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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烛尘到达玉门酒楼,反贪总部的下属已经在包房内等候。
他推门进入时,那名下属刚好点燃了一缕安心香,扑面而来的清雅味道令风尘仆仆的沈烛尘很是惬意,他问来了多久,男人说二十多分钟。
男人越过他肩头看向身后空荡的走廊,“沈厅长没带着司机,自己开车来的?”
“市局的司机,我能用吗。”
男人立刻心领神会,“忘记从省厅带名助理,是我工作安排上的疏忽,市局这边的人确实不稳妥,毕竟我们这次来目标很广泛。”
沈烛尘面朝窗子解开西服纽扣,“开车来的路上,金湄桥底遇到一个碰瓷的中年男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坐在车里看了几分钟,忽然有些感慨。”
男人接过沈烛尘脱下的西装,随口问他什么感慨。
“国人的劣根性值得深思和严打。”
男人看沈烛尘一本正经说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饱暖思淫欲,淫欲不知满足,这是人的本性,有钱有势还这么贪婪,普通百姓生存都成问题,为了谋生而已。难道我们堂堂市局省厅还要分划出一个支队在街上搜寻这些碰瓷的人吗?这不现实。”
沈烛尘没答话,他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桌上陈列的精致的食物和酒盅,“怎么,加薪了。”
男人笑说就那仨瓜俩枣加百分之二十又能管什么用,不沾一分公费吃顿饭就没了一半,他凑到沈烛尘面前,指了指自己干瘪空荡的口袋,“沈厅长看在我一心一意为了和谐社会的份儿上,是否可以报销,您一句话一个章的事。”
沈烛尘脚下踩住他的椅子腿,朝远处一踢,男人被他踹出一米之外,他再度折返回来哈哈大笑,“沈厅长这个位置,要是换了那些同僚,什么庞大数目怕也到手了。说来上面派你我下到东莞,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片花花世界若不肃清,以后恐怕更加棘手,会成长为盘踞的一条毒龙。”
沈烛尘伸出手触了触左侧的玻璃,“省内繁华城市不是只有东莞,它其实根本排不到前两位,可是暗箱交易的问题这里最严重。”
男人问他知道为什么吗。
他食指蘸了一点酒,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沈烛尘看清后蹙眉,“权。”
东莞的掌权者,遍布各个领域,渗透各个层次,的确是整个省内盘根错节最严重的所在。
一切都因为这里有两大集团,还出了一个在省厅叱咤风云的沈厅长。
“金钱对权利的依附,让这些生意人不得不对仕途如此热情逢源溜须拍马,你不热情就有热情的人取代你,甚至你热情了,都会有更热情的人存在。而到了这个时候,丢掉的不只是区区一个机遇,更是大把前程,在你眼中都将一笔勾销。这是什么社会,拿钱办事,托人办事,找路子办事,否则只能没事,一旦有事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人们为了权势趋之若鹜,不都是因为权钱互通,有了这两者才能活得潇洒。”
“潇洒到最后的能有几个人。”沈烛尘将那个用酒写下的权字擦掉,捏了一颗花生,他掌心碾碎了花生,盯着一滩碎末,“掌控不好火候,权随时会粉碎,而这个火候,几乎没有人掌控得好,任何事都是一样,迈出一步,迈得稳,就会难以自制想要迈第二部,老周,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你我这次在这里恐怕要扯下不少人来。”
“虽然我从没有收取过半分俸禄之外的钱财,但我理解这个染缸内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愿意忍受自己的清白逐渐被其他颜色取代,甚至是迫不及待主动往身上泼。损人利己的事,沈厅长,说句良心话,如果我们不是深知这其中的水太深,一切边缘不可为,我们恐怕也会做吧。”
沈烛尘挑眉笑,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男人,“眼睛太毒。”
