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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荆神色一凌:“你这老虔婆,怎不早说?”身形一跃,落地时已经跳到客栈门外。果然看见道路尽头倒着一个身影。玄荆几步纵过去。
只见陆红果昏迷不醒,脸色青紫。后背皮肉翻卷,伤口呈紫黑色,上面覆着一层青绿色的脓血,散发着恶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玄荆真是又气又怒。气的是陆红果不争气,让自己伤成这样。怒的是,她伤成这样都不来找自己这个师父,可见自己在她心里还不如一个外人。
但气怒都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救陆红果才是关键。
他掌管芥山,天材地宝,应有尽有。不过,那也得陆红果生机未灭才行。陆红果就是一个凡人,生机一旦灭了,三魂七魄离体。就算是回魂丹都救不活。更何况客栈里还有个六亲不认的子虚。绝对不会允许借尸还魂这种类似修士夺舍的事发生。
玄荆当机立断就去探查陆红果的心脉是否还在。一探之下,心都凉了。陆红果生息全无。
“师父……”虚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荆木然的转头,就看见陆红果半透明状的魂魄漂浮在自己身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哭,却没有眼泪。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玄荆看着三魂七魄已经离体的徒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红果摇摇头,显然不想说。给玄荆磕了三个头,起身道:“师父,我走了。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跟着你学本事。好好孝顺你,不惹你生气。”
玄荆看着陆红果一步一步向着客栈方向走去,一直走到子虚面前,从子虚手中接过一盏清凉的寂灭之水喝下去。然后回头向这边望了一下,径直往轮回路口去了。
而趴伏在玄荆面前的皮囊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的干瘪下去,最后化成一层细碎的黄土。玄荆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忽然抱着头放声痛哭。
这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徒弟。陆红果在跟前的时候,虽然师徒二人彼此都看不顺眼,整天鸡飞狗跳。但是,真到分离时,那份牵挂,那份不舍只有玄荆自己知道。
陆红果对于玄荆的感情,大概也是如此。人死好比重新投胎,能记住的只有心中执念。如果陆红果不记挂玄荆,临行不会给他磕头。
“玄荆怎么了?”杜若站在子虚身边,有些困惑的望着痛苦的玄荆。
子虚道:“他徒弟死了。”
“死了?”重新归来的杜若显然还不能理解死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子虚组织着词语:“就是忘记以前的事,重新开始。”
“哦。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杜若语气轻松。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还真让人无法反驳。千万年来,他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这样的轮回。
“大叔,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伤心?”女孩清凉的声音远远传来。
子虚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身穿浅粉色衣裙的女孩儿站在玄荆身边。女孩儿的身后跟着一个牵着马匹的侍女。
“是茵茵。”子虚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孩儿。
“茵茵?”杜若蹙眉:“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惜他想不起来了。
玄荆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要不是实在忍不住,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痛哭。现在当着一个凡人小姑娘,说什么不能让自己再流泪。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摇头道:“没什么。”问道:“姑娘,你是路过还是住店,打尖儿?我是前面那家客栈的掌柜。”
茵茵道:“我是路过,不过正好饿了。去你家店里吃点东西也不错。”说完招呼侍女,牵着马匹跟着玄荆往客栈这边来了。一眼看见杜若,若有所思道:“这位大哥好眼熟。”
子虚心道:“可不眼熟,以前你俩整天混在一起。”
杜若也有同感,但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姑娘,认真的摇头:“我们一定没见过。”
话音未落,茵茵那个侍女往马棚拴马回来。望见杜若惊奇道:“大小姐,这位公子不是你画上那个人吗?”
茵茵向那侍女使个眼色:“不要乱说。”说完进了客栈,挑了个座儿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向自己的侍女道:“翠翠,咱们赶路也挺累的,不如在这里歇两天再走?”
侍女歪头看着她,好像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附和道:“那当然好。夫人年纪大了,这一路颠簸怎么受得了。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茵茵对于侍女的反应很满意,向玄荆道:“掌柜大叔,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
玄荆道:“你想吃什么,应有尽有。”
侍女翠翠在一旁皱皱鼻子:“这位大叔真会吹牛。”
玄荆向杜若使个眼色,杜若才想起自己是这里的跑堂小二,走过去道:“我们掌柜的说的,原也不错。您想吃些什么,尽管点。”
茵茵想了想:“我要油炸冰棍儿,拔丝露水儿,二月的新麦磨面蒸成的素菜馅包子。”这明显就是刁难人。杜若不知道啊。他一个刚化形的树妖,就跟重新投胎的孩子一般。什么都一知半解的。茵茵这么说,他就去后院儿一五一十的跟狐三娘说。
狐三娘一听,袖子往起一撸:“这是谁呀?找麻烦不挑地方是不是?跟老娘叫板?”气势汹汹就出来了。一眼看见拿着茶壶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的茵茵,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小姑娘。”
茵茵看见狐三娘,从凳子上站起来,半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问:“敢问这位怎么称呼?”
