的女孩眼中,拉钩就是最郑重的保证方式。
哥哥与她拉了钩,就是绝不可能骗她的了。晞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放下了心。
“晞云,那么你也要答应我......在这些人走远之前,不许动,也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就像咱们之前玩木头人的时候一样,你做得到吗?”柳晗风紧勾着妹妹的手指,低声,“哼,我猜你肯定做不到,是不是?”
“才不是,我能做到!”晞云眼神中的恐惧消退,认真地扬起头,甚至带上几分“让哥哥等着瞧”的得意。
——这一下她不会有事了,哥哥也不会。哥哥和自己拉过勾,就绝对不能再耍赖了,不然,赖皮就是小狗。
柳晗风迅速抱起她,勉力凝聚灵力,纵身跃上一棵高大的树,将妹妹安置在粗大的树枝之间坐好,用枝条掩住她的身子。
“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许出声,知道吗?”他将妹妹身上自己的外套裹紧,用衣领罩住她的头和脸,确保她不会受寒,然后纵身,自树梢一跃而下。
落地的瞬间,他脚步踉跄,身子摇晃了一下,低头捂住胸口——灵力的消耗,比之前想象的还要剧烈。如果不能快些把这些人引开,想出办法,便是气空力尽,只能束手就擒的局面。
他刚扶着树干站稳,雪原上前前后后,兵刃闪动寒光,人影已经涌动了过来,像两片沉重的黑云,层层逼到跟前,将身量未足的清瘦少年孤身围在中间。
柳晗风强行让自己镇静,扫视这二十余个持着刀剑的不速之客。他很想抬头去看看晞云的情况,又告诫自己不能抬头,免得被人察觉妹妹的所在。
“到手了么?”两拨人会合的同时,早先出现的一群江湖客中,有人遥遥招呼。
“弄到了,顺利得很,果真是大铸剑师夙兴亲笔写的铸剑手札!”
爹的......铸剑手札!柳晗风眼光一凝,那群不速之客中,已有人哈哈笑了起来,“太好了。这本手札献给赛孟尝主公,就是大功一件哪。‘那人’果真是在帮咱们的。”
“只是‘那人’一路引咱们到这里,怎么就再没看见人影?他不是应当一路领咱们去铸剑厅吗?这是.....这是抛下咱们,让咱们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