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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道:“那混元草长在深泽之中,就算有人想找也无从下手。如今化成这紫须兰,药效虽然弱了些,可总算能为人所用。倘若成就几个小仙,小道,又或者救了几条人命。都是你的功德造化。”
宇清平嗤笑一声,十分不屑:“我才不稀罕什么功德造化,留着给你的情郎吧。你怎么不说,倘若成就几个穷凶极恶之徒,我还无辜生了罪孽呢。”
子虚道:“你想怎样才如意?”
宇清平想了想:“你那须弥之虚不缺的就是地方,将这些紫须兰收了去吧。我要用的时候,找你取去。”
子虚断然拒绝:“不行。”
宇清平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抬手划了一道禁止,自言自语道:“那就让它们在这里自生自灭,等待有缘人吧。”
子虚踏着平坦如茵的紫须兰,一步一步向黑森林外走去。宇清平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你就打算这样一步一步,走遍三千界吗?”
子虚道:“不这样那怎么办?你也知道,我喝了太多的寂灭之水,以前的事都忘了。只隐约知道,要医好杜若须往三千界里去寻找良药,具体是什么,却一丝也想不起来。”
宇清平道:“依我看,把你过去丢失的心找回来,补给杜若绰绰有余了。”
子虚若有所动:“此话怎讲?”
宇清平道:“祖容负了你十生十世,而你负杜若何止十辈子?用你欠他的,补还他缺失的不是正正好?”
子虚点头:“有理。”但问题又来了。丢失了东西好找,丢失了的心怎么找?
宇清平摇头:“真是妄负你须弥之主的名头。”伸手拉住她的手:“跟我来。”
子虚只觉得一脚踏进一团云雾之中。等云雾散去,眼前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庄园。桃花灼灼,绿柳婆娑。九曲回廊连着重重精美的亭台楼阁。
年轻的侍女在花树下穿梭嬉闹,青春的面庞比枝头的桃花还要灿烂。
在离桃树林不远的敞亭中,坐着一个身着凤袍的中年女子。女子的容貌比起桃树下那些年轻的侍女,实在平凡的很。但是,她头上的九翅金凤和身上的凤袍给她平添了许多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仪。
子虚远远望着那女子,忽然生出无限熟悉的感觉。
察觉到别人注视的目光,女子把头转了过来。看见子虚,脸上露出了温柔、慈祥的笑容:“是蓉儿啊。过来,到母后这里来。”
子虚左右看看,身边除了宇清平,再没有第二个人。宇清平笑道:“叫你呢。”牵了她的手走了过去。向那中年女子俯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女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起来吧。这是后宫,自己家里。不用这么多礼节。”又伸手去拉子虚。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有侍女端了凳子来,放到女子的身侧。女子就把子虚按坐在凳子上。慈爱的目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知所措的子虚。转向宇清平道:“蓉儿近来没有捣乱吧?”
那样子,像是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宇清平笑道:“劳母后记挂。蓉儿一直都好的很。”
女子轻叹一声:“清平啊,我知道,让你娶蓉儿,委屈你了。”
宇清平恭敬道:“母后说哪里话,能娶到蓉儿,是儿臣的福气,儿臣甘之如饴。”
一瞬间,女子的眼稍堆积起一片浅淡的愁云。旋即又舒展开来,笑道:“蓉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牵挂。能有你这样的儿婿,我也就放心了。”
子虚善于卜算别人的前情旧事,低眉间已经对所处情形了然于心。这位中年女子乃是眼前这个叫做大兴的王朝的皇后。自己此刻是这为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大兴王朝的长公主顾蓉。宇清平的名字倒是没改。不过他在这个王朝的身份是寒门状元,尚了自己这位傻公主的驸马。
子虚好歹是位上神,装一个傻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不明白宇清平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正说着话,一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远远走来。皇后看见了,拉着子虚起身,后面跟着宇清平。一同迎了出来。正要拜倒,那身材高大的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将她扶住,温言道:“你身体不好,不是说不要行这些俗礼了吗?”
皇宫中,能穿明黄色便服,皇后见了都要行礼的男人,不用说就是皇帝了。
子虚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是眼前这位的女儿,可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而是正大光明的望着眼前这个人间帝王。只一眼就诧异起来。这位帝王虽然有四十岁上下,颔下蓄着胡子。可那五官样貌,活脱脱就是杜若在世。这一发现,令子虚下意识的就把手伸进袖子里,摸摸杜若还在不在。
宇清平看在眼里,露出狭促的笑容来。
“清平也在啊。”皇帝的目光终于从皇后的脸上拔下来。望见了站在皇后身后的大活人宇清平。
宇清平急忙正了脸色就要再次行礼。这可是皇宫大内。皇后不行礼可以,人和皇帝是两口子。宇清平现在的身份是驸马,皇帝的女婿。小辈儿见了长辈儿不行礼,可是说不过去。
皇帝受了他的礼,说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显而易见,这位皇帝老泰山,不怎么待见宇清平这个女婿,刚一见面就赶他走。
宇清平起身就去牵子虚的手。却听皇后娘娘道:“我好久没见蓉儿了。就让她在这里多陪陪我。稍后我派人送她回去。”
宇清平暗暗向子虚望了一眼。当真走了。
子虚倒也并不慌张。依旧坐在皇后身边当傻子。
皇帝自己拉了个凳子,挨着皇后另一边坐下,清俊的眉眼因为岁月的沉淀,多了几分深沉。缓缓道:“我这两天事多,没顾得上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皇后轻轻摇头:“都老夫老妻了,说那些做什么?”说着,吩咐人去给子虚拿吃的。亲手将糕点掰成小块,喂孩子一般喂给子虚吃。
皇帝看着皇后低垂着的眼睑,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宝娘,你就不能不要这样对我吗?你知道我一天天有多忙。好不容易抽出空来,你不是做这个,就是做那个,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我是你的丈夫啊。”
子虚有些不能明白,怎么好好的,这位就发起火来。
再看皇后的反应。立刻就跪了下去。那动作真是纯熟无比。
“你一定要这样是不是?”皇帝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子虚觉得,先前觉得他长得像杜若,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杜若就算气极了,也不会这样凶神恶煞。
“臣妾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皇后的态度是恭顺的,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子,一步一步的后退,一直退出敞亭。缓缓吩咐两旁的宫人:“皇后身体不好,不宜在外面久留。送皇后回宫。”
“谢皇上隆恩。”皇后娘娘不亢不卑的站起来,拉着子虚便走。
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柱。院子里的山茶花开的正好,红粉一片。皇后的手很凉。但是,看着子虚的眼神却很慈祥。她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只留下子虚一个人。亲手给子虚沐浴,换上簇新的衣衫。给她梳起好看的发髻,带上一支精致的木簪。
“女儿啊。”她抚摸着子虚的脸,目中缓缓落下泪来:“这个世上,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啊。如果娘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子虚下意识的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那泪珠滚到她手心里,并不散开,而是像珍珠一样滚动。子虚望着那晶莹的泪珠,有些心里莫名难过起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走?”
