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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杏花开,盛开的杏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春来暖风催,细雨润山水。山里面的春天格外亮丽,嫩芽破土,新绿覆地,次第开放的山花将山水点染一新。
这一天是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七日,一个晴和的春日,早饭时分,亮水师的院子里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乡邻们纷纷走出家门,涌到村口的杏树下。
今天是亮水师夫妻俩离开杏花村回返省城,重新走向工作岗位的好日子,乡邻们都来欢欢喜喜地欢送他们离开。
我请了假,昨晚就已经回来了。亮伯伯家里很是热闹,他的堂姐堂妹带着各自的家人都来相送,亮伯伯拦也拦不住。早早的吃过早饭后,五十多岁的堂姐硬拉着他和关伯娘加上他堂妹一起,四个人跪在厅堂那没设神位的神案前,向祖宗们以及爹爹和爷娘告别,亮伯伯起先不肯,堂姐抹着眼泪涚道:
“老弟呀,三十年前你嫁了妹妹离开家乡时才十七岁,我们那时虽然嫁了人,毕竟太年轻,什么都不懂,你偷偷的走了,我们都不晓得,没有送你,后来你出息了,在大城市当了干部,为爹爹、为伯伯伯娘争了光,我们打心眼里高兴,再后来你回来了,我们当然不会说什么。这十几年过去了,现在你又重新回城里工作,怎么地也得给爹爹和伯伯伯娘告个别磕个头,让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为你高兴高兴。更何况弟媳妇进我们曾家二十多年了,怕是还没给祖宗磕过头哩,今天你们回城,说什么也得拜上一拜 ?? ”
堂姐的话勾起了亮伯伯心中尘封已久的往事,一霎时眼眶湿润,爹爹、爷娘和叔婶的影子填满脑海,情不自禁的双膝跪地,默不作声的对着神龛磕了三个响头,关伯娘跪在他的身侧,堂姐堂妹跪在他的身后,也跟着磕了头。
大家拥簇着亮伯伯和关伯娘出了院门,捡徕一手提着一个皮箱跟在后面。我赶紧点燃早已挂在院里梨树枝上的鞭炮。
鞭炮有好几挂,亮伯伯的堂姐堂妹、酒癫子和我各买了一挂。我一一点着后,才追上他们一起走向村口。
村口的老杏树下,停着一辆吉普车,那是已经调去阳州市公安局的匡宗进特地开来接亮伯伯的车。这时候车旁围满了赶来送别的乡亲。亮伯伯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说:
“你们这是干嘛呢?我不过就是去上个班,隔不了多久又会回来看看的。瞧你们弄的,好像是送我去当兵似的。既然大家来了,我除了表示感谢,顺便再说一句,拜托大家以后多多关顾捡徕,也帮我看着他点,别让他把我家院子给拆了。”
“这你放心吧,我们都会看着他。”
“捡徕如今已经是我们杏花村的人了,这事不用吩咐。”
“有我们吃的就绝对饿不了他 ?? ”
一大群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就见书记刘映国领着大队干部和一大群的人从大队部往村口这边来,两个民兵举着大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送战斗英雄功臣曾凡亮同志重返省城工作。
一时杏树下鸦雀无声,亮伯伯哭笑不得的对走近了的刘映国说道:“老刘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刘映国说道:“曾科长,不,应该马上就是曾处长或曾局长了,你是战斗英雄,多次立功,是人民的功臣,因光荣负伤这些年在家疗养,可你心系人民,服务乡梓,救死扶伤,妙手回春。今天你回城重返工作岗位,我们大家欢送你不应该吗?再说当年你当兵上前线,我们不知道,也没有欢送,今天我们就把它补上。”
他扫了一眼身后站得整齐的民兵,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他们这帮人提出来的,你是我们杏花村的骄傲,完全当得起!大家说对不对?”
“对!”
