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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秋深吸口气,力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就这时,门推开了,古高先探了个头进来,看到楚明秋才大胆的将门全推开。
“狗剩,我来还书。”古高说着看看虎子和狗子,狗子抬头看了看,虎子连头发丝都没动下,楚明秋刚刚集中点的注意力一下便散了。
“你爸妈又吵架了?”楚明秋有些气恼的问道,这古高爸妈经常吵架,就连年三十也没停歇,他们一吵,几个孩子便作鸟兽散,古高便往他这里跑。
古高没有答话,坐到楚明秋对面,看着桌上的画纸,他知道楚明秋画画得好,有一次向楚明秋要,当时楚明秋心情不错,顺手便给他了,他拿回去他父亲古震看后大为称赞,让他好好收藏,可从那次以后,楚明秋再不肯给了。
楚明秋没有心情做画,干脆将笔一丢,靠在椅子上看着古高问:“你爸妈吵架,你站在那边?”
“我?”古高楞了下,他一下有些糊涂了,爸妈吵架,他来分辨对错,这是从来没敢想过的事。
“至少你心里该有个基本的判断吧。”楚明秋说道,虎子也插话道:“羊羔,你总得有自己的想法吧,别真跟羊羔似的,事情来了,就知道躲。”
在楚明秋的影响下,虎子已经开始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其实,不但他,就连陈少勇也开始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
楚明秋还不知道,他已经开始影响身边的朋友了,越是靠近他的,受到的影响越大。
“我,我不知道。”古高说道,随即看见楚明秋神情中的嘲讽,他赌气似的说:“我觉着我妈可能是对的,要不然我爸怎么会被划成右派呢?”
“哦,”楚明秋拉长声音,古高心情更加紧张,楚明秋笑了笑:“真是这样?”
“不是这样吗?”古高有些纳闷也有些莫名其妙。
“是这样吗?”楚明秋反问道,古高更加莫名其妙:“不是这样吗?”
“真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声音有些生气了。
“真是这样?”楚明秋依旧不急不躁。
狗子笑了:“你们在做什么?这样那样,到底那样?”
“还能那样,你还看不出来,这小可怜,他妈的乖孩子,妈说的什么都是对的。”虎子的语气很不客气,古家的事情他不知道,可古高的这样子让他看不起。
古高恨恨的瞪着虎子,虎子却丝毫不在意,几乎就将他视为无物,古高知道自己拿他没法,愣怔片刻后才说:“你凭什么说我妈是错的,我爸当右派,我妈又没当。”
“唉,我妈也当了右派,可我觉着,犯不着为这事吵来吵去。”楚明秋摇头,本来压力就大,还吵来吵去,压力岂不山大,这古震也够可以的,所有右派都老老实实认罪,这家伙就顶着,检讨都不写个。
“我听你说过,感觉你爸爸的骨头很硬,”楚明秋说:“古人说,虽千万人,吾往也,我看你爸爸就有那么点味道。”
古高睁大眼睛望着楚明秋,他没想到楚明秋居然很欣赏他父亲,从感情上说,他不知道该倾向谁,可爸爸成了右派,右派是什么人,是党中央说的坏人,是新社会的敌人,既然这样,那妈妈自然是正确的。
“羊羔,你知道吗,”虎子口无遮拦的调侃道:“骨头硬,很容易当烈士,你看电影里,那些先烈,那个骨头不硬。”
“你,你这是啥意思?”古高迷惑不解,楚明秋则狠瞪了虎子一眼,虎子心里吓了一跳,一缩脖子便低头写字,再不肯抬头。
“他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楚明秋对古高说:“不过,现在说你爸爸是错的,可将来,要是证明你妈妈错了,你怎么办?”
