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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娴,你不要认为你可以蒙混过关,人民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
秦淑娴捂住额头,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她,浑身上下都在哆嗦,拼命点头,可她不知道还要交代什么,家里没有变天账,昨天她到学校看看,便被扣住了,昨天晚上和学校的几个女同学被关在一间教室里,今天一大早,她们便分别受审,在她之前,六班的王文秀被打得血肉模糊送回来,把她吓坏了。
“那你就交代吧!”孟晓丹平静的说,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平静,正异常兴奋,平时这些资本家的狗崽子,趾高气扬的,有那些黑帮老师照顾,有几个臭钱,就在学校耀武扬威,现在他们终于老实了,在无产阶级铁拳面前老实了。
“啊!”
隔壁的教室再度传来惨叫,秦淑娴忍不住哆嗦起来,她恐惧的缩起身子,几乎是哭泣着问道:“我要交代什么?我都交代了!”
孟晓丹的脸拉下来,站起身,转身似乎要走,忽然她快速转过身来,对着她的狠狠的一脚,秦淑娴惨叫起来。
孟晓丹狠狠的踢打着她,边上的两个女生也围上来,凶狠的踢打着,嘴里还尖声叫着:“叫你狡辩!叫你不老实!”
在隔壁的教室里,这是一个血腥的世界,唐刚躺在血泊中,嘴里不住往外冒血,皮带依旧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身上,向卫红打得很小心也很仔细,她厌恶这些小市民,他们就像臭虫一样,玷污了这个伟大的城市,玷污了这个伟大的社会,只有把他们清扫出去,才能让这个城市这个社会变得更干净,更光明。
“******!”唐刚(前文有误,应为唐刚,而非彭刚,糊涂在此致歉)含混不清的骂着,血黏住了他的眼皮,他看不清眼前的女人,可刚被抓进来时,他认得她,是高一年级的一个女生,在学校素有才名,与那个殷素素同称高一女生的两大才女。
向卫红冷笑着,没有理会,只是沉稳的挥动手里的皮带,铜头上沾满血迹和肉沫。在白皙的手臂中带动下,皮带在空中飞舞,血迹溅得到处都是,白色的墙面上到处是斑斑血点。
唐刚已经没声了,向卫红终于感到有点累了,她停下来,不屑的看了一动不动的唐刚,冲他身上吐了口痰,转身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她深吸口空气,试图将身上的那股血腥味赶走,可空气中依旧有浓厚的血腥味。整个三楼被分成两部分,左边部分的四间教室是审讯室,右边的四间教室是隔离室,关押着学校的黑帮和黑权威以及部分黑五类子女。
对对联的辩论还在继续,就在昨天,单倥召开校革委会,决定对学校的黑帮黑权威和黑五类,以及他们的走狗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改变这温情脉脉的局面。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们要用无产阶级的********去战胜资产阶级的白色恐怖!”
向卫红在会上大声宣布,口舌之争已经应该结束了,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必须拿起武器,反击敌人的进攻。
可对这个决定,校革委会内部分歧很大,殷柔柔坚决反对,她认为批斗批判都可以,但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权力在公安局。但她的意见,被绝大多数革委会成员否定了,他们早就厌烦了和那些小市民辩论什么。
“必须停止!”殷柔柔愤怒的蹬着单倥和莫顾澹,脸色因为愤怒而有些发白,嘴唇在哆嗦:“这样作是错误的!”
“殷柔柔!你太让我们失望了!”莫顾澹很生气,他觉着错看了殷柔柔,这女生以前很坚强的,在他们被工作组迫害阶段,她出谋划策,冒着风险四下串联,表现得极为优秀,可没想到革命形势好转了,她却变得软弱了,变得优柔寡断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正在莫顾澹边上的一个高三年级女生冲着殷柔柔叫道:“殷柔柔,你要注意你的立场!”
“怎么!也要隔离审查我!”殷柔柔骄傲的扬起头:“林进蓉,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负责!”
