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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回庄园,我立刻进浴室洗了个澡,把一身烧纸的味道洗掉,严汝筠在楼下迟迟没有上来,以往他进门会立刻换衣服,或者到书房打个电话,今天有些反常。
我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头发,隐约听见客厅有男人说话,不是他的声音。我以为来了客人,凡是到他私宅来的大多和他有些交情,了解他的生活自然知道我住在这里,不露面有些失礼,我喊了声林妈,想问问她客人是谁,再决定要不要下去打招呼。
林妈听到我喊叫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她指着楼梯的方向,“夫人,薛宅派人过来了,正在楼下朝先生讨要您和小姐。”
我拿着梳子的手指在发丝间停顿住。
这事在我意料之中,我和心恕一天一夜没回去,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保镖势必告诉薛荣耀我来了丽滨庄园,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除非我亲口说我不回去,否则他一定来找。
我感觉得到他很喜欢我,他要娶我续弦也不是一句戏言,更非一时兴起,男人究竟是玩玩而已还是用情至深,嘴巴会骗人眼睛会骗人,但是他的细心不会,男人比女人粗枝大叶,一旦他愿意花费时间将事业排在女人后面,那一定是情分,而不是兴致。尤其薛荣耀这样一辈子活在光环之中的男人,愿亲手打破声誉,我根本没有理由不信他。
其实男人的眼睛和心女人看得最透彻,只是有些女人付出到发疯,却得不到回应,她不甘心,不甘就不认,不认就自欺,自欺就会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我透过镜子看了眼焦急无措的林妈,“你慌什么。”
她两只手仓皇无助在身前的围裙上抹来抹去,“怎能不慌呢,薛老爷是先生岳父,长辈位置摆在那里,崇尔和荣耀在商场战争中无可避免一些碰撞,彼此很不和谐,这已经让薛老爷不满,认为先生狼子野心对他另有企图,对薛家也另有企图。先生在私下接触上非常为难。”
她看着我一副云淡风轻的脸孔,“夫人您不会明白到了先生这个位置,无可奈何有多深多重,方方面面都是束缚和施压,风光背后的苦不堪言,是没有经历过的外人理解不到的难,既要进攻又要防守还要维持。薛老爷来接您和小姐,先生强留不给,势必要和薛家闹出风波,从私事牵连公事,公事一旦牵连崇尔又要爆发内讧,董事会对先生讨伐,传出去流言四起,所有陷入风口浪尖,谁不愿意过平静的日子呢。”
我将梳子放回妆匣内,“没那么严重,来的是保镖还是管家。”
“都来了,管家带着四个保镖,对先生很客气恭顺,可又不是很好说话,处处搬出薛家与先生的关系来压制。”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林妈悄无声息走到楼口,我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藏匿于楼梯板下注视客厅内的一幕。
严汝筠正慢条斯理喝茶,他舌尖抵出一片茶叶,有些厌弃吐在地上,“岳父好意心领,我稍后会转达任熙。”
管家探头在四周搜寻,“难道任小姐不在家中吗?”
“她楼上睡着。”
管家说那没什么,可以站在这里等,等任小姐醒了再走不迟,反正稍后也没有其他事。
“我有允许你等吗。”
严汝筠语气阴森问完这句话,管家并没有退却,仍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一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我居高临下俯视这样的场景,他们并没有人发现我。
我倒是猜不准这两方到底哪一方占优势,从商业口碑与资历,薛荣耀是东莞响当当的老大,他为亡妻守了二十年,这样的深情厚谊极其受人传颂,尤其是女人,而荣耀集团在市场的大部分产品也都是倾向女性市场,这就是长盛不衰的关键,所有现实婚姻中幸和不幸的女人,都非常渴求且欣赏这样忠贞长情的男人,他和严汝筠都是以自身形象为企业提升了极大的好感度。
但是论起势力资产薛荣耀并不如严汝筠,后者敛财的路子多,只手遮天了整条黑道,在这样的花花世界一些旁门左道的钱财往往赚取更肥。
在没有这宗姻亲之前,薛荣耀于严汝筠面前也不得不略低半头,可现在有薛朝瑰的关系在,严汝筠名义上不得不屈认晚辈,他在商业与江湖的一切解决方式都不能用在薛荣耀身上,否则就是不敬不尊,薛荣耀正因为这一点缘故才敢堂而皇之要人,严汝筠是薛家姑爷,在私宅藏了其他女人于情于理不通。
管家见他不放人,笑着说您何必和老爷因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呢,小姐还在家里等您,天不早了,不如回去早些歇息,任小姐和孩子在薛宅,有专人伺候着,您大可放心。
严汝筠听明白管家的言下之意,面容生出七八分怒意,他十分危险的目光看向门口处站立的保镖群,“岳父是要和我抢人吗。”
管家笑眯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瞧姑爷这话说的,这不是见外了吗,咱们小姐才是您的人,除了她谁还是您的人呢,说出去谁认呢?小姐那是老爷亲女儿,怎么有抢不抢一说,她就是您的,您这就是和我玩笑了。至于任小姐——”
管家笑得颇有深意,“您和小姐新婚不满半年,正是感情浓烈的时候,咱们薛家不比姑爷在南省势力大,官场人脉广,但也称得起大门大户,将来这些都是小姐的,她比少爷继承要多得多,姑爷这门亲事不亏。再说句不该我说的,女人不有得是吗,老爷对任小姐疼惜,没有其它恶意,姑爷全当孝敬老爷。”
管家话音落下,他身后保镖发现了我,小声提醒他,他立刻抬头看向二楼走廊,笑着和我鞠了一躬,“任小姐,您玩儿尽兴了吗。”
我不咸不淡说还好。
他说既然这样那再好不过,老爷还等着回去复命,您可别再为难我们当下人的。说不见就不见,吓得薛宅上下人心惶惶,都怕被老爷怪罪。
他督促保镖过来搀扶我,我摆手示意不需要,保镖站在一楼台阶处迎我下来,我看了看窗外黑沉的天,“这么晚还劳烦管家走一趟。”