他身后的民兵齐声回答。
“曾凡智,你挂好鞭炮,曾峰你们几个把锣鼓敲起来,欢送曾凡亮同志,并预祝他为人民再立新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霎时锣鼓喧天,我心情激荡,发现亮伯伯也有些激动。他定了片刻,像电影里的战士一样,高大的身躯一挺,举手齐眉,对着乡亲们行了个庄严的军礼!
敬礼后亮伯伯也不说话,转身走向吉普车,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捡徕将两个皮箱递了上去。我跟过去,亮伯伯叫我上了车,关上车门对我说道:“祥红,该说的我都和你说了,用心读书,勤练功夫,收敛锋芒,别的东西不用理会,更不可强自出头。如今村里有了杨师公和酒癫子,哪种事你就不要参与了,这一点你务必记牢!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点 ? 头。他继续说道:“我这一回城上班,肯定会很忙,但捡徕在家里,我一年总会抽时间回来几次,平时就靠你娘和你关顾了,每周的星期天你得尽量回家,如今他已不再是在三拱桥流浪的捡徕了,我不在家,他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他不但是你的伙伴,还是你名义上的师兄弟,其实他更像是你的师父。你在武技上的成长和进步离不开他。等到哪天你能轻松击败他时,你的功夫才算小成,明白么?”
我再次点头,这时匡宗进上车来发动了车子,红着眼睛的关伯伯被母亲和堂姐堂妹几个亲戚拥着过来了,我打开车门跳下车子,关伯娘拍拍我的肩膀说道:“红伢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别再乱跑,让你娘担心,记得管好捡徕,还有小鹰,暑假里我回来接你们去省城玩 ?? ”
在欢快的锣鼓声中,吉普车缓缓启动,曾凡超点燃了鞭炮。青烟腾起,炸落了一地的杏花。
车子上坡转过石崖消失了。乡邻们陆续散去。母亲陪着亮伯伯的堂姐妹回去院子,亮伯伯有一些东西送给了她们,她们得带回去。
亮伯伯和关伯娘回城,除了各带了一皮箱的衣服,其它什么也没带。这个家还在,家里面的东西完好无缺。亮伯伯把这个家与其说留给捡徕,不如说留给了我。我还小,才读初中,他把家里的钥匙都交给了母亲,同时把照顾捡徕和这个家的责任也交给了母亲。
为此事我听母亲抱怨过。母亲不是怕麻烦嫌辛苦,她是听不得闲话。
我姓孟,亮伯伯姓曾。亮伯伯没有儿子,像这种情况,按古礼和规律,一般来说,亮伯伯该从本家近枝过继一个养子,或者像杨师公一样招个上门女婿,延续香火,继承家业房子。
曾姓本是我们这里的大姓,和亮伯伯近枝没出五户的本家还有好几户,他们对亮伯伯的祖产房院觑窥已久,都想过继子侄给亮伯伯做养子,就连嫁在邻乡的堂姐堂妹都有想法,亮伯伯和关伯娘说自己有女儿,现在是新社会新时代,女儿也是接代人,坚决不同意。
只是大家都明白,亮伯伯的女儿不可能回到杏花村来招上门女婿,这座房院如果不卖的话,亮伯伯百年后迟早会归了他人。现在我只不过是亮伯伯的记名弟子,他却把这个家交给了我这个外姓人,闲言杂语是免不了的。
亮伯伯在村里和亲戚间的威望极高,大家不敢对他说什么,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就编排我们家的不是,说我们家有预谋有野心有贪心什么的,母亲很委屈也很生气。亮伯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让母亲大可不必理会,谣言止于智者,说一说没人理,自然也就消失了。
亮伯伯走了,我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捡徕倒不觉如何,乐呵呵的返回院子,放出岩鹰,要拉着我去山上抓野鸡,我厉声喝道:
“捡徕你再敢去山上乱窜,我就把小鹰和姐姐全带走,让你一个人困死在山上,再也看不到师父师娘,看不到师兄,看不到姐姐和小鹰。”
我看见他分明打了个颤,身子僵了僵,我狠心摔脱他的大手,瞥见他在院门的条石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小鹰盘旋而上,消失在后山深处,嘴里小声嘀咕着:“捡徕听话还不行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