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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猫妖虽然心胸不怎么宽广,可这寻人的本事倒确实不赖,不过三日的工夫已有了确切的消息。彼时黑心还在离虚洞内打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转世过,依旧是曾经的赤颜,随着昭华来昆仑山里头修炼,偶尔偷偷懒打打盹,枕着洞内那块温润的玉石,一睡便不想起身,清风自洞外吹进来,像是有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挽过长发。记得那时候的昭华常笑骂她是世间最懒的徒弟。她仗着他的娇惯,还顶嘴说自己的原身是朵睡莲,可不是最爱睡觉么。
这恍然一睡,竟已过了八百多年,而她,亦非曾经那个纯粹爱撒娇的懒徒弟了。
猫妖告诉她,如今昭华同青娥就在神女峰。
神女峰上终年积雪,传闻亦是天帝王母之女的巫山神女瑶姬曾居住于此,只是韶华未逝却未嫁而亡,此处便成了王母的伤心地,设下冰封万丈,再也不许世人踏足。青娥能选中这块地方,显然是怕有人打扰,只是天地之大,能有哪里是可以不为人知晓避世而居的呢。
黑心顶着狂风暴雪踏上神女峰顶端,双目所及之处白雪皑皑,全然是一副拒人以千里的景象,若非她如今有魔血加持,怕是都上不了这万丈雪巅,就算上的来,估摸着也对这一望无际的冰雪没了兴趣。
环顾周围,乍一看还真不像有人居住于此的样子,她琢磨着该不会是猫妖那臭小子想要冻死她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把她骗来这里吧?想了想,索性掐了个诀,甩袖一挥,本漫天飞舞的风雪立时静止于半空之中,亮晶晶的,恰似银白色的星光散落在山间,拖曳着裙衫走过,伸手便是一片莹润。
没有风雪的遮挡,视线终于清晰许多,神女峰的山顶并不算大,只细细寻了两圈便发现一处洞口颇小的山洞,因洞口有白雪掩埋,粗略一看还真难以发现。只是照这积雪的厚度来看,这二人倘若真在洞内,怕是也有十天半个月未出来走动过了。
心下一叹,挥袖扫去洞前积雪,举步跨入洞内。
本以为山洞中怎么也该暖和一些,谁料不过跨进半步便觉奇冷无比,纵然她不畏严寒,可到底是被眼前这一派晶莹剔透宛若水晶宫殿般的冰洞奇景给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洞内曲折环绕,一眼望不到底,几乎每一处岩壁都是一整块完整的冰石,九曲十八弯的转道上处处可见锋利的冰笋和冰花,每走一步,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而上。
青娥能找到此处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只怕即便有人寻来,也会迷失在白茫茫的转道中。不过她不怕,拘魂使最擅长的便是追踪,只要有依稀的一点气味,便能寻迹而至。从前她还不大喜欢这本事,总觉得这特长实在与犬类无异,可一旦功到用时,方/觉出些妙处来。
大约走了大半柱香的时间,一道冰封的石门挡在了眼前,她也不欲浪费时间,直接施法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冰床,而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昭华。
心中一动,下意识便要走过去,可还没来得及靠近,凌空甩下一根粗长的藤条,倏地缠绕上她的脚脖子,然后一个用力抽紧,瞬间将她定在原处。
抬起头,方发现青娥此刻坐在洞顶的一处天然冰梁上,正一脸戒备地低头看着她,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淡淡回答:“自然是来带他走。”
青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眉冷笑:“看来你的记性差了许多,那日在魔界你答应过我什么难不成短短几日就忘了?”
黑心偏过头想了想,点头道:“那日情急之下,我的确答应只要你出手救下他们,我便不会同昭华在一起。”
“那你现在......”
黑心打断她,“可我并没有答应不再见他。何况......”她看了一眼如今躺在冰床/上毫无知觉的昭华,“何况你为了困住他不惜施以冰封之术,让他永远沉睡在这里,便是爱他的方式?”
青娥咬了咬唇,“他受了魔尊的火毒掌,只有极寒之地的寒气才可助他恢复伤势,我也是为了他好。”
黑心不为所动:“以昭华的本事,纵然没有这冰洞的寒气,伤势的恢复也仅仅是快慢的问题,想来他绝对不会喜欢被旁人以这样的方式冰封于此。困得住他一时,困不住一世,倘若待他醒来,你以为他会对你感激涕零么。”
“本公主管不了那么多了。”青娥大手一挥,“无论是清醒还是昏睡,只要他能留在我身边,我在所不惜。”
黑心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说服不了你,就只有带他走了。”
“凭你?”