男人朝前拉了拉朝椅子,“说通俗点,女人这辈子永远不会厌倦的两件事,美容与逛街,男人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厌倦的两件事,美色与烟酒。不碰则以,一碰就沉湎。世上美人多,可真正极品美人少,这样的美人不单单是样貌出色,她的才情,手腕,言辞和灵魂,都非常有魅力,可这样的美人为什么要青睐一个男人?她们最终投向的怀抱都是权力。一个掌控数亿数十亿庞大集团的商人,一个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仕途人士,甚至一个在表演学校任教掌握着所有女学生出路的院长,导师,他们都有形形色色的权,权可以衍生钱,美色,地位,取之不竭的资源,这就是你我的同僚比着栽跟头还不思悔过的根源啊。”
被叫做老周的男人端起酒杯晃了晃,他透过玻璃杯身看到里面泛着白色的气泡,足有上千粒,密密麻麻得令人恐惧。
“钱权交易是上流社会的规则,握着其中一样才能顺利成事,否则四处碰壁,再不济你有一个美貌的亲戚,她肯牺牲,也能助一臂之力。我们永远无法铲除和肃清,永远不可能。首先商人就不会覆灭,商人这个角色不存在了,社会不就失衡了吗。场面上的生态法则不能被打破,任何在场面里生存的人都要遵守这个法则,一旦生态平衡被破坏,势必天下大乱。”
沈烛尘说这一次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薛荣耀、严汝筠和几名列入黑名单的机关要职,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些王寇先铲除,小虾米可以慢慢扫,大的不容姑息,他们一年的黑钱,抵了东莞四分之一的产值,这是什么概念。
男人觉得好笑,他拿起筷子在桌上敲了一会儿,笑得愈发不能自抑,“沈厅长爬到这个位置,怎还如此天真呢。事情要是都这么简单,何必等到今天。现在上下沆瀣一气,我们的人还没派下去,早就有风声泄露,您说咱们查谁呢。账薄全部都清清白白毫无纰漏,完全无从下手,总不能凭自己的直觉给别人扣上一顶帽子吧?”
男人连连感叹,为沈烛尘斟满一杯滚烫的热酒,他盯着那缕白雾说,“东莞像沈厅长如此廉政为民的其实不在少数。可您刚才说的那两位有人动吗?动得了吗?上达市里中至各个部门下到商人科处,都是严先生的坐上宾朋,崇尔旗下娱乐会所维多利亚,在南省享誉盛名,如同昔年北方的龙头老大天上人间,进出往来无白丁,除了达官显贵风流公子,江湖人士也比比皆是,那都是些亡命徒啊。就单是南通云南被划出的高危金三角,我们牺牲了多少支援干警,不到万不得已,谁去刨根啊!没有后台撑腰的人,不敢在商场强取豪夺,那么您说这个后台是什么路子上的人,严先生当初在职期间对自己人脉根基埋得深不深,无从知晓。”
“不可能。”沈烛尘非常果断干脆否认了男人最后那句猜测,“严汝筠这个人深不可测,你能想到的生活在这个宇宙里最危险厉害的角色,都要逊色他一筹。他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每一根血管都在算计。我看得出来,上面那些精明的领导看不出来吗?怎会给他埋深根基的机会。为什么把他安排到秦彪身边做卧底,可当初就已经想让他有去无回,可他回来了,而且办得这么漂亮,你知道秦彪落网当天,市局开会怎样评判严汝筠这个人吗,上级说了三个字。”
男人满脸凝重,“什么?”
沈烛尘微微一笑,“留不得。”
男人握着杯子的手骤然一晃,里面的白酒倾洒出来,一股刺鼻的味道从空气中蔓延散开,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可置信,“这么狠?他是省内两件大案的头号功臣啊。”
“功高震主,是大忌。”
沈烛尘摸了摸滚烫的酒壶,他拿起一片锡箔纸,将焚烧的炭火盖住,火苗缓缓熄灭,沸腾的白酒归于寂然。
“其实这是上面识人的失误,当初严汝筠和我公事,他没有表现出这样的野心,坦白说,我的野心比他更昭著,他只是专注于办案。他所表现出的淡泊名利,造成上级对他十分放任,以致于他走上今天的路。”
“今天的路?沈厅长言下之意,莫非掌握了他什么证据。”
沈烛尘笑问,“维多利亚干净吗?”
男人说当然不,不只不干净,还是一个黑暗的大本营。
“那崇尔旗下的赌场干净吗?”
男人立刻摇头,“赌场历来是每座城市的毒瘤。”
“崇尔一半产业都不干净,作为掌管人他能干净吗?我甚至有了一定把握,严汝筠在位期间已经走了错路,一旦这个猜测成立,上级那三个字就可以实现,他一定会挨一枪子。我无所谓立功,可这样的好机会摆在眼前,我为什么不要呢?严汝筠就是我升官进爵最好的底牌。越是危险地带,闯入进去才越是别有洞天。”
男人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愕,严汝筠撒下的势力网一旦被撕破,这片土地一定会地动山摇,方方面面都将支离破碎,牵扯出的人只怕轰塌掉上层权贵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