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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山上,离着雷氏山寨不远的密林里。
古柏参天,两个中年人各据一处树杈存身,举着冻得硬邦邦的面饼、肉干,一口一点儿啃得艰难无比。
居高临下,两人可将大半个雷氏山寨及山下路径都鸟瞰得一清二楚。
脚下垫着丈八长枪的汉子紧裹皮甲,掩不住一身高高坟起的肌肉,此刻他挠了挠秃顶的大脑瓜,愁眉苦脸道:“小孜,这般日子何时是个头?老子啃肉干啃到牙梆子都疼得厉害……”
另一个青衣佩剑,温雅平静仿似文人骚客,闻言皱了皱眉:“我本就不赞成族长过于深入雷氏一族的内斗,何况他们刚刚死了族长、少族长,指不定嫡庶各支脉正刀光剑影杀得血光四溅,此时族长贸然插足其中,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恐难全身而退。”
“正因此族长才让我俩在外接应……”肌肉大汉看着满布牙印的肉干摇了摇头,摸出一把匕首削下一片塞入口中,苦着眉头慢慢嚼着,“真想生火吃口热乎的……”
“不怕暴露你就生火,雷氏一族遭到山蛮的突袭没几天,如今防备正紧,我们暴露了或许没事,族长可就不一定了。”
庄孜啃食面饼的动作不疾不徐,显得极重修养,唯有双眼深处时不时闪过的厉芒,如剑光乍现。
蓦地,他极目望向山间小径,轻喝道:“碾子快看!是庄坷他们……”说着已第一时间手按剑柄,显出超乎寻常的警惕性。
名唤庄碾的肌肉大汉连忙功聚双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皱眉:“为何不见了族长、少族长,反而多了两口棺材……”
话犹未已,满脸横肉蓦地抽搐起来,愈来愈剧烈,忍不住吞了口吐沫:“小孜,不……不会是族长、少族长……啊?”
一直气定神闲的庄孜也眼神骤缩:“雷氏一族真敢对族长、少族长下手?”语气很不自信,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更紧得发白。
庄碾结结巴巴道:“我们是否下去看看?”
“等等……”
庄孜刚欲答应,忽见庄坷小径两侧的树林里人影闪掠,竟全是身手不凡的好手,一路紧随着庄坷等人,隐隐然将他们牢牢包围。
庄坷等人自己或许发现不了,但庄孜与庄碾居高临下,自是一目了然。
“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手?似欲对庄坷他们不善……”
庄碾话音未落,但见那些人蓦地放弃隐藏,疾掠到庄坷等人面前,个个一身黑衣蒙面,一言不发便挥刀围杀。
庄坷等十多人亦反应敏捷,毫不犹豫的收缩人手,结阵抵御,显然之前并非毫无察觉。
可惜黑衣人有备而来,势在必得,单单兵力便是庄坷一方的近三倍,战力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短兵相接不过十多个呼吸,庄坷的属下已尽数倒在了血泊里,唯余他自己身负重伤还在勉力支撑。
就在此时,后方道路忽然传来一阵不加掩饰的响动。
又是三四十人狂冲过来,嘶声喊杀,却是清一色劲装皮甲,雷氏部曲的精锐。
庄坷又捱了两刀,昏倒之前,隐约看见后来的雷氏精锐和黑衣人狠狠冲杀在一起,血花四溅……
但他不知道的事,藏身在山上古柏树冠里的庄孜、庄碾却看见,初时像两波潮水汹涌对撞一般,两拨相差仿佛的精锐一刹那便倒下了近十个,然而接下来,两方看似厮杀正酣,却鲜有倒地者。
片刻后,厮杀渐止,那近十个倒地者竟又爬了起来!
两拨人一阵融融恰恰在一起协商片刻,先来的黑衣人们一声呼哨,仿似战败般四散而逃,后来的雷氏精锐开始打扫战场。
与此同时,后方的道路上又奔来七个雷氏部曲,每个人都背着一个黑衣人,来到战场一一找地方放下……
古柏上,个性憨直的庄碾看得莫名其妙:“两拨人到底是敌是友?”
庄孜已是满头大汗:“什么是敌是友,这分明是栽赃陷害,铲除异己!”
无论如何,最后被放下的七个“黑衣人”定然全是真死人,一次栽赃陷害便杀了七个自家族人,可见其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直至此刻,他对那两口棺材里装的是否自家族长、少族长再抱任何侥幸!
……
祠堂里。
高悬的“继往开来”牌匾古色斑驳,裂纹处处,静静逸散着长达四百年历史的沧桑气息。
其下浮雕壁画竟是一位持剑起舞的英武将军,栩栩如生……凌厉剑意,汹涌杀机,直似穿透四百年时空扑面而来。
“厉害!这位先祖绝对是强过砧公、雷髯等人十倍、百倍的盖世剑手……这壁画也很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所刻,否则无法将毕生剑意一丝不落的灌注其中。”
“单单这壁画,几不亚于一册顶级剑道秘笈……可惜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纵然雷哲不止一次观摩过这副壁画,心下仍然赞叹不已,忍不住再次瞥了眼密密麻麻灵位的最高一排,那个孤零零的空白牌位。
“如此强者,连名字都不留,是不愿,还是不敢?难道世上还有让他难以抗拒甚至惧怕的仇敌?”