“我们当然负责!”向卫红推开门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殷柔柔,掷地有声的说道:“柔柔,你现在可怜他们了,但你不要忘,他们父辈在得意时,是如何迫害我们的父辈的,我爸爸四次负伤,两次进监狱,身上留下无数伤疤,现在我们对他们手软,将来,他们可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你不要胡扯,那是国民党时代,现在是**的政权!”殷柔柔毫不客气的驳斥道,方慧芸紧张之极,她担心的看着单倥和莫顾澹他们,她非常害怕,他们在一怒之下将殷柔柔也隔离了。
方慧芸轻轻扯了下殷柔柔的衣角,让她不要再说了,殷柔柔毫不客气打掉她的手,依旧强硬的盯着单倥和林进蓉:“革命不是胡乱进行,你们这是盲动,你们这样作,对革命的危害更大!”
“胡说!”单倥气愤至极的猛拍一掌:“殷柔柔,我提醒你,你这样下去是非常危险的!不要以为你父亲是副部长,是自来红,就不会变资,**说过,我们要时刻注意思想改造,殷柔柔,你今天的言行就非常危险!”
殷柔柔有种无力感,她不反对对那些黑帮进行批判,但她反对这样进行拷打,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她,连身边的方慧芸都不见得赞成她的主张。
方慧芸更加紧张了,连忙拉着殷柔柔出来。到了楼下,方慧芸才拍拍胸口,责备道:“和他们争什么,要是他们把你开除出红卫兵,那可怎么好。”
殷柔柔感到有些疲倦,原以为赶走工作组后,就排除了干扰,全校师生便能团结在红卫兵周围,可以放手开展文化大革命,可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对联。在第一次听到对联时,她便觉着这里面味道不对,不错,对联对她这样的自来红非常有利,可这就将大多数师生排除在运动之外,红卫兵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少数派。而且,这对联与中央的政策也是对立的,中央说过是重在表现;也不符合唯物主义,是典型的唯心主义。
所以在学校大辩论时,她没有参加,尽管她是红卫兵的宣传部长,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文章写得好,反应敏捷;尽管单倥和莫顾澹频频作她的工作,可她依旧不为所动。
“殷柔柔,”殷柔柔扭头看却是葛兴国,她惊讶的看见葛兴国手里拿着支烟,在她的记忆中,葛兴国是不抽烟的,在这个时代,抽烟是坏孩子的专利。
葛兴国的脸色阴沉,目光中充满迷惑不解,楼上的惨叫依旧不断传来,葛兴国显然才学会抽烟,猛抽两口,随即连连咳嗽。
殷柔柔和方慧芸没动,葛兴国咳连一阵后,有些厌恶的抬头看了眼:“殷柔柔,我支持你,不能这样,这不是革命!”
“唉,你们俩也真是的,咱们学校还算好的,”方慧芸左右看看低声说:“你们知道吗,实验中学的红卫兵把她们校长打死了,她们向市委报告了,市委也没处理她们,她们的校文革主任还在广播里说,好人打坏人,打死活该。唉,这是运动的新动向。”
葛兴国很惊讶,显然这个消息他不知道,殷柔柔则面无表情,这个情况她是知道的,她是宣传部长,方慧芸是联络部部长,俩人经常到校外联系,各校的消息都知道些。
除了方慧芸刚才提到实验中学,各个学校都有这样的事,上级领导根本不管,如果实验中学打死她们的校长时,那些小女生还心惊胆颤的向市委汇报,请求批评,可市委领导表态后,事情便无法遏制的大爆发了,各校纷纷成立劳改队,校领导几乎全部被囚禁起来。
“不管其他学校怎么样,我都不赞成这样,随意打人本来就不对,更何况打死人。”殷柔柔郑重的表明了她的态度,葛兴国心情烦躁到极点,他现在完全糊涂了。
就在这个时候,朱洪从楼下上来了,葛兴国看到他连忙过去将他拉到一边:“你疯了,这时候还送上门来。”
朱洪莫名其妙,葛兴国将他推到边上的教室,将门关上:“他们到处找你,你要被抓住了,和唐刚一样,赶快走。”
朱洪一听连忙要出门,葛兴国一把抓住他:“走后门,不,走中门,千万别走前门。”
