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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公,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吧。”商人眯着眼,显得有些不耐。
“诶哟大官人,再等等吧,这才坐了五个人,老汉可不走。”船公抬头瞥了眼天色,弯着身子笑道。
商人轻哼一声,索性闭上眼假寐。百无聊赖间,有人开起话头:“哎,你们听说没,最近定阳城抓了个大盗,叫黑虎,听说是什么山的首领,以前可是凶狠得紧,附近好多村子都遭了这恶贼的毒手。”
“是黑冈山的那伙人吧。”商人睁眼,得意地看了看四周,“黑冈山的贼人可不一般,他们为祸松州时日已久,官府出兵多次征剿,都被他们靠着地利打了回去。要我说这次能抓住黑虎,还是运气成分多一点。”
“这话可说的不对,我有个在官府当值的远房亲戚,听他说最近来了个使剑的高人,在野松林以一敌百,愣是将这黑虎给擒了。”
“用剑的高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有定阳城青石街上开武馆的刘老剑师厉害不?”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近来最热门的事,最后将讨论的重点放在了那位用剑高人的身份上,有说他是松州府哪个大世家的子弟,有说他明明是柔居山的高徒,也有说根本没这个人的。正热闹间,一个书生装扮的中年人,带着一个仆人上了船。大家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这年头读书人说不好就是官府里当职的,可不能乱讲话。
“船公,请问您老几时能开船?”中年书生话音沉稳,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矜持与守礼。
船公不敢托大,弯腰行礼道:“回这位大人,人坐满了小人就开船,还请稍等。”
“我说你这船老大,我家老爷什么身份你知道不,他可是有要务在身,须臾不能耽搁。你这般磨磨蹭蹭,要误了我家老爷的大事,担得起责任么?”仆人原本低眉顺眼地跟在中年书生一侧,听了船公的话却大发虎威,吓得船公连连告饶。
“大人息怒,息怒。老汉这就开船,这就开船。”船公摸了摸额头的汗,上岸解开绳子。
“且慢且慢!”远处传来声音,又一人飞速奔至船前,气喘吁吁地骂道,“船老大你今天赶着投胎么,往日里可还需等半个时辰才开船。差点丢下老子,说不得要给你几个大嘴巴子。”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个一脸惫懒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旧长袍,嘴里时不时吐出一口浓痰,分明是个泼皮无赖。
中年书生皱了皱眉头,他的仆人涨红了脸:“我说你这小子,骂谁呢?招子放亮点,当心你的皮!”
那泼皮打量了几眼船上众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点头哈腰道:“我说今早为啥喜鹊绕着房门叫唤,原来出门遇到贵人啊。大老爷好,小的刚才出言无状,得罪之处多有海涵,多有海涵,呵呵。”一面说着,一面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看得出下手挺重,面皮都打红了。
众人一阵大笑,泼皮无赖的行径就是这样,欺软怕硬,遇强则弱。
“笑什么笑?啊?你们笑什么笑?”泼皮立马又变了脸,“你们也不在定阳城打听打听,我何五也是场面上的人。”旋即又腆着脸对中年书生笑道,“当然在大老爷面前,我何五就是个屁,一根小拇指就能压死。”
中年书生不禁也被这泼皮逗乐,笑着挥手示意船公赶紧开船。
因顾忌中年书生的身份,一路上沉闷不已。泼皮何五实在按捺不住,开始没话找话。不外乎张家小妾被人偷了,李家老爷的大公子生不出儿子是因为天生不能房事,众人虽不愿搭话,却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知道不,我那堂兄何二是个习武的,现如今在县里张捕头手下当差。这次黑冈山三头领黑虎被抓,可有着他一份功劳。”一说起这事,众人越发起了兴趣,但听何五继续说。
“那黑虎不愧是远近知名好汉,老子前些日子刚犯了点事,在牢里关着时恰好看见黑虎被捆得严严实实,被押着进了从眼前路过。喝,看模样像座黑铁塔一般,胳膊比我大腿还粗。那黑虎一边走还一边叫骂:要不是中了埋伏,怎么能被你们这群蠢货抓住。趁早砍了黑三爷的头,要不然等寨子里的兄弟把三爷救出去,把你们这群蠢猪全剁成肉泥喂狗。那气魄,险些吓得老子尿裤子。”
中年书生原本一直看着江面,闻言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一旁的仆人。仆人会意,轻蔑笑道:“你这泼皮,吹什么牛呢。那黑虎什么人物,能跟你这小鱼小虾关一处牢里?”
