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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郑梦境的这个提议,李时珍说不心动,那便是假的。可他到底有几分犹豫。
从古至今,学医大都为父子相承,或开个医馆挑几个有资质的人继承衣钵。真要像这种如办学院一般的,闻所未闻。且不说李时珍年岁已大,届时必要请了人来一起授课。要是有心藏私,这样的办学倒不如不办。
李时珍谨慎地问道:“娘娘,恕我直言。此等办学几乎有进无出,开支甚为庞大,不知这笔钱由谁来出?”他为郑梦境一一举例,“办学的场地,若是路途遥远,少不得另建宿舍。又有需备厨房等地,做杂活儿的又是一笔钱。另还有需账房先生一个,好的账房没有高价钱却是请不来的。再者学生习得医术后,如何谋生?”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按李时珍所想,不会有太多人愿意去学医。就算天分有限,只落个童生,也能有一些小小的优免,为家中谋求利益。而学医呢?没有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根本就学不来什么。大把的时间耗费在里头,却极有可能最终什么都得不到,就连混一口饭吃也许都很难。
李时珍虽然心动,但却并不赞同,觉得有些把钱扔在水里头,连个响声都听不到的那种。
不过郑梦境提出这个建议,自有她自己的盘算。“场地、所需之人和费用,皆有本宫一力承担。馆内学生的所有待遇比照书院。至于谋生……”她微微一笑,“不知李公觉得,军医如何?”
郑梦境想的不仅仅是降低目前人口的死亡率,还有降低兵士的死亡率。大明朝的将领很少,不受重视,被文官们排挤是一点,更重要的是行军打仗那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没命的。无论是募兵,还是屯兵,一场仗下来,将士的死亡率非常之高。他们平时得不到良好的膳食,在受伤的时候也得不到好的医者照顾和良药。有些本是轻伤之人,可能转眼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而这些为国捐躯之人,每一个人的家中都会收到一份抚恤金。这笔银钱同样由国库支出。死的人越多,国库的支出也就越多。
所以在郑梦境看来,开馆授医从眼下来看,兴许是个奇特的事情,可从长远来讲,非常划得来。一年的抚恤金积攒下来,说不好就足够支撑馆中十年的开支。
“李公兴许觉得,本宫是在异想天开。可什么事都是从无到有。在蔡公造纸前,谁人可知还有如此轻便的东西能拿来书写呢?不是神农试百草,恐怕至今世人都不知道竟有那么多药物可供驱疾之用。”郑梦境努力说服着还有疑虑的李时珍,“若李公实在做不了决断,倒不妨等等看陛下的旨意。”
李时珍挑眉,“旨意?”
郑梦境点头,“不错,此事本宫定会与陛下商议。若有了陛下的保证,李公可否忧虑全消?”
李时珍想了片刻,拱手道:“那草民就静候佳音了。”
郑梦境点点头,唤来刘带金,“送李公出宫吧。”
刘带金点点头,“李公这边请。”她走在李时珍的前面,替他引路。
李时珍施礼道:“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郑梦境却又喊住了他,“李公,本宫尚有一言。”李时珍停下脚步,“娘娘,还有何事?”
“李公出宫后,不妨先去趟冯府。”郑梦境见李时珍脸上迷惑的表情,点头道,“没错,就是冯保府上。”
李时珍对冯保的感观谈不上好坏,只是觉得郑梦境突然让他去一趟有些奇怪,“不知娘娘有什么需要草民代为传话的?”
郑梦境摆摆手,“非是传话。李公将今日你我二人的商谈与冯大伴大致说一声,同他借一个账房先生便好。”她相信冯保必会叫一个妥帖之人,而并不仅仅是一个账房。
李时珍点点头,“草民知道了。”他等了几息时间,见郑梦境再没有旁的话要交代的了,便告辞。
这次是真的走了,郑梦境也没有留人。她心里猜度着,凭冯保的脑子,应该想得到,自己还希望能够通过他,找几块合适的地方用来建造学馆。地方务必要大,学馆不仅要有授学的地方,还因为是授医的,需要有很大的院子晒草药。更有学生的住所。这样的地方,在城里头必是不能的,只能往外找。可京城附近的田庄早就被外戚和皇室瓜分一空,很难再有人愿意空出来的。
郑梦境不是没打过自己家乡大兴的主意,只是大兴距离京城遥远,地处偏僻,并不是一个招募学生的好地方。学馆最好还是距离京城不远的,半日功夫就能到。这样举凡赈灾、施粥时,就都能调度得动。
如果有朝一日女真人与大明爆发一战,各地所调度的军队也会经过京城附近,馆中学生可以在原地待命,等军队经过再加入其中,不用在路上来回奔波,浪费时间。
只是计划是想得很好,不知道真做起来会怎么样。
郑梦境一点都不担心朱翊钧是否会答应。凭她对朱翊钧几十年的了解,对方并非没有雄心壮志,只不过手中无人,最后索性放弃了一部分权利获得自己所追求的安宁。
朱翊钧也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并做出一番成绩来增添自己的自信心。
果然不出郑梦境所料,她不过大致一提,朱翊钧就满口答应。郑梦境原是想着这件事全部都交由郑家或几个外戚联手办建,不过朱翊钧却摇头否决了这一点。他笑着亲了亲郑梦境,“小梦虽然心善,但这事儿却不能这么做?”
