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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下了许多天的雨。
早春的细雨总是缠绵而多情。滑得像丝绸一样的雨水滴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泠烟早起见祁红推开窗后,窗外却已是一副残花落叶的景象,不由心生怜惜。对着祁红说道:“去找了两件蓑衣来,我和你去把那些花儿都扶扶。”
泠烟因着宫里的一些事后,便只待在晴川阁里不外出。日日无事,整天不过看看书、写写字。祁红很多次都担忧她闷出病来,如今见她好歹愿意出去活动活动,虽是下着雨,但也依着泠烟的意思去寻了两件蓑衣出来,两人在雨中当了好一次“护花使者”。
春日里的雨虽是不见激烈,但是一整夜下下来,也将娇嫩的花叶打得七零八落。泠烟与祁红两个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堪堪将一院子的花叶收拾妥当。等到两人回了晴川阁卸除蓑衣一看,竟是连里衣都有些浸透醢。
祁红大惊,她自己常年习武,这点风雨自是不在话下。然而泠烟向来身子骨弱,受不得半点寒气,如今被春雨一浸,若是处理不好恐怕是要生病。祁红急忙派了小丫鬟去小厨房熬了姜汤,自己又服侍着泠烟洗漱后换过干净的衣物躺下歇息。
然而春雨最是阴寒。绕骨寒意,驱之难散。饶是祁红已经百般及时预防、补救,泠烟仍是受了寒,傍晚时分就起了高热。
祁红摸着泠烟滚烫的额头,大惊失色,遣了倚绿去乾清宫禀告皇上后,又留下寒月在房内照顾泠烟,自己则冒雨前往太医院请太医缇。
乾清宫里齐元恒尚在批改奏折。李德全听得是晴川阁的侍女求见,不敢怠慢,连忙进去禀告齐元恒。齐元恒听了也觉奇怪,泠烟一向不会主动找自己,如今却派了侍女过来,莫非出了什么事。一想到泠烟可能有事,齐元恒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宣了倚绿进来。
倚绿一进乾清宫,便看到齐元恒神色焦急地盯着她看,知道他只是担忧泠烟才会如此,心中一酸,但是也知道此时不是自己做戏的时候,便老老实实地禀告了齐元恒泠烟受寒发热一事。
齐元恒一听泠烟竟是又受了寒气,还发热了,腾地站起来就要往晴川阁去,还是李德全在后面追着提醒他外头正下着雨,这才备好仪仗匆忙忙赶往晴川阁。
齐元恒到达晴川阁时,祁红已经带着太医赶到了。来的正是一直给泠烟调理身子的陈老太医。他一进晴川阁见到泠烟烧得满脸潮红的模样,便气急败坏地直道荒唐,荒唐。
陈老太医医者仁心,但却是个倔脾气。见得自己好不容易将泠烟的身体调理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她春日里受寒,自己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想要恢复到从前,又需得是一番苦功夫。脸色便难看起来,碍着泠烟如今已是皇上宠妃,又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不便说她。于是就拿着祁红撒气,指挥着她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祁红一心担忧泠烟身子,哪里感觉得到陈老太医的故意刁难,又本来对于泠烟受寒一事心存愧疚,更是无暇顾及其他。一番忙碌下来竟是满头大汗,幸而泠烟的高热此时退下来了。祁红一直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陈老太医见泠烟的烧退了,也不便久留,开了药方子后就离开了。临走前直瞪着祁红,叮嘱她看好泠烟不许她再受寒。见得祁红十分乖巧地点头应答,这才满意地走了。
泠烟这场高热来势汹汹,烧退了之后整个人也恹恹地,提不起半分精神。齐元恒只远远地看了她几眼后,又问过祁红得知她如今高热退去便已无大碍,剩下的只需要好好调养后,又一人默默回了乾清宫。
祁红虽是心知齐元恒是担忧泠烟的,但是见他要走,自己没有留他的资格,便只好望着齐元恒离去的背影叹气。
只是感情中的事,从来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
泠烟并不知道齐元恒来过晴川阁,高热退去后,她恢复了些许神志。虽仍是有些懵懂,但是却已经不再如同发烧之时那般混沌了。
大概是人一生病便容易变得脆弱、多愁善感,泠烟恢复了些许神志后,见到身边忙前忙后的不过是几个心腹丫鬟,并无自己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心中悲恸异常。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后宫之中,困在这四方高墙里,余生漫漫,竟是徒然生出迟暮之感。