“嘿你这话老子就不爱听了。”泼皮何五跳将起来,“就算你是大老爷的人,我何五也不能平白咽了这口气。也不怕告诉你们,我那堂哥前些天喝醉了亲口跟我说,前来助阵的高人吩咐过,把这黑虎关在普通牢房,叫做反其道而行之。黑冈山的贼人肯定想不到,届时再放出风声说把黑虎关在其他地方,一来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将来救人的贼人一网打尽;二来黑冈山成名已久,大头领黑龙,二头领黑豹也都是阴险狡诈之辈,万一埋伏失败了,黑虎还在他们手里,主动权依旧握在手中。大家伙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
众人闻言俱是点头称是,那商人也被勾起了谈性,问:“何五兄弟,你那堂哥可有说过这高人到底什么身份?”
“嘿,这就不能说了。”何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朝中年书生努了努嘴,“再说下去,大老爷把我抓起来就不好玩了。”
商人心头一沉,连忙装作看风景,不敢再搭话。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靠岸,众人各自下船。何五拔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上,哼着不知名的山野俚曲,走到一处松林小路,解开裤子准备放水。刚拿出那话儿,两个人影突兀窜出,吓得何五把尿缩了回去,手上连忙提起裤子,怒骂道:“谁他妈不长眼,没看见大爷我要解手嘛!”
啪!其中一人提起腿就是一脚,疼得何五倒在地上直骂娘。定睛一看,不是船上那书生模样的大老爷跟他随从是谁。
“哎呦,我的大老爷,您就算是读书人也不能这么欺负小的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一脚踢坏了可怎么办?”
“还跟老子乱嚼舌头!”那随从上来又是两脚,正踢在何五小腹,只见何五脸色涨紫,显然受了点内伤。
“适可而止吧吴猛兄弟。”中年书生发话,说着走向何五,蹲下身子促狭笑道,“我说何小兄弟,猜猜我是谁?”
何五缓过一口气,依旧改不了泼皮习性:“老子咋知道你是谁?老子又不是你爹。”
“狗娘养的找死!”被叫吴猛的随从大怒,作势要再打。
中年书生拦住吴猛,对何五说道:“我就是你方才说的黑冈山寨阴险狡诈的二头领黑豹,想不到吧?”
“黑...黑豹?”何五大惊,脸色紫了又白,“大王可别拿小的下酒,小的皮糙肉厚...”
两人相视大笑,吴猛撕下一块布条蒙住何五双眼,将其单手托起,对黑豹说道:“二头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寨里向大王复命吧。”话音刚落,吴猛鼻尖一动,骤然闻到一股骚味,却是何五这泼皮吓得尿了出来,不由大骂:“没卵子的玩意!”
何五蒙着眼被吴猛扛着,一路上时快时慢,忽上忽下,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人从肩膀上扔了下来。
“大哥,我跟吴猛兄弟回来了。”
“噢,情况打探的怎么样?咦,吴猛,地上这人是谁?”何五即使是个泼皮,也听得出说话之人应是山寨大头领黑龙,声音威严浑厚,一副上位者的腔调。
“禀大王,这小子应该是定阳城里一个泼皮,属下跟二头领过河时候遇见的。”吴猛解开何五头上布条,踢了一脚,“还不叩见大王!”
“小人何...何五,见...见过...大...大王。”何五眼能视物,只见十步外一把大椅子上坐着一人。那人身材消瘦,面色出奇的白,看上去像个病秧子;然而身量极高,一手揉着一名穿着裸露的妖艳美人,一手把玩着一把精致匕首,应是黑龙无疑。
“既然是个泼皮,留着何用?带下去,叫厨房的弟兄宰了腌成肉干。”黑龙看都不看何五一眼,淡淡说道。
何五险些又尿了出来,当即磕头如捣蒜,喊叫道大王仁慈饶小人一条狗命,小人必定好好伺候大王,为大王赴汤蹈火云云。黑豹见状向前一步,说了这一路上的来龙去脉,几人对答一番,原来黑豹是带着人去定阳城打探被擒的义兄弟黑虎的消息,路上碰到口无遮拦的何五,黑豹决定将他带回山寨好好问问,说不定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何五,你且听好了。”黑豹厉声说道,“你的小命就捏在大王的手心里,可要如实回话,否则哼哼。”
“诸位英雄随便问,小人一定如实奉告,只要留小人一条狗命,小人绝不敢欺瞒。”何五继续磕头,砰砰作响。
“行了行了,站起来回话!”黑龙不耐道,“二弟,你且问他,只要这泼皮敢耍花招,立马拖出去腌了。”
“是,大哥。我问你,在船上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大王,小人确实有个堂兄在衙门里,都是他亲口跟小人讲的。”
“那你堂兄可有说出将我三弟抓起来的是谁不?”