“不,不会吧。”古高不相信,楚明秋当当摇头,话只能适可而止,楚明秋叹口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我觉着你爸爸不是坏人,更没有反党,他现在的压力很大,你应该多关心他,劝劝你妈妈,不要吵了,吵架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古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楚明秋拿起桌上的书问他又要看什么书,古高想了下,想起父亲前段时间建议他看看司马相如的作品,便问楚明秋有没有。
“《汉书艺文志》收录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明代有个叫张溥的家伙,编了本《司马文园集》,民国时期,上海圣约翰大学教授张子虚审核校对后,录取其中二十一篇,另外收录司马相如长诗三篇,编成《司马相如文集》,嗯,这本书我家有,我拿给你。”
楚明秋张口便说出了各个时期司马相如收录的文集,虎子古高不清楚,若是古震必定惊讶之极,要知道前个版本他都不知道,但如意楼上这两种版本都有,楚明秋都见过。
他舍不得将那本明版的借出去,自认为民国版本不算什么,便借给他也无妨,这书不在楼下,在二楼,楚明秋上楼给他那去,古高看着二楼,目光中透着好奇。
虎子看出他想上去,忍不住腹诽,这二楼连他都没能上去,原来可以上去的时候,他不想上,现在想上了,却又不准了。
很快楚明秋便下来了,将书交给他,古高却没有走,就在这里看起来,房间里变得安静了,楚明秋盘膝而坐,试着将精神集中起来。
慢慢的心情静下来,楚明秋提起笔开始作画,刚刚落下一笔,门又推来了,吉吉伸进个脑袋,朝里面看看,然后才大模大样的进来。
“你这死狗!给我站住!”
后面传来楚眉气急败坏的叫声,吉吉听到这声音,哧溜一下便钻到狗子脚下,回头伸出个脑袋,朝门口瞧瞧,又迅速缩回去。
楚眉气冲冲的推门进来,进来便叫道:“那死狗呢!今天非揍它一顿不可!”
楚明秋没有开口,虎子将脑袋埋下去了,狗子的腿并在一起遮住椅子下面的吉吉,楚眉四下察看,狗子的腿还太短,不能完全遮住吉吉,楚眉很快发现它。
“给我出来!”楚眉冲着吉吉叫道,吉吉叫了两声,委屈之极,楚眉冲狗子说:“狗子让开!”
狗子扬着脸说:“它知道错了,眉子姐,你看它,正向你道歉呢。吉吉,是不是?”
吉吉很配合的发出呜呜的声音,狗子可怜兮兮的望着楚眉,楚眉双手叉腰一点不客气的说:“不行,今天非揍一顿不可,狗子,你给我让开,不然,连你一块揍。”
“眉子姐,”狗子有些着急了:“你干嘛要打它,它作什么了?”
“作什么了?你问它自己!”
“噗嗤!”古高笑了,看得出来,楚眉气极了,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楚明秋叹口气,今天算是画不成了,他把笔放下,将宣纸收起来。
“眉子,你也别太着急,这东西是该揍,”吉吉在凳下发出抗议的呜呜声,楚明秋却象没听见:“不过,咱们也不能无罪而诛,它怎么你了,这样气急败坏的。”
“我正在收屋子呢,这家伙不声不响的进来,我一个没注意,就把我的日记本给撕了,那是我去年新买的日记本。”眉子心疼得,那笔记本很漂亮,淡黄的封面,雪白软软的纸张,纪录了她过去几年的生活。
楚明秋笑了,他让狗子让开,伸手把吉吉抓出来,在它小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教训道:“这可不好,那是大小姐的秘密,别说撕了,就算看一眼也是错误的。”
“公公,你就宠着吧!那天它把你这如意楼给撕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楚眉开始叫楚明秋的外号了,而且是楚明秋不喜欢的外号,为此,楚明秋很是气恼了一阵。
楚眉气得一跺脚走了,别看楚明秋气起来便叫大叫杀的,可真叫他下手,他还真下不去。
眉子要开学了,她的院子比较凌乱,院里杂草丛生,她也没心思收,现在她也没丫头,要不是小赵总管偶尔过来收拾下,这院子早不成样了。
