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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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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床,她的被子,都让崔异无耻的霸占了去。

    眼下,她只能在书房凑合一夜了。

    虽然桌案是硬了点儿,但垫几本书上去,权且也能当个不错的枕头。

    “你和他结为义兄妹吧。”

    回忆着凌准之前提出的建议,许含章便有些睡不着了。

    并不是后悔或踌躇,而是实在不知晓结拜的仪式是什么样的。

    是滴血为盟,再咕咚咕咚的灌下两大缸烈酒?

    还是先说些煞有介事的词?

    譬如苍天在上,吾愿与崔异于今朝结为八拜之交,从此情同手足,祸福相依,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一想到自己粗声粗气宣誓的‘豪迈’样,许含章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算了,别胡思乱想了。

    还不如听凌准的,早些睡下为好。

    于是许含章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又将兜帽扣下,遮住了头脸。

    不多时,她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飘着柔软殷红的桃花瓣。

    它们拂过他的双眉,扫过他的眼,又落在了她的发间。

    “接下来,你是要割我的喉,还是捅我的心窝呢?”

    崔异的人懒洋洋的躺倒在地上,问道。

    “你输了。”

    许含章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拿食指轻敲着刀柄,冷声道:“其实,你之所以把性命交到我手里,并不是为了表现所谓的诚意,好让我出气,任我宰割,而是……在赌我会不会心软。”

    只要她心软了,就会手软。

    只要她手软了,耳根子也会发软。

    若是他再吐着血,面容悲戚的来几句煽情的说辞,说不定她就会嘤嘤嘤的掩面哭泣着,一边感动于他高贵的情操,一边拜倒在他圣洁的光环下,浑然忘了自尊和心结为何物。

    可是,他输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被打动的。

    如果她是一个单纯倾慕着他的人,或是个一心仰慕着世家风仪的人,那不消他这般作态,只需他略微的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就能让她在感激涕零之余,喜滋滋的迎合上去。

    但她既不倾慕他,对世家亦无仰慕。

    所以,他的如意算盘,是注定要打空的了。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崔异的眼眸一黯,“外人爱把我想得很复杂也就罢了,可你……”

    他,的确是输了。

    但不是输在她说的如意算盘上,而是输在了她对他的心意上。

    既然如此,那即便是侥幸活了下来,又有何意义呢?

    “我也是外人。”

    许含章无暇去琢磨他复杂的心绪,只淡然的接过话头,同时握紧了刀柄,抵在他胸前被她重伤过的位置上,徐徐往里推进。

    “那我对你而言,也是外人了?”

    而他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精神,竟闲闲的瘪起了嘴,向上吹着气,很快就吹走了粘在他睫毛上的一片花瓣。

    这个动作,很滑稽,很幼稚。

    “是。”

    许含章冷眼旁观着,丝毫没有取笑他的心思。

    只因这个动作,是她曾经最常做的。

    当时,她的额发生得很多很杂,经常挡住眼睛,妨碍了她的视线。

    她有时会拿手去拨,但更多的时候,是拿嘴去吹。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每当被他瞧见了,他便会若有所思的吟出这一句来。

    这一句的后面,还跟着一大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这些,她都是读过的,甚至能倒背如流。

    但她没有多想。

    她勉强能算得上是一枝小青梅,而他若作为竹马,年纪明显是大了些,说是老马还差不多。

    青梅老马……

    想想就觉得别扭得慌。

    “要下雨了。”

    崔异突然垂下眼帘,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叹息。

    他的语气,轻柔得像是自枝头飘落的花瓣,带着无尽的遗憾,堕入了春日的尘土之中。

    “是。”

    许含章没有抬头去望天色,只看了看道旁那几只越飞越低的燕子,就知道骤雨将至。

    “马车里留了一把伞。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把它带上。”

    感受着刀尖挤破骨茬的剧痛,崔异心知是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却仍没有发出半声痛哼,或是试图反抗。

    “用不着。”

    许含章的眉头不悦的蹙起,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表现一下廉价的关心和温情么?

    真是虚伪至极。

    但下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失态的自他身前站起,快步走到马车面前,从车厢里寻出了那把伞,迅速撑开。

    果然如她所料,伞面是绘着并蒂莲的,背景则是几片半舒半卷的荷叶,和几尾游弋的小鱼。

    这是几年前,她亲手绘制的那把。

    原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你是不是觉得,仅凭它就能算计到我?你就能赢了?”

    许含章竭力控制着愤怒的心情,撑着伞,慢慢的走回他的身边。

    然后,她极其粗暴的将它掷出去,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脸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没有拿二人的过去来做文章,而是封存于心底,绝口不提,便是对他最大程度的尊重和珍视了。

    可他却截然相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旧事搬出来,刻意用上了种种细节,算计于她。

    “你如果真的想死,就不要屡屡摆出温情脉脉的姿态,用以愚弄我!”

    “你如果是不想死,就赶紧起来,杀死我!”

    “说什么只要有一次机会,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我,帮我结束我的痛苦,洗净我双手沾染的污血。那都是假的!”

    “像你眼下这般对我,哪里是让我快意恩仇了,分明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都给你,都还你!”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索性取出他的护身符,也朝他砸了过去。

    “我说过的,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复杂了。”

    崔异不知该作何解释,才能让她信服。

    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费力的腾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上了很大的力道,将伞柄牢牢握住了,黯然道:“你不用如此动怒的。我只是……担心你会淋雨。”

    只是这样而已。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许含章眉眼间的艳色尽褪,只余下狠厉。

    一道闪电自天际划过。

    紧接着,雷声滚滚,大雨滂沱而下。

    他平静的躺在满地的落花和泥土上,睁着一双墨玉似的眼,看着她。

    他的眼神遥远而飘忽,似乎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她。

    片刻后,他的眼神又转为了专注,似是想用目光就描摹出她的眉眼和轮廓来,再深深的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