蓦地,青娥又自掌间飞出一根藤蔓,一把缠绕上黑心的脖颈,另一头绕在手腕间,似是只需轻轻一用力,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但她却没有立刻动手,只冷冷道,“趁本公主心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时快滚,不然我让你立时就死在这里。”
黑心岿然不动,“你最好快点动手,若现在不杀我,人我是抢定了。”
青娥双眸眯起,突然用力拉紧藤条,虽不至于毙命,但藤身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却勾破了黑心脖颈上的皮肤,霎时鲜血淋漓,看着有些吓人。青娥挑了挑眉:“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再也不见他不找他,我便放了你。”
黑心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你不准备动手,那该轮到我了。”
青娥怔了怔,只见她抬手一拨,也未见怎么动作,缠在她脖颈和脚腕上的藤条就倏地断成几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一个纵身已飞至冰梁上,待想到要反击时她左掌的五指已松松地扣在她的脖颈上。
眼前此景,真是应了风水轮流转这句古话。
只是青娥不解为何短短数日未见,她的法力精进了这么多,这两招虽快,却已初见其浑厚修为的端倪,颇让人吃惊。但她却也不惧,只低头瞥了一眼脖子上莹润白皙的指尖,轻笑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别想从这里带走他。”
凭以前的黑心自然不可能在她面前带走昭华,只是今非昔比,虽说体内魔血受到一定的封印,对付仙界一等一的天将可能尚有不及,但若是同青娥交手,只怕她还未必是自己的对手。然而黑心不大想动手,不为旁的,只为当年曾经那点微薄的情谊。
她扯着她一道跳下冰梁,然后松开手,“你救过昭华,只凭这一点,我便不会杀你。”
青娥却不领情,“我救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同你何干?”
黑心皱眉道:“喜欢他却要困住他,这算哪门子喜欢?”
“本公主高兴,你管得着么!”
这话说得分外孩子气,她虽入了魔道,但本性却依然霸道幼稚的很,黑心不能同她多作计较,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口:“晚晚,这样自私的占有你也并不会开心。”
“本公主开不开心你怎会知.....”青娥猛地收住话头,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你、你叫我什么?”
黑心向前走了两步,然而青娥却似受了惊一般朝后急退了好几步,没办法她只能止住,有些复杂地笑了笑:“我要是没记错,你曾告诉过我你有个小字,叫晚晚,是王母娘娘为了表示对你的宠爱特意为你取的,除了亲近之人,无人知晓。”
说完这段话,冰洞中一时沉寂,许久后青娥似是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你......想起来了。”
黑心点头:“是,我都想起来了。”
青娥仿佛脱力般滑倒在地,黑心想上前去扶,她却像极为惧怕她的触碰,缩了缩膀子躲了开去,黑心也不勉强,正要往后退开却听她忽然出声;“你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黑心丝毫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恨。”
青娥倏地抬起头,眼中有片刻的怔忡,然后像个孩子般咬着牙道:“骗人!我利用你接近昭华,又把你们的事告诉了母后害得你坠下诛仙台,你怎么会不恨我?”
她失笑,“喔,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青娥被她言语中的调笑给气红了脸,偏过头去一言不发。黑心有些无奈,蹲下身看向她有些泛红的眼睛,然后开口:“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我真的不恨你。彼时你虽利用我接近昭华,可于我而言,你却是我在仙界孤立无援时的唯一一个朋友,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铭记于心未敢忘怀。至于后面的事,你虽有错,却并非成心,要怪也只能怪人心不公,在黑与白、正与邪之间被流言蒙蔽了双眼,这世间最不差的便是自以为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却行着伤天害理之事的人,然而这些并不是你能预料的。”
青娥静静地听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了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明知依着母后的个性在听闻昭华和赤颜之间的事后定会采取行动,可还是仗着一时的气愤和伤心跑去告了状。彼时心气难平,只觉得有母后干预,说不定昭华便会回心转意,然后将赤颜给打发到远远的地界去,再也不见的好。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的最后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害得那个永远只会傻乎乎对着她笑跟她示好的笨蛋坠下诛仙台,八百多年来再无踪影。
而如今那个笨蛋回来了,一切都好像是天意,在自己生了魔心入了魔道决心同天下人为敌时,她又回来了。
似乎一如从前那般傻,带着那可笑的宽容和慈悲,击垮她的仇恨,让掩藏在心底的脆弱再也无所遁形。
就是这样的人,好像每次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抢走她一切珍视的东西。无论是昭华,还是那份纯粹的本心。
黑心轻轻抚过青娥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心中有些感慨。在某种程度上,青娥和阎流光有些相似。他们的本心不坏,却因被世间最有权力的人护在手心而不知疾苦,只凭着一腔热血和喜好行事,活得自在且嚣张,却忘了旁人的喜与悲。
而正是因为活得太顺风顺水,才会在遭遇到挫折后一蹶不振,生出魔心,误入歧途。
青娥哭了一小会似是累了,渐渐收声,黑心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赶忙起身,一把将冰床/上的昭华背起,才转过身就被青娥拦住,“你真要带他走?”
