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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大半个时辰的震颤与杂音,惊走了方圆几十里山林内的所有生物,只剩下了这些将谷地站满了的万余人,亦是鸦雀无声。
冲天杀气,随着四人罢兵,反向下方沉沉压来,所有人之前的杀意,也早都无影无踪。最中的白衣战王,无论是静是动,是喜是怒,皆透着令人汗毛直竖地威严意。每当用带着或勇念,或仇视,或觊觎,或怨怒的目光扫过他时,都会被滤得仅剩下忌惮和畏惧。空气好似变得越来越粘稠,渐将身体粘在了地上,由一人,而至万人,均从势如破竹之志,转入进退维谷之境。
“依旧答不上来?也好,你们就把这两个问题,带回天启去……”贺长安横刀落目,犹有细碎铁屑自地中升起,附着在刀身上,“我依旧会给你们思考的时间,但它的长与短,可是归虫子说了算。”
这是一片空旷却不寂寞的原野,绿色的大地夹杂着一抹抹微黄,覆盖满满的松树的山岭阻挡住了从北方吹来的冷风。秋天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漫着慵懒的暖意。天空很高,野草很矮,整片天地仿佛在安然的睡着午觉。
沱沱河是蓝河的一条支流,却与东入大海的蓝河流向相反,由东往西流过东北方广袤的兴君草原,接着穿过风眼山脉,磨擦着北方辽阔的荒野,如同离家的孩子奔向母亲的怀抱,一路流向蓝河的发源地,处于中州那遥远的天柱山脚。
它似乎很喜爱这片对它来说不算大却透着温暖的土地,哗哗的流淌,美丽而安静,蹑手蹑脚的穿过一座青石桥继续向西,桥上有两个人,正低下头看着它。
那是两个戍边的士兵,不过并没有认真的履行职责,只是大咧咧坐在桥上,两人的前面还拿松枝搭起了火堆,火上架着个大瓦罐,罐子里的水已经开始冒起细小的泡。
“咱们脚下的这座桥在二十年前还是一个极重要的地方,是连通中州和兴君的一条商道,热闹了好几百年。可是到现在,只有咱这十几个人在这里,并排走都不嫌挤。”说话的是一个满脸风霜色的老兵,没有着甲,整身粗布衣服满是污迹,盘着膝坐着,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黄铜烟杆,带着笑看向身旁。
出人意料的,老兵旁边坐着的,只是一个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的少年,沉重的褐色铁叶子胸甲被他用来垫了屁股,正直勾勾盯着瓦罐里半开不开的水,一边往火堆里扔着细细的松木条,听到老兵说的话,抬手抹了一把被火蒸出的汗,微微侧了侧头问道:“为啥现在不用这桥了?”
老兵把少年向后按了按。“水就开了,柴火也够,老岳还没把兔子收拾好呢,你着急也没用。”又接着说道:“不用这桥,自然是因为这天下不叫大周了,各处都打仗,打了二十年,依旧乱哄哄的没有定数,走不通的路倒是越来越多了。”老兵叼上烟杆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气。
“老罗,你说话怎么总是藏着掖着,捂捂玄玄的,说明白点。”少年撇了撇嘴。
“什么捂捂玄玄!你小子别老是乱组词,咦,不过别说,这词仔细一想还挺有含义。”叫老罗的老兵哈哈大笑,摇头晃脑的似是在品味。
这时又有一个少年窜上桥,快步跑过来,跺得石板桥噔噔响,手里端着个大盆,喊道:“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起开起开!”话说完便已冲到刚好水开的瓦罐旁,一盆兔肉扑腾腾的攘下了锅。正闻言喜上眉头的两人赶紧举起起胳膊挡住迸出瓦罐的水珠。等少年忙活完,老罗急忙放下手,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袋锅,没有水溅进去,又扬了扬脑袋看了看锅里,鲜嫩的兔子肉经沸水一滚,只是一瞬就开始褪了红转为叫人心痒痒的青白色。看罢,胡子一翘摆出了一脸怒容。
“姜大旗!你也急着进锅是不是?滚回你们营房拿盐去!”