朱洪闻言撒腿便跑,他记住了葛兴国的话,没有从前门出去,径直跑向中门,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和韦兴财守的门,远远的看见大门,门口照样有红卫兵守着,他躲在角落看过去,守在门边的是猴子,他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从角落缩回来,朱洪躲到初中部的后花园去了,此时正是花园里枝繁茂盛时,他躲在角落中,别人要不注意,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花园里没有几个人,有几个女生在花坛边上窃窃私语,朱洪紧张的想着怎么出去,他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来学校,林百顺和韦兴财早就没兴趣来学校了,昨天他找他们时,俩人同时拒绝了,要是他们俩都在,他就敢从中门闯出去。
可现在,.。,既然他们在抓他,那么从门口出去恐怕就很难了,他忽然想起食堂后边的一角,那里的围墙去年冬天曾经垮塌过,虽然修好了,可还是容易攀爬。
想到这里,朱洪悄悄从边上溜过去,他沿途都小心翼翼,葛兴国不放心从楼里出来,他很快找到朱洪,朱洪把他的计划告诉了他,葛兴国想了下觉着这种大白天下,翻墙很容易被人发现。
“除了猴子还有谁?”葛兴国问,朱洪想了下说:“还有一个不认识。”
葛兴国想了下说:“咱们来个调虎离山,我去把猴子引开,你去闯那道门,记住,如果那人阻拦,你一定要跑,记住,只要跑出去就行。”
朱洪感激的点点头,葛兴国没有径直出去,而是到边上,抓了个低年级红卫兵,让他去把猴子叫来,葛兴国担心猴子让那同学留在那,又特意强调,让俩人一块过来。
朱洪看到猴子走了,门口就剩下一个红卫兵,于是慢悠悠的过去,那红卫兵显然不认识朱洪,但警惕性还是很高,问他要去那?有没有革委会开的路条?
朱洪说:“葛兴国让我出去买墨水和纸,我走得急。”
“不行,没有路条不能出去!”小红卫兵很认真,现在红卫兵的主力操场,要么就是到各校参加辩论,各校红卫兵互通消息,有什么事一天功夫各校红卫兵就都知道了,每天那所学校有辩论会,各校红卫兵就都去声援,今天学校红卫兵主力分成三个方向,支援外校的辩论会去了,学校里剩下的红卫兵并不多,要不然朱洪恐怕一进校便被抓住了,也躲不到现在。
朱洪也不跟他废话,径直拉开校门:“我真有急事,要不回头你跟葛兴国说,看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小红卫兵连忙上来阻拦,朱洪奋力推开门,出了门撒腿便跑,跑出去好远才回头,看看后面没人追来,他这才松口气,靠在墙上猛烈喘息,休息了好一会才感到没事了。
想了会,他赶紧往家走,弟弟妹妹们都在家,朱洪向楚明秋学习,不准弟弟妹妹到外面乱跑,全留在家里念书。
在家待了会,朱洪担心红卫兵跑到家里来,赶紧将家里清查一下,好在家里的书信不多,弟弟朱明看着他在家里忙里忙外,有些纳闷的问他在作什么?朱洪让他只管看书,其他什么都不要管。
从家里搜出几本小说,这都是朱洪好不容易弄到的,朱洪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将这几本书都烧了。
正烧着,韦兴财过来了,看到朱洪正在烧书,不由惊讶万分:“洪哥,你在干嘛?”
朱洪沉默了会,扭头看看屋里,才低声将今天在学校的事告诉他,最后才说:“多亏了葛兴国和殷柔柔,要不是他们,我今天就回不来了。”
韦兴财忍不住大怒:“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要揪你!工作组的错误是工作组的,与你什么关系!太过分了!”
朱洪苦笑下:“现在连**都支持红卫兵,这等于是拿了圣旨,谁能把他们怎样。”
韦兴财一听也丧气的坐下,现在红卫兵气势高涨,在各种群众集会中,中央领导纷纷表态支持,现在谁敢捋他们的虎须,韦兴财愤恨的骂了句,无奈的坐在边上帮朱洪烧起来。
“他们要来家里怎么办?”
朱洪苦笑下,韦兴财问:“要不要躲出去?”