昭华看着瘦,背着却不轻,她累的够呛,嘴上却还要应付青娥,“不然我千里迢迢上神女峰干什么,你真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啊。”
青娥咬了咬唇,老大不情愿的模样,“不行,是我救的他,你凭什么带他走?”
黑心知道她放不下昭华,却故意气她:“喔,那我代他对你说声谢谢,若不是你,他还真不一定能从魔界囫囵着回来。哪日等我和昭华要成亲了,定会给你派个帖子,再当面跟你道谢,只是说好了,你若是想多看他两眼,一定要在成亲那日看个够,不然往后再看可是要收钱的。”
青娥又是气又是急,骂道:“你一点也不如从前那般老实了,分明答应过我不会同他在一起的。”
“彼时我为了救他们随口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权宜之计你懂不懂?”黑心气她还气上瘾了,“何况那时我未恢复记忆,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如今既然什么都记起来了,哪里还能把他拱手让给你。”
青娥自小受的便是正统的仙女教育,论嘴皮子如何有在冥府阴司里打滚的黑心溜。况且她说的话也不错,要真轮真格的,昭华只属于赤颜一人,谁都抢不走。这一下是真没了话可说,探着脑袋去看她身后背着的昭华,真像是看一眼便少一眼,眼巴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可怜。
想想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从前是青娥欺负她,如今却倒了个个,可见人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心怀愧疚,怎么着也没了底气,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只是说到底,昭华的确是青娥救的,这份人情不能不还。她转头看了一眼昭华的头顶,心中有些惆怅,却还是咬着牙对青娥保证道:“你放心,我虽没别的大本事,但一向守诺,既然答应了你,无论如何也会做到,只是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回魔界,狠狠心拔除魔念,快些回天庭罢。”
青娥乍一听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她似乎答应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蒙。说实在话,她固然不舍放昭华走,可不舍归不舍,心底也知道留不住,且如今黑心恢复记忆,再同昭华再在一起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怎么好端端就真答应了她这么荒唐的要求呢?
幸福来得太快,反倒像是失了真,让人一时间有些不相信,狐疑地皱了皱眉,“你说真的?”
“嗯。”
青娥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黑心也有些说不上来。若真说是为了遵守承诺,她自个都说服不了自己。可心底却像是有个声音在阻挠自已一般,直扯得她心思摇晃,再也不复当年的勇往直前头破血流。
兴许,是怕了吧。
再度回到昆仑山已经入夜,黑心将昭华安置在离虚洞的青玉石床/上,又仔细看了下他的伤势,的确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也难怪依他的本事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未醒,想来那日能在魔界万仞峰顶挺上那么长的时间,委实已是极限。
离了冰寒的神女峰,沾了魔气的火毒似有滋长的迹象,看来还需去采些灵草仙药回来才行。
此刻离天光亮还有好些时辰,她亦有些累,便趴在石床边上傻傻看着他的侧颜,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画过他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忽然就想起此世在北溟初遇他时的场景。彼时他像个姜太公一样,装模作样地在池边钓鱼,鱼饵也忘了装,随意拉扯鱼竿还甩了自己一身水。那时的她也是见识少,看到这样好看的模样就有些把持不住,鬼使神差地就一个弹指帮他挥去了眉间的水珠,就像现在这般一样。
现在想想自己是真傻,北溟地广人稀,那么荒僻的溪水边怎么就刚好有个人呢,可不正是他算准了在那候着她么,还真天真的以为是这是天赐的缘分。
想必当时的他心中分外得意。瞧瞧,上辈子,还有这辈子,这傻姑娘就是跳不出我的手掌心,这还没出手呢,就这么冒冒失失撞上来了,可见换皮换骨换不了心。
只是亏得他那么能装,被她瞅了几眼便假装红脸害羞,上万岁的高龄了,这么装也不怕后辈耻笑。
想到这里她有些恨恨地用力戳了戳他的眉心,直戳出一片红印子才罢了手。
只是可惜了,他如此煞费苦心地把她引入局,她却不怎么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躲避,终究落到了这般不尴不尬的境地。或许这一切早已是注定的,他依旧是从前的昭华,但她却已非曾经的赤颜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也睡了过去,待一觉睡醒天已大亮,他却还是闭着眼不知世事的模样。叹了口气起身,将在洞外守候的猫妖叫了进来,嘱咐道:“我需离开几日,你就在候在此处不要离开,他如今受了伤,万万不能让旁人惊扰。”
这种小事难不倒猫妖,只管点头,又顺口问了句去哪。黑心想了想,直接回道:“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