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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我不知寂寞，以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
自从认识了他以后我才了解到，无论天神还是凡人都不能习惯热闹。
因为只要习惯就会留恋，只要留恋就会想要留住。
而留住，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
曾经的我不懂，如今的我却懂了。
在后来更加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待在灵泉底部，感受他的气息，等待他的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季节交替，甚至不知道星云世界早在他离开后数年内毁于一场战役。
留下来的人依旧只有我们几个。
除了被封印的焱燚，沉睡的讨厌鬼，还没有化形的我，便只剩下林清玄与赵无形，以及林清玄与齐瑶的孩子。
那时的我，已经没有曾经的热心肠。
对于赵无形和林清玄成天讨论的事，根本没心情理会。
但有一天，不知因何缘故，赵无形突然将他的灵土抛入灵泉之下，强行与我和讨厌鬼联系。
漫长的岁月中，我和讨厌鬼的灵息早已融为一体，不管赵无形是想和谁交流，这会儿能听到他说话的人，大概也只是我了。
不过接下来听到的声音，却是赵无形与林清玄之间的对话。
“你这样下去，灵气迟早有一天是会被拖垮的。一半的真身用来护住你妻子的魂魄，另一半的真身用来保护你们的孩子……这孩子一天天长大，继承了你的灵力。要是有一天，他将你的灵力全部吸走，我不是连你最后一个老朋友也没有了吗？”
“我不是你朋友。”
“那你还托付我照顾你的孩子？”赵无形不堪重任，说什么也是推脱，“我这人什么样，你比谁都明白，哪次大战我不是躲得远远的？虽说战火越旺，我的土行之术就越厉害。可我天生胆小，改不了。你的孩子交给我，我能教他什么？也教不了他什么。”
听了半晌我才明白，林清玄这是担心灵气消耗过大，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身旁如今唯剩赵无形一个大活人，他只能向赵无形临终托孤。
可这事也不对。
焱燚只是被封印，讨厌鬼只是在睡觉，这不都没死吗？
同为五行始祖，林清玄又怎么可能死得了呢？
后来，林清玄也不说话，大概觉得赵无形的话，不无道理。
他这人的确不怎么靠谱，尤其没什么责任心，成天只知道睡觉，恨不得钻至地心深处，彻底远离尘世间的纷扰，化为一粒尘埃，也不要拥有这高贵的身份。
“我的确不想再做什么五行始祖。”下一刻，赵无形就说出了这番话，“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化作星云的一粒尘土，也不想再卷入任何是非战争。所以啊，不如将我的灵气分给你孩子得了，你的灵气就专心用来护好你妻子的魂魄？”
林清玄半晌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才传来他低沉至极、又落寞至极的声音：“也只有部分残魂罢了……”
我并不难受，毕竟那时的我与林清玄只有一面之缘，与齐瑶素未蒙面。
唯一的感受就是能够理解他们之间的对话，聆听他们的心声……
可是那时的我，要做到感同身受真的很难。
他们面对的，是一群人的失去。
而我面对的，只是一个人的离开。
趴在灵泉底，我用心里的声音问讨厌鬼：“我只见过林清玄一次，按理说我没有理由帮他。可是我见到他的那次，你也在……你说说看，我到底要不要帮他实现他的愿望，去救他的妻子，又或是救他的孩子呢？”
虽然我不谙人事，但赵无形突然抛了一团灵土下来，多半是想让我参与此事，这点我还是能够想明白。
可惜，讨厌鬼正在沉睡中恢复灵气。
除了他留下的小光点，没人能够听见我的心声。
它们唧唧咋咋讨论了一会儿，便急匆匆地对我说：“主人，要不这样吧，你先把自己弄出去，再想办法去帮忙？”
“我自己？”想了想，我就立马就拒绝了，“讨厌鬼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出去？让我出去对着林清玄那张面瘫脸，还有那副赵无形胆小鬼的模样，我还不如在这里待一辈子呢！”
而后，小光点们的声音就消失了，我非常清楚地听见赵无形无奈的语调从灵泉上方传来：“林清玄，有没有说过你面瘫？”虎躯一震，又听赵无形追问：“还有我，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像是一个胆小鬼？”
完蛋。
我没想到灵土丢入灵泉之后，能够与我和讨厌鬼产生共鸣。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解决眼下这个尴尬的情况，灵泉上面便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赵无形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砸到，匆忙退后数步，哎哟哎哟地直叫：“我的灵土！还有这水！诶诶诶……我错了还不行吗？”
仿佛他一直都在，共同经历着我经历的所有事。
尽管不能化形，还是能够帮我解决所有麻烦。
就连赵无形偷听我心声这等小事，他也劳心劳力，非要给赵无形一个教训不可。赵无形若是不认错，他就决不罢休。
心里一下觉得很甜蜜，尽管那时我没有吃过糖。
小光点们再次在我身旁欢笑起来，鼓掌拍手，不容忽视的却是林清玄的声音，正在一字一顿追问：“你做了什么？”
赵无形：“把灵土抛入灵泉，强行用灵力和泉下那两位交流。”
“他们怎么说？”
赵无形一脸无奈，即便瞧不见他的模样，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的害怕：“你都瞧见了，灵山那小姑娘口齿伶俐，灵泉那小子护短护得厉害，我哪里斗得过他们？”
我一愣，听闻“姑娘”两个字，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而灵泉之上又是一番熟悉声响，一条水流倏然窜上天，猛地齐齐落下，将赵无形彻底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小光点们又是一阵拍手叫好，我心里的异动也越来越强大，近乎有些难受。不知为何，我渐渐产生了一种直觉，欺负赵无形的事其实不是讨厌鬼做的，真正做这些的只有那些被我惯到脾气不好的小光点。