郑梦境微微挑眉,好奇地望着朱翊钧,等着他为自己解答。
“你可曾想过,若由外戚出面,能招来几个学生?”朱翊钧摇摇头,“怕是不会超过五个。”
郑梦境咬唇,的确,外戚的名声太不好了。即便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恐怕也难以叫人相信。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脑海中的固有信息。
“况且你父兄好容易攒下那么一笔钱,都叫你霍霍光了,日后再想做些什么,可如何是好?”朱翊钧笑道,“钱呢,朕从私帑拨出一半来。办建的名义……就由母后出面好了。她素来信佛,医者又是救济苍生,岂非菩萨下凡?她心里必是乐意的。”
何况这件事由太后出面,又是行善,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至于场地嘛。“就让武清伯府出好了。”朱翊钧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自己舅家占的地够多了。“就这块好了。”朱翊钧随手一指,就把最好的一块地给划了出去。
郑梦境抿着嘴,生生把笑给憋住。不知道武清伯府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不会又哭天喊地地跑来宫里找李太后。
都不用等,武清伯夫人得了消息之后的下午就马上冲进宫来。她照旧还是老套路,还没见着人,就先嚎起来。
“娘娘,娘娘啊!您这次可千万得给我们做主才是。”武清伯夫人这次是真哭出来了。她一直以为仗着有慈圣太后,靠着当皇帝的外甥,武清伯府怎么……都不会叫人欺负了去吧?往常确有言官上疏弹劾,可弹劾归弹劾,耍嘴皮子谁不会呀。只要朱翊钧不发话,谁也不敢真动武清伯府一根汗毛。
谁晓得,第一个欺负到他们头上来的,偏生就是就是他们的天子外甥。
多好的一块地啊,一大片连着的良田,都是顶顶好的,武清伯府每年靠着那块地的租息就有小一万两。当年老武清伯,就是慈圣太后的爹,看上了那块地之后,不知往宫里跑了多少趟,硬生生把那块本是皇庄的地给抢到自己家。
现在,一万两说没就没了。
武清伯夫妇在收到旨意的时候,差点没把眼睛给哭瞎了。白花花的银子哟!就要这么没了。事情绝不能这么了了,一定要入宫去,让慈圣太后娘娘阻止陛下这种剥削自家亲戚的无耻之行。
他们倒还没那么厚脸皮,心里究竟是发虚的。那块地原就是皇家的,按说人收回去也就收回去了,他们多不了什么嘴。可想象银子……心就疼得像死了儿子一样。
“行了!嚎够了没有?嚎够了就给我把嘴闭上!”李太后不耐烦地道,“又出什么事了?”
武清伯夫人拿着丝帕擦了擦眼泪,“陛下他……”
李太后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为了陛下收回良田一事,你就不必说了。”
武清伯夫人顿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太后,“娘娘……”
“此事哀家也是同意的,陛下此举并无逾矩之处。”李太后冷冷地朝武清伯夫人看了一眼,“从爹拿去那块地之后,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吧?十万两银子还不够填饱你们的肚子?心别太贪了,莫要忘了那块地原就是皇庄的。如今收回了也是应有之理。”
武清伯夫人当下就跳了起来,“娘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李家好了,难道娘娘脸上无光吗?陛下这是、这是,这是与民争利!”