心念一闪,雷哲亲手将伯父和堂兄的灵牌放好,转身直面眼神各异却都翘首以盼的众人。
“诸位请坐。”
济济一堂的稻草蒲团,麻衣孝服。
雷哲同样在雷斌和砧公两位族老之间跪坐下来,左右两边是三十多位耆老,正对面的门口一片则是以雷冗、雷髯为首的部曲百夫长、十夫长们。
沦为戴罪之身的雷冗父子频频与大多数耆老交换眼神,意味不言自明。
然而下一刻,雷哲的开场话便让雷冗父子神色凝滞:“天妒英才,伯父和兄长不幸罹难,小子自感年幼无知,德行浅薄,无以肩负一族重任,思之再三决定在我继位族长之后,由众位耆老、族老组成族老会,代为执掌族长大权……”
此言一出,耆老们顿时一阵交头接耳,刚刚还与雷冗父子眉来眼去的耆老们,大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们父子的视线,余者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打定主意绝不多说一个字。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底深处的愤恨和气馁,无论多深的城府,此刻也不免七情上脸,精彩无比。
雷哲眼角余光无意间瞧见身后岩伯如释重负的表情,也不知他是见到族长之位终于尘埃落定,还是庆幸自己这“暴君”肯尊重长者的意见,不由微微一笑:你高兴得太早了!
其实雷哲心知肚明,这些耆老与其说是一门心思支持雷冗父子上位族长,不如说是不甘寂寞,想要趁着权位交替的空隙显示存在感,争取话语权至乎话语权背后的各项利益……
再深一点,也不过是不想看到族长嫡脉一家独大,收拢所有权利,因此分别支持雷冗、雷髯与族长分庭抗礼,水浑了他们才有摸鱼的机会。
如此雷哲对症下药,顿时瓦解了雷冗父子之前辛辛苦苦的交际联络,这也是雷哲从不将这些耆老放在眼中的原因。
至于只得族长之名,而将族长实权拱手让与他们这些糟老头子,更是雷哲深思熟虑,早已谋定的重要一环。
他毕竟太过年轻,要实力没实力,要威望没威望,与其到时候以族长之名发号施令处处受阻,受怀疑,受指摘,不如垂拱而治,以静制动。
大中华的传统,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便是虫!
三十几个精力旺盛的老头子凑在一起,各怀心思,互不服气,能干成什么事?
眼见一开场便形势大好,雷哲当即乘胜追击:“既然无人反对,那么即刻起,众位耆老一律晋为族老会一员,正式开始行使议事权,首个议题便是,族老会上,每个议题如何投签表决?”
话音未落,一个耆老便迫不及待道:“当然是一人一签,少数服从多数!”
“善哉!”
“如此甚好!”
……
立时有不少老头赞同。
“此言差矣……”另一个须发尽白,似乎近百岁的老头一拍手杖,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当以年岁配给签数,年逾六十者一人一签,年逾七十者一人两签,年逾八十者一人三签,年逾九十者一人四签……”
“如此亦可!”
“此议甚善!”
……
年岁偏大的那几个老头当即附和着。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演变成菜市场般的吵吵闹闹,互喷口水。
雷冗父子看着听着,脸色越来越臭,却已没人再理会他们。
岩伯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旋即化为苦笑,果然不能对这些老头子抱有什么希望。
眼瞧着第一届族老大会渐渐演变成相互爆料、人身攻讦,众多只能旁观不能发言的十夫长大摇其头之时,雷哲蓦地运气咳嗽一声:“众位族老,此议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晚辈继位族长的祭祀典礼……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筹备祭品,明日举行祭祀可否?”
众老头对视一眼,一齐点头:“甚善!”一副迫不及待确定雷哲的族长之位,然后替他行使族长大权的模样。
雷斌见此险些背过气去,终于彻底绝望了。
然而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
雷哲满意一笑,转而道:“如今庄族长惨死之事未明,谁来主持调查?还有冗叔的百夫长之职悬而未决,谁来……”
那位年近百岁的老头忍不住抢着道:“族长,兹事重大,吾等必须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殷然一副霸占话语权,决意分一杯羹的模样。
雷哲对雷冗龇牙一笑,令其脸颊颤抖着闭上双目,整个人斗志全消,这才悠悠道:“众位长者老成谋事,慢慢商讨,小子静候指令……”
尘埃落定,他当然不急。
由始至终,雷冗父子一言未发便已一败涂地,竟无半点儿翻身之机。
雷斌斜眼瞥了下身旁的雷哲,深吸口气,暗暗咬牙切齿:“这小子每每出手如天马行空,出人意表,却又直击要害,发而必中……仿佛一位剑术宗匠,亦或兵法大家!”
“事已至此,若这小子紧逼不舍,我父子唯有铤而走险了……”
就在此时,门外喧哗声起,一个族丁匆匆忙忙进来禀报:“不好了……庄氏一行人又遭袭了!”
雷斌、雷冗父子对视一眼,顿生不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