他不在了，说不定连神魂都在沉睡。
感受到我的压抑，小光点们也不再说话，全都彻底安静下来，在我身边绕来绕去……
良久，最为清晰的那道声音依旧属于赵无形。
他正在劝林清玄释放五行始祖的真身与力量，又提出要在这五种绝对强大的力量之间寻求相对的平衡。
要不是听了他这么一番话，我都想不到赵无形竟然比我预想中更有智慧，忍不住就收敛繁杂思绪，专心致志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倒是无所谓，孤家寡人一个，可你……唉，妻子的魂魄不全，孩子还没有成型，要是再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你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要不我来帮吧。”
我真想冲上去吼一句，嗓子眼里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自然也无法脱离灵山、灵泉的控制，像他们那样幻化出人类的形态，自如地去交流。
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只能心乱如麻地听见赵无形在灵泉上方反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要是真的，这件事可就交给你处理了，我就不管了啊！”
这个赵无形，啰嗦了半天，就是为了逼我出手吗？
身旁的小光点又吵闹起来：“主人要去帮忙？帮忙您就必须化形！”
是啊，我必须化形。可这件事没人教过我，具体要怎么做，我真的毫无概念。茫然打量身旁小光点，我挥动它们，让它们赶快帮我想办法：“讨厌鬼是怎么化形的，你们总该知道吧？”
小光点面面相觑，欢快地四处窜动。
“主人说，需要一种信念。”
“主人说，需要一种愿望。”
“主人说要开心，不不不，是生气，才能挣脱真身的束缚！”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最快的化身方式，难道不是灵气托生吗？”
灵气托生？
“这是什么？”
“是一种化形方式。”有小光点绕到我的灵山石壁前举例，“比如灵树始祖林清玄吧，他就是把灵气全部集中到树叶上，才随着飘落的树叶化形的。还有灵土始祖赵无形，他是被风扬起来的时候，想要用灵力将尘土抓住，结果反而把灵力全都逼了出来，最终化了形。”
“那讨厌鬼呢？”我又问，“他和焱燚是怎么化形的？”
小光点们又聚在一起，议论了片刻，方才散开：“主人是在生气后化形的。那时候有部落首领处事不公，主人一生气就施法用灵泉冲垮了部落的首领殿，没想到就化形了！”
“焱燚灵火始祖也是啊，他不就是靠各部落的战火打出来的吗？”
“不不不，那不一样，灵火始祖算是被战争召唤出来的，能和主人化形的方式相提并论吗？”
“可现在怎么办？我们不是要帮灵山始祖化形吗？该用什么方法呢，大家都说一说啊。”
七嘴八舌。
脑海里一片乱糟糟。
不过它们说的话也不是全然无用。
如果是托生，我可以将灵力转移到林清玄手中那块星石上，借此在灵泉之外的地方化形。若说生气，爆发灵力就能化形，那么一次不中，我就会像讨厌鬼那样沉睡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何况，数万年来我从来没有真的生过气，又怎么会知道真的生气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样想，就只有托生最靠谱。
可若是托生，我的灵力就会彻底离开灵山，那么讨厌鬼……
等他醒来，见不着我，是否还会记得我呢？
我如是纠结着，希望能像讨厌鬼那样，即便离开也能在灵山之中留下属于我的东西，叫他回来时还能见到我，记得我。于是乎，我便再次招来那些小光点，让它们继续帮忙出谋划策，让我的灵气也留在了它们体内。
而后来发生的事，无疑又一次证明了我和讨厌鬼之间的有缘无分。
他为了救我，封印焱燚，沉睡而去；我终于意识到是喜欢他的，他却在此后长眠不醒。而之后我将灵气转移到林清玄手中那枚星石之后，只余下零星半点儿灵气在他的小光点里，他却在一年后醒来，了解我此后情况。
我依旧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
在我寄养灵息、准备化身的那些年，他就待在我留下的这座灵山，聆听我留下的心声，想象我计划塑造的世界，助林清玄一臂之力，重塑人类。
当然，这些事都是我不知道的。
命运和缘分这件事，也真的很难说。
譬如我的生身母亲墨宁，就是由灵泉打造的第一个人类至高神，那时赵无形跑去哪儿了，小光点中并没有存在有关他后来的事迹。
我只知道林清玄将那枚星石交给了我的母亲墨宁保管，并将他和齐瑶的孩子白无托生在了烈火繁都。这枚星石其实算是林清玄给予母亲保护白无的报酬，同时无意中给予了我降生的机会。
而讨厌鬼似乎算准了这件事，在我降生的同一年，他又一次牺牲自己的灵气，根据林清玄的记忆重新打造了齐瑶的魂魄，助她重新降临人世。
如是，齐瑶成为林清玄的最后一个弟子，星云五行打造的最后一位至高神……
——
小光点散开，所有声音和影像在眼前消失无踪。
我心底戾气全都平息，却难过得有些想哭。
慢慢坐回石床，小光点传递的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在脑海中徘徊。
原来早在我去找父亲商讨的时候，讨厌鬼就听见了我与父亲之间的交流对话，运用灵力帮我打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我设想的世界完全一模一样。他已经在那个世界等我，而我却因为灵力托生，忘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当真是十分自责，愧疚的泪流满面……
久久的，一枚小光点又飘到了我身边，活跃在手背，小声说道：“主人啊，您也知道托生这件事挺费灵力的，我们猜测，这次帮您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主人的灵力也会消耗过大。他要是又睡着了，或是忘了您，您可千万别生他的气，永远别生他的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