狐三娘一看,跟我耍心机?她感人气成妖,久在凡间行走。别的本事没有,和后宅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斗气,那可是一流的高手。当下也迷了眼睛,款款有礼道:“劳这位小姐问询,小妇人姓胡,狐三娘。是这家客栈的厨娘。”
茵茵笑道:“大师傅有礼了,不知道我点的菜什么时候能做好?”
狐三娘也笑的那叫一团和气:“那可不好说。这三样吃食用料不多,可是做起来耗时间。所以特来和小姐说一声,你要是等得,我这就去做。”
茵茵笑眯眯道:“有什么等不得的。您做去就是。”
狐三娘笑道:“好。”当真转身回去了。
茵茵在这里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就让侍女打发杜若去看。杜若到了后厨一看,哪有狐三娘的影子啊?找到狐三娘房间。狐三娘正躺在炕上睡大头觉呢。
看见杜若进来,狐三娘眼皮也没抬:“告诉她,二月收的麦子还没晾干。等晾干磨好了我就去做。”
杜若走出来,如实相告。
本以为那姑娘要不高兴,谁知茵茵笑眯眯道:“没关系,那我慢慢等就是。”
说话的功夫,一辆青油小车停到了门前。车上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抬头看了看客栈门楣上挑起的望帘,感叹道:“十几年了,没想到这家客栈还是老样子。”
茵茵和侍女迎了出来,扶着那妇人往里走。妇人进了店里,环视四顾,一眼看见子虚,惊疑道:“这位姑娘好眼熟。”
杜若听了,忍不住失笑。这娘儿俩还真像,连说的话都一样。
钱美娘没见过杜若。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哥儿却是不认识的。”
杜若自我介绍:“我叫何欢,是这里的小二。”
钱美娘显然对子虚比较感兴趣,走过去微施一礼:“敢问姑娘可还记得小妇人?”
子虚笑道:“自然记得。你是郑客的妻子钱美娘。”
钱美娘惊喜道:“果然还是子虚姑娘,十几年过去了,竟然丝毫不曾改变。”
子虚一笑:“这并不算什么?”
钱美娘感激道:“当初多亏姑娘收留,要不然哪还有我们母女的今日?只怕早就为了妖魔鬼怪了。”说着,拉着茵茵就要给子虚行大礼。
子虚将她们托住:“我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要收留客人住宿。要不然我吃什么?”
说到吃,茵茵便不好意思起来:“我刚刚的话只是开玩笑的,还望子虚姐姐莫恼。”这自来熟的样子,和茵茵当初别无二致。
钱美娘拉着女儿的手道:“你可不能管子虚姑娘叫姐姐。别看子虚姑娘年轻,可是比我小不了几岁。你要叫姨。”
茵茵不信:“那怎么可能?子虚姐姐看着和我差不多大。”
钱美娘语重心长道:“那些修仙,修道的仙人你也见过不少?哪个是能以样貌论长幼的。你忘了,去年到我们家来的那几位道长。那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还要叫黑头发,黑胡子的那个师兄。要叫那年轻没胡子师叔。”
茵茵望着子虚,两眼放光:“这么说,子虚姐姐也是修道之人了?”
子虚摇头:“不是。”她生来就是这样,那还用修?
茵茵不由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子虚姐姐也是修道之人,正好可以带我入门。”
子虚不解:“你好好的生活,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好么?为什么想要修道呢?”
茵茵叹了一口气:“姐姐哪里知道?如今人间妖邪横行,鬼魅洞出。凡人性命犹如蝼蚁。如果没有仙人的庇护,别说要你性命,就是屠村灭城也是须臾之间。但凡有些灵根的,哪个不想修道?”
子虚难以置信:“人间已经到了这样地步了吗?”