“躲那去?我爸妈还在这呢。”
“他们不敢动你爸妈,”韦兴财很是愤怒:“要不,我去找傻雀他们,他们好像不怕红卫兵。”
“和他们搅一块做什么。”朱洪压根瞧不起傻雀他们,觉着这些人就是街上的小痞子无赖****,和他们交往没得丢自己的人。
“他们不怕红卫兵,”韦兴财说:“傻雀他们院子有个右派子弟,被他们学校的红卫兵追着打,还是傻雀他们拦下来的。”
“他们敢拦红卫兵?”朱洪惊讶的问道,韦兴财肯定的点点头:“是我妹妹亲眼看到的。”
朱洪倒吸口凉气,这时节居然有人敢拦下红卫兵,这人可胆大包天,朱洪有些好奇的问:“他们怎么拦下的?”
韦兴财说:“我听我妹妹说,那人叫,对了,叫巍子,父亲是右派,就住在傻雀他们院子的边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被几个红卫兵追着打,他跑得很快,那些红卫兵骑车追着他,结果在胡同口被追上,他不敢还手,红卫兵围着他打,傻雀和几个人正好碰上,便把他们拦下来了,红卫兵看他们人多,也没敢纠缠,就走了,事后,巍子说,他在那边看大字报时,说那对联是放狗屁,正好被边上的红卫兵听见。”
说到这里,韦兴财神秘的靠近朱洪:“我听说陈伯达和****都不赞成对联,陈伯达说对联应该改一下,改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背叛,横批理应如此。”
“哦,是这样吗!”朱洪稍稍迟疑便兴奋起来,他反复念叨:“老子反动儿背叛,老子反动儿背叛,改得好,改得好,这样一改,就符合党的政策了。”
“可红卫兵们不赞成,他们要在天桥剧场组织一场全市规模的大辩论,洪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朱洪迟疑下:“算了,不去了,我去看过两场辩论,反对的人一上台,他们便起哄,根本听不清,哼,他们不听中央文革的,连****阿姨和陈伯达的都不听,迟早要倒霉的。”
韦兴财点点头:“也是,组织是他们,人又是他们多,说不赢便动手,那些出身差的,谁愿意上那去,那不是找磕吗。”说到这里,他又担心的看看朱洪:“洪哥,你还是小心点,要有什么事,让朱明来说一声,千万不要再轻易上学校去了。”
朱洪点点头,他心惊胆颤的在家躲了两天,每天一大早便出去了,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好在红卫兵没到家来,这样躲了两天后,他才确认,红卫兵不会到家来。
林百顺得知后,自告奋勇到学校打探消息,中午回来后,脸色煞白,神情慌乱的跑到朱洪家,告诉朱洪和韦兴财,校长李潮生被打死了,高中二年级三班的物理老师自杀了。
“宋老师被剔了阴阳头,唐刚差点被打死,要不是他爸妈找到学校,他妈妈是贫农,爸爸是工人,要不是有这出身,唐刚死定了。”
林百顺惊魂未定,李潮生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放在教学楼门前,全校师生都可以看,李潮生的爱人和孩子来领的尸体,都不敢哭。
听着林百顺的描述,朱洪和韦兴财惊出一身冷汗,林百顺接着说:“派出所根本不管,警察来都没来,校革委会派人去报了一声就完事了。”
“这,这,这不是草菅人命吗!”韦兴财喃喃道。
“派出所都不管,你操什么心啊。”林百顺叹息道,说实话,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校领导被批斗,他心里还暗暗高兴,以前这些校领导就盯着那些革干子弟,什么都偏着他们,这下被斗了,活该,所以,在保校领导中,他并不象朱洪和韦兴财那样积极,经常逍遥,只有觉着无聊了,才上学校一趟,反正现在学校不上课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红卫兵居然能打死人,更主要的是,打死人居然没人管,照这样下去,红卫兵谁都能打。
显然,朱洪和韦兴财都想到这点,三人几乎同时叹气,都沉默无言,林百顺仰头看着炙热的阳光,禁不住骂了句,操他妈的。
三人都没意识到,包括楚明秋在内,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红卫兵们已经不再满足在校园里了,涌动的热情让他们渴望冲出校园,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他们的“才干”,去砸烂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
这头恶蛟已经关不住了,校园太小,它的目光已经盯到更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