泠烟心知是自己一步一步利用了齐元恒的宠爱,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两人有了如今局面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齐元恒若是因此疏远自己也是正常的。可是这些事情从来都只是在理智上抱以理解,感情上却接受不了。
在这阴雨绵绵的夜里,一想起这些更是显得一颗心寂寥而又悲愁。泠烟后悔过吗?大概是有过后悔吧,可是也湮没在了这些无尽的算计之中。
泠烟遣散了房中服侍的祁红寒月一众人,放了他们去休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倚在榻上听雨声。祁红不放心,临走前不住回头望向泠烟,见她神色稍好,才略略放下心离开了。
整个房中只剩下泠烟一人,窗外嘀嗒嘀嗒的是夜雨滴落在蕉叶上的声音。雨势较昨夜更大了些,屋内也更加闷热。泠烟独自听了会儿雨声便觉心中燥气郁积,于是下了床去到窗边。
推开窗子,一股带着泥土湿气的风穿面而来。泠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心中的郁气稍稍被压下去了一点。泠烟倚靠在窗柩上,透过窗子望向远处乾清宫的方向。
夜渐渐深了,更鼓也已敲过两回。泠烟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般缄默。只定定地望向远处,像是要将窗外的满天星子看落下来一样。
雨势丝毫不见停歇,泠烟想起白日里自己扶过的花枝,如今也不知道被夜雨打成什么模样了,莫不要白费了自己一番心血才好。如此一想,便放不下心来,顿时坐不住了。起了身便披了大氅,拿了蓑衣往晴川阁门外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祁红倚绿大概是傍晚折腾累了,已是睡熟。泠烟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没有惊醒任何人。
泠烟在院内巡查着,发现有倒地的花枝便好好扶起来。园子虽不大,但因泠烟向来喜欢花草,晴川阁里便种了不少。等到泠烟忙完抬头一看,雨势竟已是小了些。
雨势小些,花草恢复起来便更容易些。泠烟心中些微宽慰了,正要起了身回去。却忽然听得院外传来窸窣声响。雨势渐小,那点声音在黑夜里便显得十分清晰——是人的脚步声。
泠烟一时不敢有所动作,她在齐元额身边待得久了,暗杀的事情并非没有遇到过,如此雨夜之中忽听得有脚步声,不得不叫泠烟往这方面想去。
泠烟屏住呼吸,藏匿在花枝之后,打算等到来人离开再出来。只是这般做法与赌博无异,泠烟也不由心中惴惴。只盼望着来人并非是为了索取性命而来。
脚步声渐渐离近了,泠烟心如擂鼓。在雨夜之中听得分外明显。来人显然也是听到了,脚步声停在了泠烟藏身的花枝之旁。泠烟眼睁睁地看着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龙纹!
泠烟心中一惊,这宫中能堂而皇之将龙纹绣在鞋靴之上的人,除了当今皇上齐元恒,还能有谁?
来人竟然是齐元恒。
泠烟知晓了暗中之人的身份后,率先从繁茂的花枝后走了出来。见到齐元恒一脸讶然的表情,泠烟也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最后还是齐元恒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少有地沉着脸,对泠烟说道:“你这大半夜的不在房内休息,出来吹风淋雨做什么?”
泠烟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解释。难道要说自己因为思及他而心情烦闷所以开窗透气又见雨势渐大从而出来护花吗?泠烟自认为说不出这些话,于是只好干脆缄默不语。
齐元恒被她的态度气急,却根本不舍得责备她。他如此深夜造访晴川阁,身边没有带一个侍从的缘故便是因为心中对她放心不下。故而听得窗外夜雨声渐大,便一个人偷偷过来了,竟不知正好两人在院中碰上。
齐元恒到底是心疼泠烟,舍不得她还站在雨中,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一把捞起泠烟,将她抱入怀中。急匆匆地进了晴川阁。
泠烟尚处在懵懂状态,被齐元恒一路抱进了晴川阁内,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要下来。却只见齐元恒沉着脸,眸色暗黑,看不出一丝情绪来。泠烟便不敢再言,只得安安静静地任由齐元恒替她擦干润湿的头发,又换过干净的衣裳才作罢。
齐元恒原以为泠烟会反抗自己,却不想她一路沉静地任由自己这般做,心中对于泠烟丝毫不顾及自己身子的做法稍稍消了些气,可是看向泠烟的眼神却仍旧冰凉。
却不知泠烟看着齐元恒的眼睛,心底将将要漫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