楚眉回到房间,看着桌上被撕烂的笔记本,她很是心疼,将笔记本一页页打开,还好,只撕烂了十几页,大部分还完好无损,只是有些脏了。找来透明胶布,细细的将书页粘起来,在上面压上块镇纸。
收拾完屋子,楚眉松了口气,打开收音机,听着里面的广播,拿了本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这本书她已经看过三遍了,她很喜欢女主人公郝思嘉,很喜欢她的那句名言: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慢慢的她睡着了,小赵总管的声音把她从睡梦中叫醒,小赵总管让她去接电话,好像是她同学打来的。
楚眉赶紧朝六爷的房间跑去,气喘吁吁的跑到客厅里,电话放在桌上,六爷正在桌边写作什么,楚眉抓起电话,是何新打来的,何新让她明天回校参加团委组织的积极分子学习会。
楚眉有些纳闷怎么这个时候开积极分子会,同学都回来了吗?何新告诉她,学校同学大部分都回来了,先回来的先开,后回来的后开。
放下电话,楚眉给六爷说她今天要去学校,六爷没问什么,让小赵总管叫王熟地送她。楚眉急着回去收东西,胡乱答应下来。
回到房间,将几件衣服装进皮箱里,提着到了门口,王熟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常欣岚搬出去后,楚明秋将楚明书开的那个门堵上了。
王熟地边走边和楚眉聊天,却没有说家里的事情,在这方面楚府有规定,家里的事不能在外说,特别是内府的事,严禁外传,王熟地是家里的老人了,对这些事完全清楚。
比如,楚眉知道家里养了鱼,也养了鸡,却不知道楚明秋买了大批粮食,就放在原来的花房中。
到了校门口,楚眉没让王熟地进校,就在校门口下车,自己提着箱子进去,王熟地很是纳闷,这学校又不是不能进去,刚进校那会,便是他一直送到宿舍楼前。
提着箱子到寝室,有些惊讶的发现寝室里的其他三人早已经到了。郭兰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的闹嚷着小八件,楚眉回来得匆忙,除了箱子里的几件衣服啥都没带。
胡振芳躺在床上看书,楚眉知道那是本包着岩石基础教程的《安娜。卡列尼娜》,当初她们俩人看小说受到邓军的严厉批评,俩人不约而同的与邓军打起游击战。
邓军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这个寒假她没有回家,一直在学校作检查,接受批评,这次运动中,她被定为中右。
整个地质学院被定为右派的学生有上百人,其中极右有十来人,有五个人已经被捕,剩下的被监督起来,每天要到规定地点报道。
楚眉边和郭兰聊着边收拾自己的床,将床单换下来,换上新床单,然后将床单收在口袋里,找个大晴天洗了。
寒假时被子已经拿回去拆洗了,这就是离家近的好处,郭兰她们只能自己缝被子,她还有个好处,楚明秋为她设计了个被套,用这玩意省事多了。
郭兰很快注意到她的被套,立刻像个孩子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将她的被子抱到下铺,摊开仔细看起来,随即宣布这东西不复杂,很容易作,她要让家里帮忙作一个。
胡振芳也好奇起来,放下书过来看,承认郭兰说得不错,这东西不复杂,就是构思,这个想法难得。
“让我们回来学习什么?”楚眉问道。
“整风反右,”郭兰毫不在意的说,楚眉楞住了,郭兰又说:“好像说是要补课。”
“补课?怎么补?”胡振芳似乎也很有些意外,略带惊诧的问道,郭兰摇头表示不知道。
“邓军,你知道吗?”胡振芳看了楚眉一眼,自从邓军被定为右派后,楚眉好像躲着她,很少与她说话,邓军也变得沉默寡言,有空便看资本论毛选和《列宁文选》。
胡振芳发现她最近又找了些黑格尔的著作来看,便看还边作笔记,但有些习惯还是照旧,她依旧每月将薪水寄给遇难工友的家里,只是变得沉默了。
还要进行补课,所有人心里都有些不安,连郭兰这个想法简单的人,都感到不安,事情很显然,现在只有无知才会跳出来。可没有人出来,这课怎么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