“任小姐的事是天大的事,别说在东莞,就是去国外我们也得连夜赶,算您体谅可怜我们,不然我们是甭打算睡了。”
我吩咐站在旁边的林妈,“把小姐抱下来。”
林妈愣了愣,“您这是要带着小姐走吗。”
我说是。
她非常难过,转头看了看严汝筠,又看了看我,“夫人,难道这里不好吗,您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还把小姐带走,先生不知道多疼爱她,为了将小姐接回,为了给您一席之地,这房子已经转到您名下,这就是您的家,您唯一的家。先生和薛小姐为了这事闹得很不愉快,您为什么不理解先生的良苦用心,难道您就不能委屈自己等一等吗。”
等一等。
我蹙眉不解看她,林妈还想说什么,被严汝筠出声制止,他脸上浮起一层阴恻恻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跟他们走吗。”
保镖不等我回答,已经将门完全打开,管家弯着腰走到我身侧说老爷在薛宅等您,已经备好了你爱吃的菜肴,至于其他的,只要您肯开口,老爷有求必应。
我从刚才的疑惑中回过神,故意大声问管家真的是有求必应吗。
管家笑得十分坦荡,“老爷没有支会我,我也不敢这样夸下海口,任小姐就算想要薛夫人的身份,老爷二话不说当即可以给您,这还不算有求必应吗。能得到男人如此承诺,女人想必也没有什么不满了。”
“薛夫人的身份,代表了什么。”
管家说自然是无止境无限度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尊重奉承,以及老爷最大诚意的深情和疼惜。
我感叹说,“那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想要的。”
他说当然,不只如此,连小姐都可以得到非常体面的名分地位,从此趾高气扬万千宠爱,老爷势必对她视如己出,胜过疼爱大小姐。
他说完忽然伸手拍打自己的唇,“瞧我胡说什么,真有那一天怎么还叫视如己出呢,二小姐就是老爷的女儿了。”
我催促林妈把心恕带下来,她眼神征求严汝筠,发现他并没有阻拦,她唉声叹气,抱着心恕从二楼走下,我从她怀中接过,她不死心,和我抢夺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了手。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它让我非常清楚认知到要醒了。
或许最伤感不是噩梦,而是美梦要醒了,在知道它要醒来那几秒钟,数着倒计时,无比希望慢一点,可它却过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快。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目光落在我怀中熟睡的心恕脸上,她没有为这样一场漩涡而惊醒,仿佛一无所知。
她本就一无所知。
没有企图不懂企图的人何尝不是很好。
我半开玩笑说,“等严先生妥善安置了薛小姐,能够给我与心恕一个名分,倘若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谁的夫人,我一定会回来。”
严汝筠眉眼一片冷漠,“你认为你回来我还会要吗。”
我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衬衣和皮囊重重戳了戳他的心脏,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跳动的频率和狂躁,感觉到血液流淌的澎湃灼热,“你一定会。”
他目光锁在我并不玩笑的脸上,头部微微倾轧过来,滚烫的薄唇擦着我耳朵掠过,“任熙,别太自信,你有什么资本。”
“严先生给了我自信的资本,虽然你没有给我名分,但我能生下流淌你血液的女儿,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这样的机会和破例,连薛小姐都还没得到呢。”
我垂下眼眸,故意往他腿间的位置抓了一把,“严先生这东西好用着呢,要多强有多强,难道薛小姐有问题吗。”
管家看到我们如此放肆的一幕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严汝筠手指捏住我下巴,他眯眼细细打量我,最终溢出一丝笑,“守好你的底线,不要让我不痛快,我这辈子最痛恨我的东西让别人染指。”
我心里惊讶他这么轻易就放我,他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可脸上不动声色,莞尔媚笑,“我尽量,毕竟感情这东西,是没有定数的。”
我等了片刻,以为他会阻拦,会发怒,而他没有。
我将视线从严汝筠脸上收回,转身走向门口,管家和保镖前后围住我,毕恭毕敬簇拥着穿过庭院,我走到车门旁,保镖弯腰打开门,将手垫在车顶护住我额头,我盯着地面自己长长的黑影,那样削瘦单薄,又那样无从可退。
我感觉到来自背后一束视线,穿透了玻璃,空气,暗夜,乌云,那样毫不掩盖赤裸裸凶悍得刺穿了我剜嗜了我,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弯腰坐进去。
我知道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双手,能像他一样,给予我那般美妙而疯狂的激情,我十八岁到十九岁所有的苦,甜,孤勇和堕落,这一生都不会再如此。
它实在美好,可也实在短暂。
我不能再熬下去,如果没有心恕,我不会这么急着寻找一个出口。
这样一条死路,没有出口不也很好。
可我不能让自己闯过鬼门关生死徘徊生下的女儿成为薛朝瑰坐享其成的结果,看她轻轻松松拥抱心恕,和她刻印在一张薄上。
听世人说薛朝瑰是她名义的母亲,将我遗忘在惨烈的争斗和岁月里。
被豢养在笼中活在阴影下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
我想我还会毫不犹豫投奔他的怀抱,在他不必诱惑,只是朝我伸手的霎那,陷入他给我的欢愉与悲伤中无可自拔。
我就是个坏女人,彻头彻尾的贪婪的卑劣的坏女人。
我既不肯放弃我要的,也不愿做势单力薄的任熙,我想给我女儿最好的身份,给自己最体面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