“哦?与民争利?”李太后气极反笑,“好个与民争利。你们身受伯爵之位,早已非普通百姓。何来的与民争利一说?再者,爵位本非世袭,陛下已是额外开恩,许了兄长世袭,你们还要如何?!”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难道真要把我气死不成?!”李太后说到怒处,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瞧瞧人家,中宫一听要办建授医学馆,自己捐了几千两不提,还让娘家永年伯府也给拿了一笔银子出来。还有皇贵妃,此事本就是她提议的,不说自己和娘家都出了钱,还在老家大兴找人去帮忙,出钱不够还出人。再看看你们!”
李太后气得直哆嗦,“真真是要气死哀家啊你们!”她虽然双目已近失明,但眼神依然凌厉,“我告诉你们,就连陛下都从私帑中拨了一笔钱出来,此事已成定局,你们别想着再从中获利。”
本来多好的机会啊,可以主动上疏将那块地附近的几个小田庄给让出来,拿其中的出息补贴学馆。不仅能在朱翊钧的心目中落个好印象,怕是就连寻常爱找武清伯府事的言官也会看在这件事上不再好意思计较,压下即将要弹劾的奏疏。
呵呵,他们倒好,不想着这些长远的东西,反倒仅顾着眼前利益。他们是朱翊钧的舅家,身上流的血有一部分都是一样。今日割了一点肉,明朝朱翊钧就立马会补偿给他们。他们怎么就看不到呢?
李太后翻了个白眼,手轻轻拍抚着胸脯平气,心里哀叹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兄嫂开窍。可听着武清伯夫人不断喘着粗气的声音,她就知道必是心里不服。
罢了,她也懒得再管!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念及过世的父亲,李彩凤还是软了几分,耐心劝说:“莫要想着这次吃了亏,哪次你们吃亏了之后陛下和哀家没补给你们的?就当是行了善事,讨个好名声吧。武清伯府的名声已经够坏的了!你还想不想我那侄女找个好人家给嫁了?这样的名声在,举凡你们想攀附哪家官员的孩子,都不会乐意的。”
想起自己尚未议婚的女儿,武清伯夫人踌躇了。她一直念着想把女儿嫁到内阁五位大学士某一位的家中,不拘哪个,也不拘嫡庶,只要是正妻就好。但无论自己怎么扩充女儿的嫁妆,如何把孩子吹成一朵花儿似的模样,人家就是不买账。连门都不让进,礼物也不肯收。真真是要将武清伯夫人给气死。
武清伯夫人一咬牙,“好!奴家就听娘娘一次,这次就……作罢。”
见人总算是想通了。李太后长出一口气,还好没蠢到那份上。
说起蠢,李太后又想起了那个还被关着禁闭的王淑蓉,嘴角不由露出淡淡的嘲讽。她身子骨还好着呢,虽然眼睛不好,但走路吃饭,哪样不妥了?偏生那般心急,竟妄图谋害皇嗣?!这般大的罪,便是朱翊钧不罚,自己也不会轻饶。如今唯一的孩子和指望在坤宁宫住着,自己被降了妃位,成了嫔。朱翊钧甚至连封号都不愿意给她,大家现在只道王嫔王嫔。
这还是儿子看在自己的面上,特意饶了的。若真计较起来,有个嫌疑就该连带着全家一块儿死。
武清伯夫人没达成目的,期期艾艾地提出要走。李太后意兴阑珊地随她去,心里却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朱翊钧把王淑蓉再给放出来,而朱常洛呢,也搬回生母身边去。一直呆在坤宁宫,谁知道最后会不会被中宫给教坏了。
随着郑梦境的肚子渐渐鼓起来,两个皇子也日渐长大。等转过年,朱常洵也要去上学了。
朱常溆现在再也不会在做功课的时候把弟弟赶出去了,只要不捣乱,由得他抱着自己的大腿玩儿。把口水粘在身上也不打紧,也就换个衣服的事。
日日粘着皇兄的朱常洵精力旺盛,不能打搅皇兄,自己独个儿玩儿又没劲。内监倒是愿意陪着小祖宗一起耍,但朱常洵不乐意。万一这些奴才声音太响,吵着了皇兄功课可怎么办。
所以他自己个儿想了个法子。
第二日,朱常溆的屋子里就到处都铺着厚厚的毯子,在上头跳也没多大声响。朱常洵在毯子上蹦来蹦去,觉得声音并不足以影响到皇兄,心里非常满足。
此后的每一天,朱常洵的日常变成了在宫门口等皇兄回来,一直抱着大腿去见母妃,然后继续抱着大腿上皇兄屋子。在皇兄的屋子里,抱着大腿丢沙包玩儿。沙包是郑梦境无聊的时候用零碎布料做来玩儿的,见朱常洵喜欢,就全都给了他,一共有几十个。内监们又做了五个小小的靶子,和朱常洵人差不多高,分别固定在远一些的地方。
朱常洵就这么抱着大腿,用沙包瞄准一个个靶子,扔着玩儿。
起初他十个沙包一个都扔不中靶子,心里有些难过。不过每每当他沮丧地低下头的时候,朱常溆就会伸手摸摸他。
瞬间又有了动力!