抱着大盆的少年委屈的哦了声,刚转过身,只见对面不远的营房里已经走出了几个士兵,正说笑着往桥这边走,前头的人手里拎着个大盐罐子,后面的几个手上也都是些桶罐瓢盆,碗筷野菜。老罗瞧见,呵呵笑着放下了烟杆,转身朝西面招了招手。距离桥的西边两百步,也有两间营房,房前观望的人瞅见老罗,转身吆喝了一声,又有几个士兵冲出房,抱着吃饭的家伙快步赶过来。转眼间,火堆旁便围上了一圈。十几个大汉轮流瞄一眼锅里,发出一声赞叹,再一块坐下,家伙什乒乒乓乓的摆了一地。仔细看去,聚在一起的两帮人身上的衣甲竟是不同的制式,跟在姜大旗后面的几人同桥上烧水少年的衣甲相同,铁叶子随着走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而西边走过来的几个身着铁片连成的黑色甲,串联处绑着牛皮带子。坐下的众人也是按着刚刚桥上两人坐的位置,各围着二人坐成两个半圆,不过话语间不见生疏,闲聊间也都透着知根知底的摸样。
老罗吐出一口烟,对对面拿着盐罐过来的士兵说道:“老岳,这几天你们大衍的北山大营里有没有派人过来?”
叫老岳的士兵也已过中年,远没有老罗那般邋遢,衣甲很整洁,不过脸上的风霜色是免不了的,两条粗眉毛好似被上了锁。闻言说道:“北山大营要来人也是在入冬前,现在还早。再说要是来了人,你们里面的那个大眼贼早看见了。”
坐在老罗旁边的一个小伙打了声哈哈。“老岳,瞧你说的,这两年每天就看那几张脸和这一片地,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北山大营派过来查岗的人要是大姑娘,那我天天给你盯着。”众人大笑。
老罗挥挥手止住笑声,又一口烟吐出来,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我们大营里过来人送粮的日子也是入冬前,但是前天晚上大烨关口营的人忽然就到了,什么都没带过来,只是核查了下人数履历,完了立刻上马走人了。”
老岳两条眉又往中间挤了挤。“难道你们营里要调兵?”
“难说,往坏处想,烨皇可能又要动兵了。”老罗的语气也沉下来。
傍边又一个小伙抢过话头:“人来就来呗,旗往哪挥咱就得往哪走。咱这两帮人底下聚一块喝酒吃肉,还说两国的秘事,上头要是看到肯定全砍了我们,把我们的脑袋挂在营前示众也说不定呢。”
老岳笑了声:“在这个地方,上面营里没忘了这几个人断了我们的粮就不错了,哪天撤了这个哨子也说不定,你看,连秋将军的乌鸦都不来这里。”
对面的几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禁抬头望了望天,一个大汉刚把身上甲卸去一半,手便停在身前,颤颤的好似又想把甲挂上,大喊道:“老岳,你存心吓唬人是不是!我们营房里可是摆着镇鼓呢!“
这边几人看到对面的举动,笑的正舒畅,听到大汉的话也都敛了笑。老罗看在眼里,却是嘿了声。“你们秋将军的乌鸦也好,我们的战王也好,他俩打他俩的仗,和咱们有啥关系,瞧你们,和吓坏的兔子一个样。”
人堆里又一人咧咧嘴。“老罗你可别说兔子,那兔子正在这炖着呢。”
老罗笑骂了一句,随即又板正脸看着老岳。“还说刚那事,假使说烨皇真要调兵,那就是要对北荒开战了。而你们大衍肯定也得干点事,估计准信儿你们营里都已经知道,要是真如我说的,那这几天你们的北山大营也得派人过来。”
“查人?”老岳低下头,眉越皱越深。
“我知道你想什么,是这两个孩子吧?他们没军籍,以往查岗可以去我们那躲躲,可是这次查完了,一旦咱们这哨子真撤了,咱各回各营,他俩该咋办?”众人的目光都投在瓦罐前的两个少年身上。
“嗯,若是这次营里来真的,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俩也报上,北山营的人还算好说话。”
