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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笑话似真似假,黑心听得犹疑不定,想说我不过是开玩笑的切莫当真,却听得身后一丝动静,是陆清奇同唐信钻着身子出来了。
陆清奇面色倒是如常,唯唐信长吁短叹,一脸忧国忧民。
两人看到昭华上神不由怔了怔,虽说不认识,但看那通身的仙气和气质也知不是等闲之辈,当下抱拳请教。昭华看了一眼黑心,也拱手道:“吾乃莲华台的散仙,恰经此地,遇到熟人便下来打个招呼。”
两人齐刷刷看向黑心。她自然知晓他的难言之隐,只怕说实话能吓死他们两个,故而也只能顺水推舟道:“于北溟龙君寿宴上相识,其实也不算太熟。”
昭华看了她一眼未说话。陆清奇嘿嘿一笑:“原来是莲华仙君,失礼失礼。黑心不大会说话,但她能结交你这个朋友心里定是极欢喜的。”
“哦?”昭华朝着黑心意味深长地一笑,“确实欢喜么?”
黑心脸一红,讷讷道:“自然欢喜。”
他目光含笑,点头道:“本君亦十分欢喜。”
黑心眼不动,尽量控制自己的心也不动。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周旋,只转头问陆清奇二人:“既然皇宫和皇帝长什么样都看过了,还是趁着天亮前再四处巡视巡视才好。”
陆清奇点头,看向自出来后一直没说话的唐信揶揄道:“怎么,还不舍得这皇宫内庭?左右是不可能再复生参加科举了,若是想念以后可再来看看。”
唐信讪讪道:“陆兄莫取笑我了。”
昭华目光微凝,于唐信身上停留片刻,问道:“这位白面儒冠、举止文雅,倒不似拘魂使。”
陆清奇“嘿”了一声:“仙君好眼力,他原本是,但大约我们殿君看他也不大合适做拘魂使就将他调走了,今日不过是被临时抓来充数。”
唐信低头作揖:“见过仙君。”
昭华弹了弹袖角,轻笑道:“冥府是个好地方,无论他处是何等权势滔天都应当放下,红尘往事过去便让它过去罢。”
唐信敛目道:“谨遵仙君教诲。”
昭华看了看天,又转头看向三人,“天色不早,本君亦不妨碍你们办差了,告辞。”
四人拱手道别,昭华召来祥云踏月而去。陆清奇望着他飘逸远去的背影一脸艳羡道:“我今儿真看到活的神仙了,今日真如唐信所说的,不虚此行了。”
黑心失笑,正要调侃他却听唐信道:“这位仙君气度不凡,倒不似普通的仙君。”
黑心闻言一惊,竟没想到唐信还有这样的见识。只是此时她又不好戳破真相,只含糊道:“这还能有什么假,何况除了散仙还有谁能没事就下凡闲逛。”
陆清奇点了点头道:“说得有理。”他又拍了拍唐信的肩膀道,“没事瞎操这个心做什么,如今做正事要紧。”
唐信轻轻一笑:“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三人匆匆掠出城墙,在几大城镇略巡视一番后决定分头行事上城外瞧瞧,看看是否有偷奸耍滑的亡魂趁着天亮前躲在哪处不归冥府。
月已落下柳梢,黑心在自己的区域内仔细查探了两圈,算着离天亮也就一会工夫了,心想这个时候估摸着该回去的也该回去了,便找了处无人的山坡歇歇脚,只待卯时一到就赶回去复命。
夏日的夜晚微风徐徐,吹在脸上格外催人入眠。她捧着脸眯着眼,昏昏欲睡,只强撑着眼皮等待天亮。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脑海中竟又响起昭华那句“本君亦十分欢喜”的话来。扪心自问,他彼时临风立在月下的场景实在漂亮的紧,她内心不止是欢喜,竟还有些澎湃,只觉无论是刻意的巧遇还是缘分的安排都让她心悸不已。
可这念头才起一个头又觉得自己真是不应当,人家如今坦坦荡荡,她倒还这般心心念念实在不大好。
脑子里正稀里糊涂天人交战之际,突然有一阵亡魂的气息自鼻尖跐溜一下蹿过,虽极是短暂,但她还是敏感捕捉到了。当即睡意全无,猛地睁大眼睛,只见一道绿色的影子在茫茫夜色中须臾穿过,一下子便拐过墙角不见。
这卯时将到,天边只要出现一丝光亮,这魂魄气息都将受到重创,任谁也不敢在此时放肆,更何谈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这样毫无遮挡的野外徘徊,不怕被阳光打得魂飞魄散飞灰湮灭么?