到了后来,从十个能扔中一个,再到十个能扔中□□个。砸中靶子中心红点的次数越来越高。
朱常溆一心二用,功课于他而言并不算难,有足够的精力去关注皇弟。在一次朱常洵将靶子整个都砸倒之后,他发现朱常洵似乎力气真的不小,由此,开始深刻考虑这个弟弟的方向。
过了些时候,他特特去了趟兵仗局,取了先前让他们做的一把小弓——这是他私下向朱翊钧提的。朱翊钧自己不好武艺,但是觉得习武之人的确大都健康长寿。先前他也曾提过以后朱常溆与朱常洵两个兄弟一文一武,不想如今竟好像真的成真,自然就应允了下来。他对朱常洵能坚持多久,还饶有兴趣地关注起来。
朱常洵得了小弓之后,心里特别高兴。沙包他已是有些玩腻了,不曾想皇兄竟还给他准备了新玩具。
为了防止弓箭伤人,每一个弓箭的箭头都从铁器换成了的蜡头。蜡头上沾了有颜色的粉末,射到靶子上虽然会掉落,但是只要看一看靶上的粉末,就知道射中了哪里。
这对朱常洵而言是一个新挑战。最开始他根本拉不开弓,凭他的力气倒不至于拉不开,只是找不到方法。后来朱翊钧“好心”地给他找了个师父过来,让他在院子里练。朱常洵这才渐渐上道。
郑梦境从此以后每天的乐趣就是坐在廊下,一边做着婴孩的新衣,一边看朱常洵射箭。内监报出射中靶心的时候,她就放下针线,领着宫人们带头叫好,惹得朱常洵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朱常溆的功课做得很快,等做完了之后,就搬了个小杌子,做在郑梦境的脚边,静静地看朱常洵射箭。
这日,朱常洵正射的起劲呢,郑梦境顿觉肚子一疼。她已是有了经验,赶忙叫宫人把自己扶进产房,叫来稳婆,把闻讯而来的三个孩子都赶去其他的殿中。
朱翊钧处理完手头的政事时,匆匆赶到翊坤宫。也是来得巧,郑梦境这次顺产,生得还快,他到时已经降下了皇五子。
这是他第五个儿子。也是眼角眉梢最像他的。朱常洵体型和自己有点像,朱常溆无论体型还是长相都偏向于郑梦境一些。朱翊钧一直暗暗感叹,幸好朱轩姝和自己并不像,否则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小时候还能说可爱,等长大了,就……是胖了。脸还方,就更……
姑娘家还是长得像小梦好,水灵灵的。
陈太后越看皇五子,心里越高兴,抱着走到朱翊钧的身旁比划,“陛下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脸啊,眼睛啊,小鼻子小嘴,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样。”
朱翊钧因这话脸上有了一些赧色。他看了一眼襁褓中的皇五子,心里有些痒痒,又看了一眼两眼三眼,怎么都觉着看不够,索性把孩子抱来自己怀里。
李太后心里叹出一口气,为什么皇贵妃的命就是这么好。自打生了朱常溆之后,就像开了和一样,一个个皇子接连往外蹦。反观王淑蓉……真是人比人没法儿说。她淡淡地问道:“陛下,可有替五皇子取好名字?”