何五忙道:“是有说过,但那时我堂兄醉的厉害,后来也听不太清楚...”
“什么!?你这小子敢骗老子!”吴猛一把将何五提起。
“但...但小人也听了个大概,好像说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剑客,本是西河国哪个大剑豪的徒弟,恰巧游历到此地。那个大剑豪好像叫什么...什么西河国手北宫啥玩意儿来着...哎呦各位大王,小人真的就只听到这么多,求求你们放过小的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死在这儿啊!”何五涕泪横流,挣扎说道。
“哼,老实点。”吴猛这才放下何五。
“把他先关到后山马厩里,吩咐几个弟兄好生看管。”黑豹下令,吴猛拖着何五就去了后山。
“二弟,你说说看,我们怎样才能救出三弟。”黑龙推开妖艳美妇,沉声道。
黑豹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思忖片刻后方说:“大哥,如果这泼皮说的不假,依我看三弟现在暂时还没性命之忧。”
“噢?”黑龙疑惑。
“你想,既然那个所谓的高人献计要以三弟为诱饵,引我们上钩,那在我们动手之前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把三弟关在府衙大牢里,跟我之前的估计有些不同。原本我以为他们肯定会将三弟秘密关押,好不让我们轻易找到,这样我们就能动用县衙里的内应,轻松找到关押地点实施营救。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确实有些棘手,毕竟强攻县衙大牢,不是上上之选啊。”
黑龙冷笑道:“这人看来不止剑法尚可,心机也颇多。哼,还算有点道行,二弟,你说这人跟他师父究竟什么来路?”
黑豹闻言面色沉重:“若真如这泼皮所言,以前确实有个人称西河国手的剑道名家,而且......而且这人名头很大,不仅仅是个简单的江湖中人。”
“二弟莫是怕了?”黑龙眼神冰冷,“你我三人盘踞在这黑冈山多年,官兵来了一拨又一拨,又何尝胆怯过?有二弟你运筹帷幄,三弟冲锋陷阵,加上黑冈山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纵然是十万大军前来,又有何惧!二弟且不要墨迹,直接说就是!”
黑豹脸现惭色,“大哥豪气干云,不愧是一方豪杰。据我所知,这西河国手名唤北宫冒,原是西北戎狄不世出的天才。后辗转各国,被当时的西河国皇室征辟,在西河国与新月国的明争暗斗中多有建树,最后官至大司农。二十年前不知因何缘故,弃官出走,下落不明。这人允文允武,都是四海闻名的人物,若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只怕很难对付啊。”
这一番话说的大头领黑龙愣了半晌,良久才回过神。“素来知道二弟博学广闻,没想到连这种几十年前的故事都这么清楚。如此说来,我们确实不能托大,需细细谋划才是。”
黑豹矜持一笑,三兄弟中他入伙其实是最晚的,之前曾在南夏国做过小官,见识自然比黑龙黑虎两个纯粹的绿林大盗要好的多。
“大哥,我刚才心里忽有一计,你看如此这般可好。”
两人商量一阵,最后黑龙大笑点头,称赞不已。于是约定好再派人去定阳城打探一番,若那泼皮说的属实,就依计行事。
几日后,定阳城外的十里村。
年轻的捕头迎风而立,望着披麻戴孝的人群出神。
那可是整整三十七条人命啊!