钱美娘轻叹一声:“小妇人早知子虚姑娘是有神通的人。姑娘这里大约是不受外邪的滋扰,所以不知外面的境况。如今的人间,堪比修罗场。我等凡人的日子,举步维艰。倘若失去庇护,只能任人鱼肉。”
子虚望向玄荆,玄荆轻轻摇头。他被拘禁于此,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
“子虚姑娘。”钱美娘忽然跪倒在子虚面前:“姑娘乃非凡之人,小妇人不敢隐瞒。去年我丈夫被九霄派的仙人带走之后,我们母女在石山县无依无靠。迫不得已才收拾了细软。我怕孩子忧心,并不敢告诉她此行其实前程飘渺。只说是要回家乡去。我的家乡早在十几年前,遭了妖祸,荡然无存。哪里还回得去?只不过是走一步是一步。没想到姑娘的客栈依旧。
子虚姑娘,你就发发慈悲,帮帮我们母女。给我们指引一条道路,可以安身立命就行。”
子虚将她扶起:“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无能为力。”这不是推脱的话,而是事实。子虚虽然掌管法度,但她只断对错,不断善恶。连自己的将来都算不清的人,更没有给人指点迷津的本事。
有些话一旦的说破,那原本一人承担的坚强就会立刻变得脆弱。钱美娘说了这一番话,往日面对女儿时的坚强顿时土崩瓦解。满面愁容。
茵茵扶着她在桌前坐下,满不在乎的笑道:“娘,你原来担心这个。怎么不早说?我有一个好主意。你看行不行?你不是说子虚姐姐这里没人敢来打扰吗?那咱就现在这里住下。什么时候我找到师门了,再接你离开。你说好不好?”
钱美娘一听,这还真是当局者迷,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现成这里就是一个庇护所啊。只是,也不知子虚同不同意。
子虚笑道:“我是开店做生意的,只要有钱赚。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要是没钱,也没关系。咱们这儿还有个规矩。拿故事换酒。”
杜若听见这句话,心中若有所动。但是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忽听门外传来鬼姥的声音:“谢谢仙君,祝您福寿万年,长命百岁。”
玄荆‘噗’的一声就把嘴里喝到一半的茶水喷了出来。这鬼姥怪不得托生成个饿死鬼呢,吉祥话都不会说。都说福寿万年了,后面来一句长命百岁。
引得店里几人纷纷向他望去。茵茵更是好心:“掌柜大叔,您不要紧吧?”
玄荆连连摆手:“没事。”
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青色箭袖,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年轻姑娘,看外表也就二十来岁。面容勉强算得上中上之姿。但是一双黛眉在末尾上挑成钩状,令人一见难忘。
跟在这个青衣女子身后的人,有不认识的,也有几个是这客栈的旧相识。其中就有那个调戏过杜若的女子,元黛。差点儿和玄荆动起手来的姓桑的莽汉。
两个漂亮小姑娘中那个穿紫色衣服的。以及他们的师叔,姓竺的那个男子。
杜若走过去招呼。
来人分三桌坐了。其余都是几人一桌。独那青衣女子自己一桌。竺旭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有些玄机,况且,那青衣女子一看就比他级别高。所以,他当仁不让,主动走到柜台前。摸出两片金叶子放到玄荆面前:“麻烦掌柜的给安排些茶饭。再给我们一人开一个房间。”
玄荆看也没看,把金叶子扫进柜台里,提声道:“三娘,客人要茶饭呢。”
狐三娘应了。菜蔬现成,做些饭菜实在不能再方便了。
人多的时候,她自然就会把儿子差出来帮忙。青衣女子本来心无旁骛。小和尚一走出来,顿时吸引了她的目光。说道:“小和尚,你过来。咱们商量个事情。”
明觉望着她,等着她接着往下说。他虽然有些呼性,但是话并不多。
青衣女子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一串乌木佛珠:“我用这串佛珠换你身上的斗篷怎样?”
小和尚一笑:“可是我不是和尚。”
青衣女子一愣,仍不死心:“那你想要什么?”
小和尚笑道:“我想要的,你没有。”
青衣女子问道:“是什么?”
小和尚道:“天道大律。”
青衣女子眸色沉了沉:“这个我还真的没有。”
小和尚转身去了柜台边,向斜靠在柜台边嗑瓜子的子虚道:“阿虚,你看看我背上可有什么东西?”
子虚伸手揭下一张黄符。小和尚拿起看了看,完全不顾那青衣女子忽然变色的脸。径直出门,走到绒花树下。把那张黄符提给风四季:“你看看,这是张什么符?”说到符纸,没有人比风四季这个玄门之祖更了解的了。
风四季虚虚一瞟:“傀儡符而已。”那符纸在他指尖,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连一些儿粉末都没留下。
小和尚不满道:“又不是你的徒子徒孙,你这样毁灭证据,是要护短吗?”
风四季一个响亮的暴栗打在他的光头上:“不知好歹的小东西。我这是帮你。你如今凡身肉体,真以为能扛得住这符纸的威力?”
小和尚摸摸头,不以为意的笑道:“我错怪你了,是我不对。你帮了我,我也帮帮你吧。”说着蹲下身,卷起风四季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