皇后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蓉儿,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子虚点头,她本来就能说话的好不好。
皇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蓉儿好了。我的蓉儿会说话了。老天爷,谢谢你。”
子虚摇头,这人真是高兴傻了。别说没有老天爷,就算有老天爷,世上那么多人,哪管得过来。
皇后又哭又笑,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牵着子虚的手,嘱咐她以后好好跟驸马相处,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那样子,真像一个放心不下孩子的母亲要出远门似得。
子虚不解,这位皇后娘娘这是闹哪出?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当,怎么一副看破红尘,要飘然远去的样子。
面对子虚的疑惑,皇后慢慢讲起了她和皇帝的往事。
这位皇后复姓耶律,单名鳐。原本是位北疆公主。和大兴所在的中原女子不同。北疆的女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弓马骑射,丝毫不输男儿。
那时候,大兴还是先帝临朝。先帝昏庸,奸臣当道。眼看连皇室宗祧都不保了。当今皇帝,那时候还是一个不值一名的皇子。被权臣谋害,迫不得已弃家国,避走北疆。
年轻的耶律鳐在一次狩猎中遇见了这为相貌出众的中原皇子。一见钟情。当夜就在草原上,天为盖,地为床,做了一对恩爱鸳鸯。
耶律鳐一直以为,这位中原皇子也是深爱着自己的。
直到她带兵东征西战,助他登上了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后,她都不曾怀疑过他的这份真心。直到他登基半年之后,他大婚封后的消息传到北疆来。她在宝帐中接到那封邸报,她都不肯相信。
那是她的丈夫啊,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她如今身在北疆,朝中怎会有人封后?
那时,所有人都说他背叛了她,唯有她不肯相信。
她一个人在北疆苦苦等待,期盼这自己的丈夫按照承诺来接自己和孩子。
一年又一年,她足足等了十个年头。她固守北疆不出。最盼望的是听到关于大兴的消息,最怕的也是听到关于大兴的消息。
那时候,她的女儿还是天真活泼的。会骑马,会读书,会绕着她的膝头叫‘阿妈’。
谁知她十年等待,等来的却是那人讨伐的军队。
没人能理解接到军报那一刻她的心情。天崩地裂,撕心沥血都不能形容她胸中的痛。要不是乳母舍身相互,她当时就把这个留着那人一半血脉的女儿斩于刀下。也就没有她后来的妥协和牵挂。
是的,为了女儿,她妥协了。答应归降。但条件是,杀了他的皇后。让他亲自率领满朝文武,迎她为后。
他或许是个好皇帝,但绝对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为了他的江山,他再一次毫不留恋的背叛了另一个和他结发同心的女人。连同那女人腹中没出事的孩子,一同送上了黄泉路。
他得到了江山稳固。她得到了名正言顺。本以为这下终于扬眉吐气,然而,除了这寂寞宫廷,就只剩下半生戎马留下的伤痛。
她不再是那个自欺欺人的年纪。谎言戳破,再也回不到当年少女时,义无反顾的心境。对于他的欺骗和背叛,她无法释怀。
她厌倦了。任凭一年又一年那些自愿或者不自愿进宫来的年轻女孩,用她们年轻。鲜活的生命把自己陪衬称一副失了颜色的画。高高的挂在皇后宝座上。
“蓉儿啊。”耶律鳐牵着女儿的手:“咱们回北疆好不好?阿妈想念咱们北疆的水,北疆的牛羊,北疆的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倒在子虚的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但是,子虚知道。她走了。回她日思夜念,辗转牵挂的北疆去了。顺着高大的宫门,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宇,头也不回的走了。
子虚抬手,手心里耶律鳐的眼泪滚圆如珠,晶莹透亮。就像少女那一片纯真的赤诚之心。
宇清平不知何时出现,在子虚的身后,隔着她的肩头向她的手心里望去:“很美,可惜不属于我。”
子虚把那滴眼泪收起来。看看伏在自己膝头的耶律鳐,轻轻将她平放到宽阔的大床上。盖上华美的绣龙凤纹锦被。回头问宇清平:“下一处,我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