他的左脸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这次抓捕黑虎的行动中留下的。而这个村子此时悲凉的景象,就是黑虎的杰作。他很愤怒,却更羞愧。尤其是身上光鲜亮丽的官服,更让他无地自容。
一步,两步,他走向哭声震天的人群,每一步如履深渊。
“张捕头,停步把。”年逾花甲的老村长叫住了他,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得让人无法直视。
“村长,晚辈张立不敢当捕头这两个字。”张立低着头。
“哎。”老人苦叹,“那老汉就托大了。张小兄弟,老汉明白,这不能怪你,老汉都明白。”
张立两眼微红,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只能扭过头去。
可老人的声音让他无法逃避,“要怪就只能怪这三十多个年轻人太过血气方刚,非要拿起武器抵抗。哎,能硬着来么?这下他们是去了极乐世界,留下这一村子的老弱妇人,这后半辈子能依靠谁呢?张立小兄弟,这都是命数,老汉知道你有心,老汉只能怪这些汉子不懂进退不知好歹,希望老天爷有眼,让他们来世生在太平年头,就是做条狗也好!”
张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嘶声痛哭。老人默然良久,叹着气走开。直哭到没了力气,忽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却是来兴师问罪的。
“好你个张大捕头,不看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来干我的活计!”来的有两名骑士,一人拿马鞭指着张立怒道。
张立平复心情,起身行了一礼,话音还有些哽咽:“见过县尉大人。”
“免了吧,你眼里可有我这县尉?”县尉熊光义冷哼道。
“何出此言。”张立并不生气,“熊大人是定阳武首,立岂敢轻视。”
“那你给老子说说,你私自抓捕黑冈山匪首黑虎,为何不报与本县尉!”熊光义依旧怒气蓬发。
“事出紧急,非是不报,实在是来不及知会大人。况且......”张立眼神一黯,“况且给县尊的报告里,下官写的很清楚,此次能够抓住悍匪黑虎,都是大人居中坐镇,用兵有方的功劳。”
咦?这小子什么时候转的性子。熊光义心头疑惑,突然想起这几日一直传闻有个高人来到了定阳,就住在张立的宅子里。看来这高人确实有一套,连这种愣头青都能调教得如此乖巧。
熊光义一面笑着打了个哈哈,一面下马拉起张立的手。
“张兄弟,刚才是为兄冒失了,你别放心上啊。这次能抓住黑虎,既然为兄是首功,那兄弟的功劳肯定不会少掉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张立暗道无耻,面上还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顺着话头跟熊光义说:“熊大哥不生小弟的气最好,小弟就怕熊大哥一怒之下刀下不留情啊。”
喝,这小子现在连马屁都拍地如此精熟。熊光义心里爽快,要知他自幼修习家传刀法,几十年来功夫下得深,最喜欢别人夸他刀法使得好。看来这高人还真不一般,犟驴硬是变成了久经官场的马屁精。
“听闻兄弟家里来了贵客,不知可否给为兄引荐引荐。”他现在是真对这高人起了好奇心。
“不瞒熊大哥,这个客人脾气十分古怪,小弟怕到时候......”
话说一半熊光义就明白了,当下故作洒脱地摆手道:“算了算了,为兄公务繁忙也不一定有闲工夫。晚上请你去醉仙楼搓一顿,这你总答应的吧?”
“敢不从命。”张立笑道,深深看了一眼跟在熊光义身后的军士,“这位是李四方兄弟吧,熊大哥,小弟有个想法,要请四方兄弟帮个忙,或许能把黑冈山另外两个头领也给抓了。”
“嗯?兄弟且说来听听。”熊光义心道最近真心走大运,功劳一笔一笔地送到手上来。
三人当下席地而坐,张立说着计划,其余二人认真听着。完后熊光义一拍大腿,“就这么办!兄弟背后有高人献策果真不同凡响,这计划毫无破绽啊,晚上醉仙楼不醉不归,算是提前庆功,哈哈哈哈!”
他的心腹李四方也附和道:“熊大人说的是,这计划真绝了,小弟这边也先恭喜二位大人。”
张立连称不敢,眼角瞟到李四方嘴角难以察觉地翘起,心底冷笑。
却说连日来阴雨绵绵,似是为遇难的百姓哭诉。黑冈山寨门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冒雨回到山寨。
“快,快给老子开门!老子有重要情报要跟大王说。”来人衣衫褴褛,破洞处可见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的伤得较重,伤口都未结痂。
“这不是鬣狗兄弟么?”寨门口哨塔探出一个头,“你不是跟着三大王去打草谷了,怎么三大王被抓,你却跑回来了?”