难不成还真有这样敢顶风作案的亡魂?当下也想不周全,赶忙提着气就追了出去。
这绿衣身影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后头追她,虽说步履匆匆,但倒像只是熟门熟路的闷头赶路。翻过一个山头不大一会便闪进一处篱笆小院不见了。
幸而自上次去龙宫水灵阁吸取灵气之后,黑心觉得自己想要追个人真是轻松了不少。那身影虽说快,但她也未把人跟丢了。一个施法便也钻进了那处小院。
小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旁还有口水井。黑心没细看便钻进院子里头的屋子。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虽没点灯,但其中陈设摆件于黑心而言还是一目了然。
她微微扫视一圈,心头不由怔了怔。
通常这房屋的建造之法都是相通的,但凡是人的住所,都会在外观的设计同屋内的摆设上做些驱邪的手脚,这若是精细些的人家还会请上一位道士卜个卦摆个阵,尽力使屋子集驱邪避凶为一体,以庇护家人安泰康健。一般人自然不懂,但行内人一看就能看出。黑心好歹出生自冥府,这些道道早已门清。她从方才进屋之前就看出此院大门外的驱邪之处被人封印了,院中那口水井也是聚阴之所,而屋中的摆设亦依据五行之势,摆了个养灵的阵法,竟是滋养亡魂的好地方。
到底是谁有这通天之术,敢在荒郊野外动这样的手脚?不怕孤魂野鬼上门捣乱么。看那绿衣亡魂如此熟门熟路的样子,想来是常居此地,难怪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于山野之中夜行,原来是已被滋养得非一般魂魄了。
这摆阵的人是谁她自然不知晓,但有一点她敢确定,这样精通此法的必定不是凡人。因为此法于凡间早已失传,也就只有冥府的人才将此定为秘术,谁都不敢外传。
唉,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屋室一旁的案台之上点着香,方才闪入的身影似突然消失了一般,连那股气息都淡去不少。正不知人躲去哪了,忽的听到一声呲啦,然后火光渐亮,是有人点了灯。
抬眼一望,有一个穿着绿色裙衫的女人手执蜡烛站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侧,皓齿朱唇、面若桃李,正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睁大眼睛盯着她看。
黑心就着这微弱的光线瞅了瞅地上。
有影子。
定了定神,朝右挪了两步,那女子的视线也随之移动两寸。
有意思。
此刻她已匿了形,此女子竟也能看得见她。这似人非人,似魂非魂的状态她还是第一次见,一时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开口,那女子却率先出声,声音有些发抖:“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心道:“我是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
“冥府拘魂使?”那女子似有些害怕,一听到这名头吓得连连后退,“你如何找到我的?他不是说永远不会有人来抓我么?”
“他?”黑心有些摸不着头脑,“哪个他?”
绿衣女子哪管她问什么,只吓得花容失色,怯怯道:“你别抓我好不好?我只是住在这里,没有伤过他人。你快些走!”
这种一味逃避不想去冥府的亡魂,黑心见了不少,且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自然不会因为她几句软话就离开。只道:“你别急着慌,我也不是来拘你的,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你看得见我,若不是人,却又有影子。”
绿衣女子听她说不是来拘她的,顿时放下心来,只撅着嘴道:“我想做人便做人,想做鬼便做鬼。”
口气真是大,只是配着这副娇憨的模样倒显得有些赌气。黑心倒也不以为意,默默从袖中掏出锁魂链,慢慢道:“无妨,是人是鬼,一验便知。”
她也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挥着锁魂链欺身而上,那女子望之变色,动作倒是也快,只微微闪了个身,一股青烟飘出,那一袭绿裙的女子顿时软倒趴伏于桌上,而身侧却站着一个与之长得一模一样满脸青气的女人。
原来是这样,死去的亡魂附在自己的本体之上。难怪乎还有影子。
只是,这亡魂附身之事一向甚难,若是没点道行还真不易做到。何况这女人又是如何保持本体不腐之身的?
如今已是魂魄之身的女人似是惧怕她手中的锁魂链,始终退开五步之外。黑心本无心伤人,如今试探出原委自然收了手中的锁魂链道:“瞧你的模样,死了至少也有三五年了,为何还要留恋人间不速速去冥府报道,我且先不问你这保持尸身不腐的邪术是何人所为,到了阴司自会有人审你。同我走罢!”
绿意女子唬了一跳,急得直哭:“你说过你不是来抓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黑心额头直跳。她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何况她方才确实有那么说过,顿时有些难办,解释道:“我方才说不抓你是因为不知道你是人是鬼,如今知道了自然只能秉公办理。你也不要怕,其实冥府和人间是一样的,只要你没有做错事就可轮回转世,岂不比起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上许多。”
绿衣女子还在哭:“你莫骗我,他说地府可吓人了,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地狱里头黑漆漆,还有人来勾你的肠刺你的心。”
这个他到底是谁啊?!难不成是这姑娘的意中人,因舍不得她入轮回故而设计拖着不让她转世?只是也不该这么欺骗人家小姑娘啊,见了拘魂使竟害怕成这个样子。
她放柔了声音解释:“你别听那人胡说,冥府四季如春民风淳朴,只有犯了事的人才会被发配至地狱。诚然地狱是有些可怕,但只要心正无邪,自然无所畏惧。你且告诉我是否伤过人?”
绿衣女子摇摇头。
“那就是了。”黑心笑道,“只要未伤过人,就可顺利轮回,我必不骗你。”
女子神情似有些松动。黑心再接再厉苦口婆心:“我不知你口中的那个人为何要吓唬你
,但你这副样子是万万不可留恋凡间了。且不说你半夜三更化作魂魄乱跑会不会吓到人,只单单你住的这处院子阴气过重,但凡是来过你这的凡人都会因此受到波及,壮年之人倒还无妨,若是年幼或是年长的,稍稍时间待长了定会一病不起。”
绿衣女子委委屈屈道:“我也不是想半夜出去吓人,只是他说月圆之夜需让魂魄吸收满月精华方能以魂养身,这才趁着没人偷偷溜出去的。至于你说的道理我也懂,故而往日我连个朋友也不交,就怕害了他们,不过我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人敢上门。”
这样看来,倒是个心地好的姑娘,可心地再好也得跟她回冥府啊。她也不想多解释了,只要带她回去看明一切,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她趁着对方不注意,一个飞身闪至眼前,单手扣住女子的手腕便要带走。却不料将将碰到,那女子已吓得惊声尖叫,忙不迭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角铃,疯狂地摇晃起来。
煞是铃声阵阵,阴风四起,周围的桌椅摆件都微微颤抖起来。
召唤之铃。是冥府特有的宝贝,只要有人轻轻摇晃,铃铛的主人便会出现。
到了这地步,黑心也不强求了,反倒松开手好整以暇地静静待之,她倒要看看女子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