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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一片死寂。
无论是只剩下一口气的阿娘,抑或是癫狂有若恶鬼的祖母,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了。
就连凌准自己也不例外。
“为什么……”
凌准喃喃的念叨,同时手一晃,将砒霜全数洒在了地上。
难道过去所看到的惨象是假的?
阿娘的死,其实是由祖母来推波助澜的?
而祖母的服毒自杀,其实是出自他的手笔,并非是她本身过于内疚的缘故?
如果……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所谓的补救,所谓的扭转乾坤,又有什么意义!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凌准几乎是逃也似的握紧了柴刀,夺门而出。
家里,是不能再待了。
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情绪。
他更不知道,即使他已走得很远很远了,祖母仍呆呆的坐在地上,半晌都没有力气起身。
刚才所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被她当成心肝肉来疼的亲孙子,居然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而且还打算给她喂毒药,摆明了就是想让她死。
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清理门户,惩治了那个不要脸的妇人,他就要这般对待自己?
他怎能这般不辨是非?
他也不想想,自己从来就不是那起子心狠手辣之人,只不过他没有亲眼目睹到当时的场景,自然便无法理解到她的愤怒。而她也拉不下这张老脸,跟他细说他阿娘的举止是如何下流,不晓得挣扎反抗就算了,居然还主动配合着贼人,使出了种种不堪入眼的花样,甚至连口舌都用上了,将对方侍弄得丑态百出。
真是无耻!
真是伤风败俗!
自己没有一剪子扎进她的喉咙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对了,等儿子明日归家,自己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是给她留点儿脸面,还是一五一十的托出?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但在这样的暗夜中响起,就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了。
“谁?”
她猛地回过神,尖起嗓子斥道。
是那个不孝的孙子知错了,特意折返回来,向她赔罪了么?
但没有人回答她。
有的,是一条扭曲的影子,从门缝里诡异的探了进来,在空地上无声的铺开。
“谁!”
见状,她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再重重一捏,顷刻间就化为一团模糊难辨的血肉。
……
……
从坊里出来,凌准沿着山间的小土丘一路疾行,不知走了多久,他终是气力不支,径自跌坐在了水草丛生的泥地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噩梦。
梦里的他非但没有阻止祸事的发生,还险些毒杀了自己的祖母。
怎么会这样呢?
凌准无比烦躁的皱起了眉头,极想找周伯问个明白,但周伯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而眼前的画面也迟迟没有任何变化,如同是死一般的凝固了,令人绝望、无奈,却毫无办法。
他本能的排斥着这种感觉,下意识便想要离开此处。
但他没能如愿。
因为,几乎是在他动念的同时,他的双腿便像是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困难。
浓稠而发黑的血水不断从他的口鼻间漫出,顺着下颌一滴滴的落下,融进了带着潮气的泥土中。
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他如此想道。
不过,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此时的他只想尽快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下。
然后,再也不要醒来。
“咦?”
忽然间,他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道极轻的女声,澄澈中带着微甜的意味,如一缕裹着草木香气的清风,驱散了他身周的阴霾。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你运气真好。”
映入眼帘的,是她的衣袂如蝶翼般飞扬,莲步轻移,走到他的身前,低下头来,望着他嫣然一笑,“要不是遇到了我,只怕你是活不到天亮的。”
“你,你……我……”
刚听得这道声音时,凌准便已经惊住了。
待看清来人的面庞后,他不由百感交集,继而瞠目结舌,连半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他运气真好。
能遇见她,他的运气不可谓不好。
“放心吧,你马上就没事了。”
随后,她咬破了食指,蘸着新渗出的几滴血珠,虚虚的并着拇指,在他的眉心上一弹,将他体内多出的那个魂魄抽了出来。
“好了。”
下一瞬,她收回了手,笑意渐敛,“我不知你是得了什么机缘,竟能将新旧两个魂魄都集于一身。但你以后千万别这样了,以免遭到反噬,那就不妙了。”
语毕,她便衣带当风的离去。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许二!”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崎岖的山道上,凌准终是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唤道。
“没用的。”
画面一滞。
周伯的声音跟着幽幽的响起,“她听不到了。”
凌准大感恚怒。
这个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
还有,之前在医馆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在他身上所引发的反噬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让你再重来一次的。”
面对他的质疑,周伯没有给予详尽的回答,而是避重就轻道:“你回去的时机不对,所以很多事都做不了。这次,我打算把时辰往前拨一些,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我凭什么相信你?”
说来也怪,在短暂的见过许二一面后,凌准顿时冷静了不少,不会再轻易被仇恨操控,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他敏锐的察觉到周伯隐瞒了最为关键、最为致命的一部分真相,就等着趁他不备时发难。
“随你。”
周伯懒得辩解,只突兀的冷笑了一声道:“你大可以不试,就在旁边干看着。”
他刚说完,那一晚的画面便纷至沓来,如一缕缕撕碎的布条,大喇喇的堆在了凌准的眼前。
火把,贼人。
尖叫声,讨饶声,求救声。
以及,衣裳被撕裂的碎响。
这一幕,和他最初所见的并无出入。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赶回来的时辰被提早了很多。
“放开我阿娘!”
他终于能堂堂正正的在人前现身,也终于能声嘶力竭的喊出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