雨越下越大,淋得鬣狗更加狼狈。这寨门位置极好,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千丈深渊,就只一条只一匹马能过的险路能走,在这险路末端筑起工事,真真是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用多说,这就是黑冈山众匪最大的凭靠。
鬣狗千辛万苦到了自家地盘,没感受到‘家’的温暖,反而受到一番责问,别说有多委屈,多上火。
“好啊,挨千刀的东西,老子九死一生地回来,你不开门放老子进去,怎么着?拿弓箭射死老子啊,夜猫子,你不是吹嘘大晚上也能百步穿杨么?来啊,朝老子胸**啊!让你看看老子的心肝是红的还是黑的!大王啊,你快来给鬣狗做主啊!呜呜呜……”
“别他娘的嚎了!老子给你开门还不行?!”夜猫子嗖一下从哨塔跳下来,甚是敏捷。
没多久,黑龙跟黑豹也知道了。两位头领没料到派出打探的细作还没回来,被抓的鬣狗却莫名先回寨了。于是连忙在大堂接见了鬣狗,黑龙神色犹疑:“鬣狗,你...怎么回来的?三头领呢?你们又是怎么被抓的?”
“大王,鬣狗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鬣狗哭诉,“那天我们刚洗劫完十里村,二十几个兄弟们浩浩荡荡准备再去其他村子,好多拿些孝敬给大王享用。谁知经过一片林子的时候,杀出了一队官兵。原本这些官兵怂包得很,黑虎头领当即就叫兄弟们冲上去吃掉他们。不曾想那领头的官兵凶狠非常,三两下杀得兄弟们乱了阵脚。黑虎大王什么人物,抡起砍刀就跟那领头的对上了,那官兵狡猾非常,也不跟黑虎头领硬来,就是缠着。这么打了一会,两边死了十几个人,斜刺里忽地窜出一个人,快得小人看不清模样,一剑就制住了黑虎头领。兄弟们...兄弟们也就莫名其妙地一窝子全让端了。”
哗啦!
黑龙额头青筋凸起,手中酒杯碎了一地。
黑豹怕黑龙怒极发飙,忙接着问:“之后呢?大家被关在哪?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活着的几个兄弟都被麻袋套住了头,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还被堵了嘴。”鬣狗说着,心有余悸。
“大家伙都不见对方,也不能说话。只知道到官兵慢慢一个一个把兄弟们带去审问,没一个回来的。”鬣狗继续说着,脸色随即变得有些怪,“轮到小的时,一个官兵替我拿了麻袋,小的这才知道被关在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奇怪的是提审我的官兵,直接把我带到一个角落,又给我解开了绳子,说他叫李四方,大王听了就会明白,还说有几句话要我带给大王。”
黑龙黑豹相视一笑,黑龙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那官兵说黑虎头领没有关在此地,而是被关押在县衙的大牢里。还说县尉熊光义跟捕头张立,已经布下了伏兵,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哈哈哈!”黑龙畅快大笑,“鬣狗,你可立了大功啊。还有二弟,当初你花大力气在官府安插内奸,大哥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你可比大哥有远见的多啊。看来前些天那泼皮没有说谎,黑虎兄弟,你等着,大哥这就派人救你。来啊,传本大王令,立即召集好手去大牢救人!”
黑豹单掌一推,“大哥且慢!”
“二弟又怎么?”
“大哥,听鬣狗兄弟带回来的情报,那使剑高手能一剑制住黑虎,十有八九就是北宫冒的高徒,不可轻敌啊。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由鬣狗带着一队人马佯装攻打那座院子,让官府以为我们中了算计;再由我带着十几个身手最好的弟兄,跟内应李四方里应外合,救出三弟,杀他个血流成河!”
黑龙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二弟你想得细致,为兄孟浪了。这就命人去联络李四方,选好时机两路出兵!哼,这次过后,看还有敢来撩我黑冈山虎须!”