“我和小姜虚报一岁,就够大衍的从军年龄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多大。”照看火堆的少年抬头说道。一旁的小姜一脸茫然,听到这话也使劲点点头。
“关键是你们俩从军的地方不对啊,哪有在这边荒地界投军的。”一人说道。
老罗也长吸了一口烟。“我们大烨的军制天下人都知道,就算是我们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哨子,营里压着的名册都记得清清楚楚,身列军籍,效力三十载,这次查岗也只是为了确认一遍。要不然,我倒真想带着这俩孩子回我那老家,再当我的教书先生去。”
老岳抬起头,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入了军籍,在这个世道里,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只是他俩的命不好,既然大家伙儿都照看了这两个小家伙好些年头,总不能再叫他俩满天下流浪去,北山大营真要是有人来查,那我这个当伍长的,塞银子下跪被降职也要营里录上他俩的名字,大衍的军制倒没有那么严,希望到时候在营里坐镇的别是梁镇阿将军的手下人就好。”他转头笑着瞄向烧火的少年。“而且像山鸡这样的苗子,不准他当兵,那就是瞎了眼了。”
面带忧虑之色的众人听到老岳这句话,倒是立马振奋了些。“对啊,就凭山鸡这听声儿找兔子的本事,到大营里操练两年,那就是最机灵的斥候。”刚刚脱了甲的大汉大笑道:“这小子五里内兔子掏窝的声儿都能听得见。”
被人叫山鸡的少年翻了个白眼。“不是听到的,是这里。”说完重重拍了拍胸口。
老罗看了他半晌,说道:“或许这小子身子里真的有东西。”
老岳目光里透出郑重的意味,说道:“你是说他真的有那所谓的......魂?”
老罗摇摇头。“说不准,照他说的,感觉到地上的东西,并不是靠的耳朵,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魂存在。”
老岳闻言也是思索片刻,忽得笑道:“五里之内地上地下的动静山鸡都能觉察到,这已经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我会把这事报给营里,营里的术士肯定能弄清楚。说不准咱们的小山鸡真是个魂附之身,那可是当将军的人才啊!”众人听言皆大笑起来。空气中的些许沉闷随着空中弥散的越来越浓郁的兔肉香气渐渐消退,香气传入鼻孔,松松软软在胸腹间里搅了一圈,引得大家伙儿齐吞口水。小姜望望四周,叫了一声:“肉炖熟了吧?”
老岳一挥手,道:“拿大碗,开盛!”
人群一阵欢腾,大烨营里的大眼小伙扑过去先抢到了木勺,一挥勺柄得意洋洋,道:“来来来!碗摞这!”说话间已是手脚麻利的把十几个大碗盛得满满。
老罗早按耐不住,夹起一块兔肉送进口中,微微咀嚼了下,含着笑仰起头,老脸上尽是陶醉和惬意。老岳也尝上一口,道:“还别说,老罗你有两下子,味料下的真是不错。”说罢摸了摸腰间,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可惜没有酒了,你们大烨平城那个往兴君贩酒的老纪今年还路过这里么。”
“呸!”老罗啐了一口,道:“还路过个蛋!去年老子就跟他说以后别再想走从狼平关到西山口这条路,改从望北城出货,谁知这老小子非要走老路,今年开春的时候就被关口营给逮到了,估计现在已经发配到雁荡山那鬼地方了,这可苦了咱几个喽。”老岳和大衍的士兵也是一阵惋惜,有肉却无酒,当真叫人心里发闷。
说话间众人的碗里却已是空荡荡,连山鸡和小姜也是将肉块扒了个干净。又说笑了半晌,众人刚欲起身收拾碗筷,抱到桥下清洗,忽见山鸡神色一动,咦了一声,喊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