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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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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春睡图》据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一记载:

    “东坡作《海棠》诗,日: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银烛照红妆。事见出《太真外传》,日:上尝登沉香亭,诏太真妃子。妃子时卯酒未醒,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日:岂是妃子醉耶?真海棠睡未足耳。”

    “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武则天,入宫之初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后又做李世民儿子唐高宗李治的皇后,故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谓: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人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翠,陷吾君于聚扈。”

    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又高宗时武后作镜殿,四壁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须。”

    ‘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赵飞燕,汉成帝皇后。宋秦醇《赵飞燕别传》载:

    “赵后腰骨尤纤细,善踽步行,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他人莫能学也。在主家时,号为飞燕……后日夜欲求子,为自固久远计,多用小犊车载年少子与通。”

    宋朝乐史《杨太真外传》引用《汉成帝内传》的话说:“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官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杜牧诗有“楚腰纤细掌中轻”句,用的就是赵飞燕善为掌中盘舞的典故。如有人据水晶盘不应为金盘来指斥曹公之误,恐亦不了解作者匠心所在。

    ‘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安禄山与杨妃关系暖昧,《资治通鉴》载天宝十载: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欢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诃子”条云:“本白唐明皇杨贵妃之,以为饰物。贵妃私安禄山,以后颇无礼,因狂悖,指爪伤贵妃胸乳问,遂作诃子之饰以蔽之,事见《唐宋遗史》。”

    但木瓜伤乳之事,却是曹雪芹的发明与虚构。

    “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和“红娘抱过的鸳枕”,则由外及内写到“榻”、“帐”、“纱衾”和“鸳枕”,此一系列卧具陈设,均与美人或情爱之事相关,怎不让人“眼饧骨软”,浮想联翩。

    曹公似乎有意将寿阳公主误作为寿昌公主。《太平御览》第十卷“时序部”引了段《杂五行书》的话,“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正月初七)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短短一段文字,与史实有出入之处竞有数处,其频率之高令人咋舌,恐非作者学识所限,而是曹公以自身的博洽信手拈来,随意铺洒成文。

    或者,曹公对后人手术刀式地寸寸节节、开肠破肚、伤筋动骨对待文本有所警惕,有意在这里留下几处与史实不符的文字,再一次提醒读者欣赏文学作品只需兴会神到,而不可以刻舟缘木求之。

    曹公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不可能留下明显的漏洞。秦氏的家庭并非一些索隐癖所宣称的那样显贵,而是极为普通:秦可卿的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这是一个很小的官,因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无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

    十三岁的贾宝玉,一边眼睛在观看秦氏的房间,一边在脑海里产生了联想,武则天、杨太真、赵飞燕、乐昌公主、同昌公主等等便是他联想的产物。曹公以眼写心,用隐晦的笔法写出了宝玉的内心感受,用笔曲折之致,并不如通俗作品那样明白晓畅,故为人误解也多。可以说,宝玉在秦氏房间,看到的不仅是现实中的摆设,更是一个十二、三岁男孩的内心世界。

    在这个倦怠的午后,借助着迷离的醉眼,宝玉的潜意识偷偷地窜了出来,这是他内心私密的感受,是伴随着身体成长与之俱来的孤独情欲。宝玉也和世人一样,只能与人分享那个看得见的社会性自我,而那个带着情欲孤独的自我,在父母亲威严的目光下只能够被深深地压抑。因为在群体性的文化中,男人被要求塑造为立德立功立言的标准产品,青春期的烦恼与困惑在别人眼中可以被忽略不计。

    这些潜意识在清醒的状态及社会性的交往中被深藏在心底,它触及到了感官、性、隐私这一类被传统文化视为禁忌的话题。但情欲的折磨与生命的荒凉感并不会因此消失,它们会因为某诱因,在大脑管制松懈的状况下奔跑出来,横亘在那里,与自己对话。少妇的香闺便是诱发宝玉潜意识的外部条件。曹公大胆地写了这种潜意识,或者因为当时的主流文化容不下这种惊世骇俗的问题,所以他的用笔隐晦之至。

    贾兰的思绪再次戛然而止,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呻吟声,此起彼伏!他靠近卧室的房门,侧耳倾听,那呻吟声恰是从可卿的屋里传出来的。

    秦可卿不是才大病初愈吗?怎能有这样的声音传来!真是奇了!

    贾兰记得,当时王夫人等到宁府为贾敬庆寿,曾问及秦氏之病。尤氏曾说,秦可卿病得的也奇,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还说,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诊病的先生也讲,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

    如此,专业的先生与家居的婆婆都不约而同认为秦氏病源在于心事忧虑。

    想到这些,又听到那声,贾兰突然觉得一阵别扭,转身赶紧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