“还请大哥坐镇山寨,以防官军乘机来袭。”
“二弟啊,不是大哥说你,你也太过于小心了。”黑龙不屑道,“你们就是带走一大半人,寨子里还留着百八十兄弟,莫说小小的定阳县衙,便是几万大军来攻,我也叫他们徒呼奈何。”
黑豹汗颜,确实自己想得过于复杂。这黑冈山天险,正是坚定他落草为寇决心的关键,就算他忘记自己曾经的姓名,也绝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这般险峻地势的震撼。
被关在马厩的泼皮何五,这些天都靠跟狗抢剩饭苟活。寨子里的恶人们把他当成消遣的玩具,不停地羞辱他,打骂他,甚至把他绑在溺桶旁,溅他一身屎尿。何五毫无节操可言的人格反而让这些人更有兴致,充分地满足了这群刀口舔血的恶贼们变态的心理需求。
一日大早,天刚亮。后山的马厩里,何五被一阵喧哗吵醒。
“何五,给大爷滚过来洗澡!他娘的,大爷我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别人洗澡,你这泼皮上辈子积德了。”几个贼人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走了过来。
其他人大笑,说刀疤刘干脆收了这泼皮当兔子,免得白伺候一回。
“滚你大爷的!”刀疤刘笑骂道。
今天山寨里的弟兄们大半都出去营救三头领黑虎,只留下刀疤刘这些身手相对较差的贼人看家。而且大头领吩咐了,要把这泼皮洗的干干净净,等三头领回来刚好可以宰了当下酒菜。
“大...大王,小的怎么当的起,别...捉弄小的。”何五已经被折磨地浑身是伤,若泡进装满热水的浴桶,无异于酷刑。
“嘿嘿,小子,你运气来了。我们三头领平时就爱吃人肉,你能被相中成为三头领腹中美食,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啊...大王饶命啊,小的...小的贱骨头,吃起来膈应人...”
看着何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头,几人笑得更欢了。
再说那县衙大牢里,李四方顺顺当当地见到了被关在某间牢房里的黑虎。黑虎被麻袋蒙着头,身上带着沉重的铁链,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
李四方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牢头狱卒正着吃他带来的一桌好酒好菜,怕是刚喝得有一点醉意。
“三头领?三头领?”李四方轻声唤道,“我是李四方。”
他身为内应的机密只有黑冈山的三个头领知晓,这算是表明身份了。
“我已跟寨子联络好了,他们今天就会来救你...你不要发出声音,我偷偷解掉你身上的铁链。”他说着掏出一把钥匙,走到黑虎跟前。
突然,黑虎伸手抓住了他。
李四方一惊,旋而恼道:“黑虎头领,你可不要乱来,莫非你忘记我了?我是四方兄弟啊,来救你的。等山寨好手一到,我们就能里应外合,打他个出其不意......啊,你不是黑虎!”
李四方这才发现这人的身形有些不对,明显没有黑虎那般魁梧。
“四方兄弟,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麻袋缓缓哪掉,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张立!”
“奸贼!丧尽天良!”张立暴起一拳,正中李四方胸膛。李四方惊讶之间毫无反应,只听喀拉一声,胸骨怕是断了。
张立目眦欲裂:“从实招来!不然将你五马分尸!”
另一方面,黑豹跟十名好手分批混进了定阳城,就坐在县衙大牢门口的一间茶铺里喝茶。
黑豹仍旧扮作一名中年书生,正对着还是扮作随从的吴猛说道:“鬣狗他们去了多久了?”
“已有大半个时辰。”吴猛抿了口茶。
黑豹心底升起一股不安,按理那边早就该动手了,怎么县城这里风平浪静......而且,约定好此刻应该出现在茶铺里的李四方也没有出现。
这股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直到正午时分,黑豹忽然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越跳越快。
“不好!吴猛兄弟,我们速速回寨,此地不宜久留!”
还没等吴猛反应过来,嗖嗖嗖一阵箭雨射来,几个贼人中箭倒地,茶铺里一时人仰桌翻,黑豹被吴猛按在地上躲过一劫,眼光看见一队身穿百姓服饰的弩手逼来。再看向茶铺后门,却也涌入一队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城门口,县尉熊光义、捕头张立,两人领着定阳最精锐的百人队,正快速前往黑冈山寨。立下这罕见大功,近在咫尺!熊光义双目精光闪烁。
有人攻寨?夜猫子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没看错,确实有约莫百人的官兵沿着山道过来,眼看就要到了。
咚咚咚!他敲响了预警的战鼓。
鼓声传遍全寨,所有贼人拿起兵器迅速动员,“你快去禀告大王,啥?大王在哪?格老子的,大王当然还揉着压寨夫人睡觉!去后山找!”一个小头目大声道,“夜猫子,看清楚多少人了没!”