这个朱翊钧早就想好了,“名治。”他习惯性地用胡子去轻轻碰着怀里的皇五子,“治儿,抱着你的是父皇哦。”
治,本为水义,出自泰山。又有安宁,太平之意。
朱翊钧给这个孩子取了这个字,可谓是寓意深长。
李太后再转念想想朱常洛的名字——朱翊钧当时随手圈的,压根没想过什么意思。两位皇子之间的区别可见一端。
“是个好名字。”李太后起身,“哀家乏了,先回宫歇着了。”
陈太后浅笑道:“妹妹慢行,留意脚下。”她看孩子还没看够,想多留一会儿。
李太后点点头,让都人搀着先出了宫。
朱翊钧围着抱着孩子的陈太后直笑,心里暗戳戳地想着一定要给朱常治办个最盛大的洗三和满月酒,还有周岁宴。上回因为朱常洵与中宫所出的朱常汐是同月同日出生,两人都是一起办的,朱翊钧心里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郑梦境。这次说什么都要弥补一下。
不过还不等朱翊钧高兴几日,就传来了消息。
当年的抗倭名将戚继光病逝。
礼部最终给定的谥号为武毅,对一个武将而言,已是不错的谥号了。
但戚继光一死,朱翊钧的好心情就没了。他并非不知道大明朝能够带兵打仗的将领不多,而是实在无奈,拗不过朝上的文官。这时他有些怀念起已经被自己发配,并且病逝在南直隶的张诚和张鲸。这两人虽然大奸大恶,可却是有几分将才的。
可惜了。
这样的人,在看破了背后的真面目后,朱翊钧就再也不会有兴趣重新复用。
可……若是战事又起,上哪儿去找人呢。
朱翊钧将目光投向了辽东。
那里是李氏的老巢。李成梁和他的几个儿子,在行军征战上都是有几分能耐的。
为了能笼络李成梁,朱翊钧再三考虑后,下旨加恩。
张宏对此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加恩的旨意比他想象当中来的有些晚。在旨意上用了印后,他就让小太监送去内阁。
内阁粗略一看之后,就即刻发往了辽东。
与此同时,草原上也有一个大明朝众人所不知悉的事情发生。因为它无关紧要,所以也没有人去关心。便是李成梁,也不过是差人送了一份贺礼过去。
努|尔哈赤与叶赫部贝勒杨吉砮的女儿孟古哲哲成婚。这是一场努|尔哈赤期望已久的婚姻,对于年轻又符合自己喜好的孟古哲哲,他镇日流连于其住所,以示自己对她的欢喜和对叶赫部的信任。
而这位孟古哲哲,在日后会生下努|尔哈赤第八个儿子,皇太极。
他们的婚事就如同一滴水,融入水中,再不见踪迹。但其中所蕴含的那一点点与众不同,即将慢慢地侵袭整个水面。
转过一月,海瑞于南直隶任上去世。
朱翊钧闻此消息后,大怮。不过海瑞本就年事已高,倒称不上是突如其来,大家心里早有准备,知道会有这一天。虽然看着大家面上都哀戚不已,可不少人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菩萨收了这个海阎王。
南直隶的官员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今日贪了墨或收受贿赂能让海瑞知道,然后一竿子捅到直隶去,让自己的升官回京之路遥遥无期。
郑梦境知道这几日朱翊钧心情不好,也特地嘱咐了几个孩子不要去闹他。朱翊钧虽然身子有些弱,但病病歪歪地一撑也撑了四十余年。在往后的日子中,他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爱臣亡故之事。
现在,不过是个开始。
已经入了冬,再过不久又将年节。
郑梦境上次一口气做了一百根戒尺,现在轮到朱常洵上学,就不用再做了。朱常溆的表现非常之好,从来都没挨过打。但是在郑梦境看来,朱常洵就不一定了。她也想不通,明明前世朱常洵的性子根本没这么跳脱,怎么重生之后,这孩子就变本加厉了起来?
莫非还是自己太宠着了?看看逐渐长大,开始收心的朱轩姝,再看看沉稳的朱常溆。似乎也没有啊?都是一母同胞的孩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郑梦境有预感,自己的那一百把戒尺就是替朱常洵量身打造的。
年节的宫宴上,不常出宫的朱常洵好奇地看着那个据说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三皇兄。他看看身子有些弱,反应并不是很灵敏的朱常汐,再看看边上不动神色地往自己碗里夹菜的朱常溆,心里一万个肯定,还是他的哥哥长得更好,也更聪明。
朱常溆扭头看着正盯着朱常汐发呆的弟弟,“在瞧什么呢?”他朝朱常汐投去一眼,“如果是想和三皇弟玩儿,就去吧。”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点点的酸味。
绝对不是对朱常洵这个笨蛋的弟弟舍不得!
绝对不是!