“大概百来个!”夜猫子拿起长弓,气定神闲地射出一箭,“现在少了一个!给老子把功劳记上!”
险道口,熊光义头皮发麻,他看着张立道:“张兄弟,这地方还真他娘......难打啊。”
“熊大人,切莫迟疑,只管攻上去就是。”张立急切道,眼神坚定。
“可是你看。”熊光义指了指山寨前慌张退却的士卒,“这群兔崽子不敢上啦,这几息间,已经被贼人射下五个,掉进深渊里粉身碎骨啊。”
张立听出熊光义话语间地畏惧退缩,毅然道:“大人,请让张立打先锋!只要十个士兵跟着我,十个士兵!大人,你手下连十个勇士都没有嘛?!”
“奶奶的!”熊光义被激起血性,“别小看老子!”然后对身边十几个亲随骂道:“你们几个没听见吗?有卵子的跟着张捕头上!”
“哈哈哈。”夜猫子站在哨塔上大笑,他被这群官兵逗乐了,退了回去又上来十几个送死的,最前头那个连盾牌都不带,完全就是个靶子嘛。
“老子箭射光了,快扔一袋上来!”夜猫子头也不回大喊道。
“都是死人吗,快给老子箭!”夜猫子转头探身看去,“嘶......”倒吸一口凉气。
夜猫子说的没错,所有人都跟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眼睛都盯着一个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可以塞下一大只烧鸡。
“泼...泼皮何五?!”
他们很震惊泼皮何五腰杆挺拔地站在他们面前,嘴角带着自信迷人的微笑,更震惊何五一手提着血淋淋的长剑,另一只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
那是黑龙的人头,黑冈山第一把交椅,百人难敌黑龙的人头!
“哟,看着我干嘛?不动手?”何五露齿一笑,落在贼人们的眼中,仿佛吃人恶魔。
“我不信,我一定是昨晚喝多了。”一贼人猛摇头,啊啊大叫地冲上去。
扑。
没见何五怎么动,长剑就穿过了贼人的嘴,乳白色的脑浆混着血顺着剑尖往下滴。
好快的剑。
鸦雀无声。
“没人敢上了么?那还是我过去吧。”何五步履轻盈,每一步都踏破了贼人的胆。
智者之剑,能忍胯下之辱,如平地惊雷,攻敌无备。
两人捂颈倒下,血溅三尺。
仁者之剑,能度万物生灵,似金刚怒目,震慑人心。
五人胸口洞穿,梅开二度。
勇者之剑,能断浪破千军,引骤雨狂风,天地变色。
断肢满地,头颅飞舞。
夜猫子头脑一片空白,关节咔咔作响。当张立攀上哨塔,将他头颅砍下时,他手还紧紧握着长弓。
“先生。”张立望着眼前修罗地狱般的场景,有些不忍道,“过了些。”
“师父曾教我,对付十恶不赦的恶人,要怀着仁慈之心,送他们早点下地狱。张立兄弟,你再来晚点的话,贼人可要回过神来了。我这剑法,奇有余正不足,是个半吊子,差点被你害惨。”‘何五’望着天,也不知在看什么。
张立重重呼出一口气,对随后赶到的官兵道:“走!跟我去后山,一个也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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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
十里村死掉的三十七个汉子,就胡乱葬在了这里,没有墓碑,只有简陋地木片,七零八落地插在坟茔上。
张立跪在泥地上,两行热泪不禁流出。
“行了,你已经替他们报仇了。这些死去的村民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欣慰。”温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先生。”张立哽咽,“我心中有愧,有愧......”
“偌大个汉子,老是作小女儿状。”来人无奈道,“尽力了就行,你也算是个让人敬佩的热血好汉,别一口一个先生的叫我。我的名字,石飞檐。”
“石飞檐?怪名字。”
“没品位了吧。”石飞檐淡淡笑着,“飞檐斗角,若飞起之势,直上云霄。走,你我大醉一场!”
张立站起,两人相视,片刻后大笑声激荡四野,空中阴云消散,一缕阳光洒在二人身上,和煦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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