朱常洵摇摇头,“我才不想和他一起玩呢。”看上去连小弓都拉不动的人,有什么意思啊。他收回了目光,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崇拜,“洵儿就和二皇兄玩儿。”
洵儿只和厉害的哥哥玩儿,不带别的人。
朱常溆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寒冬之中跑进了地龙烧得正旺的屋子里,喝了一碗暖融融的羊肉汤。又好似盛夏时分,饮了一杯甜滋滋的冰镇玫瑰露。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只是眼睛一亮,从一碗红烧肉里头挑了一块最大的夹给朱常洵,“好好儿吃饭。吃完了我陪你去外边耍。”
朱常洵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得到皇兄的回答之后,他不再左顾右盼,忙不迭地往嘴里扒饭,撑的两个腮帮子大大的,再也塞不下为止。
朱常溆一脸嫌弃地给他擦着掉到下巴上的饭粒,“慢些儿吃,看你吃成什么样了。”朱常洵含着满满一嘴巴的饭,朝哥哥咧着嘴笑,洁白晶莹的米粒合着他雪白的牙齿,混在一起都看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朱常溆更嫌弃了。
陈太后年岁大,自己也不爱动,特别偏爱活泼的朱常洵。她感慨着,去岁还抱着朱常洵喂饭呢,转眼竟然都要蒙学了,不仅觉得时间走得太快,让她竟又老了一岁。
郑梦境笑道:“娘娘哪儿老了?”她瞪大了眼睛,环视左右,“奴家好似没瞧出来啊。陛下可看出来了?”
朱翊钧非常配合,“朕也没看出来。”
郑梦境笑眯了眼,“看吧,娘娘年轻着呢。可万万别把自己给说老了。”
“你呀。”陈太后笑着指了指郑梦境,“洵儿就是像你。”郑梦境不好意思地笑,心里却腹诽,她才不会像这小兔崽子一样,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看着朱常溆像个小大人一样,一直照顾着弟弟。陈太后不免感叹道:“兄弟有爱,手足情深,大抵不过如此了。只盼日后他们兄弟二人也会这般和睦。”
王喜姐笑道:“哪里是兄弟二人。”她朝边上乳母抱着,正打瞌睡的朱常治扬了扬下巴,“那儿还有一个小不点呢。”
陈太后哄笑,“是是是,皇后说的没错。是兄弟三人。”她慈爱地看着郑梦境的肚子,“只盼着以后还能有兄弟四人、五人才好。”
郑梦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身子微微一侧,藏到朱翊钧的身后,“奴家一定再努力。”
殿内所有人都笑了。
不过朱常洵听不懂,他推了推皇兄,“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呀?”
完全听懂了的朱常溆把手上剥好的虾蘸了酱料,一把塞进朱常洵的嘴里,“没什么,你好好吃饭。”
朱常洵被虾的鲜甜给感动了,真是好好吃!“皇兄我还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朱常溆的手,等着被投喂,早就忘了自己方才的问题。
朱常溆下手很有分寸,统共只剥了四个虾给朱常洵,就再不许他吃了。看着朱常洵失望的小脸,他恐吓道:“你要再吃,就让都人给你剥。但吃了之后,我可就再不理你了。”
对朱常洵而言,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具有威胁力的。顿时虾也不要了,肉也不要了,可怜巴巴地数着饭粒往下咽,眼里还含着一泡泪。
“不能哭。”朱常溆取了丝帕给他擦去嘴角的酱料,轻轻提醒,“今日是过年,万万不能哭。否则母妃恼了你,回去定要用板子打你手心的。”
朱常洵有些恐惧地把手往后一收。因为先前不听话,他已经被打过一次了,再也不想被打了。
朱常溆见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非常满意地把用过的脏帕子交给都人。“走吧,我带你去外头玩儿。”他笑得贼兮兮的,从廊下经过时藏了一堆雪,在手中捏了个雪球,看着朱轩媖和朱轩姝正玩儿得高兴,没往他们这处看,动作迅速地朝她们丢出去。
朱常洵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我也要玩儿,我也要玩儿!”
朱轩姝为了给身体不如自己的朱轩媖挡住,一连被丢中了好几次。她不甘示弱地从地上拢了两把雪,揉成雪球后,一手一个同时丢出去。朱常洵人小,动作又快,蹲下来就躲过了。朱常溆腿脚不便,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刚好被扔进了脖子里。朱常洵赶紧帮哥哥抖着脖子里的雪。
殿中的贵人们望着院中玩闹的孩子,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过完年,再休息几日,便是上学的时候了。
郑梦境把朱常溆和朱常洵两个儿子同时叫到跟前来。
“溆儿,明日就要去上学了,娘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你万万要记住了。”
郑梦境鲜有的严肃模样,令朱常溆也郑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