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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奕离去后便不曾回来,其间派人来知会了她,外祖父还是不想见她。
这是预料之中的,甄榛没有强求,瞧着天色不晚,便让人去跟韩奕说声告别,便带着秀秀与春云准备打道回府。
出去时,依旧是月儿领路。
暮色浓重,府里挂起了灯笼,稀稀疏疏的点缀在花木扶疏间,萧瑟的秋风呜咽而过,左右摇曳,似若寒星点点。
一转角,突然来了一群人,差点撞在一起。
“大胆!是何人冲撞八殿下?!”
猛地一声呵斥,戾气扑面而来,又将几人吓了一跳。
八殿下?听到呼喝,甄榛不由朝那走在最前方的人影望去,这是八皇子燕柏舟?
是了,外祖父也是诸位皇子的导师,生辰寿宴,尊师重道的皇子殿下们自是要来庆贺的。
走廊之下,光线有些暗淡,甄榛只看到对方颀长的身形,着了一件深色锦裳,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一双阴郁的眸子,深深的向她望过来。
月儿连忙上前告罪:“奴婢该死,奴婢正在给甄二小姐带路,没想会冲撞了殿下,望殿下莫要怪罪。”
那训斥之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打断。
“甄二小姐?”微微沙哑的男子声音在狭隘的走廊里响起,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似是细细咀嚼,考量着其中的含义。
男子双眸一眯,目光直直扫过来,落在甄榛身上,“原来是甄二小姐。”
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头,甄榛不得已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臣女甄榛,见过八殿下,适才是婢女无心,甄榛在这里给八殿下陪不是了。”
燕柏舟快步上前,笑道:“小事而已,甄二小姐不必如此多礼。”
随着他走近,一股浅淡的酒气扑鼻而来,缠缠绵绵,却不知为何闻着有些难受。
甄榛皱了皱眉,又听燕柏舟那沙哑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自从中秋宴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甄二小姐,那一日,我对甄二小姐可谓印象深刻。”走廊里的逼仄,让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显得有些暧昧。
“承蒙殿下记着,甄榛受宠若惊。”甄榛不动声色的与他保持了距离,总觉得,燕柏舟看自己的眼神,太过于尖锐,仿佛猎人看到了猎物。
燕柏舟盯着她,又上前一步,“却不知,甄二小姐可记得我?”
“让殿下笑话了,甄榛第一次面圣,实是万分紧张,除了皇上与皇后,却是,却是一个人也不记得。”她自是记得的,当日燕柏舟与燕嗣宗二人便坐在宣帝首座一旁,但她不会说真话,燕柏舟此番询问,意思已经很明确——燕柏舟想接近她。
这个时候,倘若她回答还记得,燕柏舟怕是会得寸进尺。
而她,不想与燕柏舟有任何关系。
燕柏舟有些失望,却也不甚在意,因为甄榛说得很在理,寻常人见到皇帝总免不了紧张,何况是那么大的皇宴。
“甄二小姐可是准备回府?”
犹豫须臾,甄榛答道:“正是。”
燕柏舟扫了一眼甄榛身后的人,“那正好,我也准备回去……”
“原来八皇弟在这里。”燕柏舟的话还没有说完,远处便传来一个朗润的声音,生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一回头,只见几个人影正不徐不疾的往这里走来,为首之人里,赫然有今日一同前来贺寿的六皇子燕嗣宗。
燕柏舟看到来人,眼神阴沉下来,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三皇叔,六皇兄,哦,韩少卿也在。”
听到某人的名头,甄榛的心猛地一跳,费了很大力气,才保持了冷静。
怀王也来了。
自从那日知晓身份被他识破,甄榛便一直在收集燕怀沙的消息,同时也一直在躲避,尽可能不进宫,进宫也尽可能小心不碰上他,却没想,会在这里遇到他。
与燕怀沙的纠葛,她没有告诉小舅舅,倒不是不相信韩奕,而是因为燕怀沙提前暗中回京,这其中不知牵扯到什么秘密,有时候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虽然韩奕说了燕怀沙为人正直,但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险,这事是她惹来的,她不想将小舅舅牵扯进来。
“呵,甄二小姐也在这里。”燕嗣宗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这一声喊,直喊得甄榛心惊肉跳,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这个祸害。
再度被点名,不得已,甄榛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给他见礼,“臣女甄榛见过怀王,见过六殿下。”
燕怀沙瞥了她一眼,点点头,没说话,冷冷淡淡的,仿佛天生有一种孤绝的气息,让人无法接近。燕嗣宗跟他不同,笑眯眯的走过来,“自枫山一别,多日不见,甄二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轻飘飘的语调,这张口即来的赞美,分明是浪荡子诱哄纯情少女的甜言蜜语,半分钱也不值。
韩奕轻咳了一声,表示对燕嗣宗调戏甄榛的不满。
燕嗣宗一笑了之,却听一个清越含笑的声音不徐不疾的说道:“多日不见,六殿下倒是半点改变也没有。”半点长进也没有。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甄榛。
对燕嗣宗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却是半点退让也不能的,不然下次还指不定他会怎么胡言乱语。
燕嗣宗一噎,待回味过来她的弦外之音,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并不在意甄榛对他的讽刺。
燕柏舟的脸色并不好看。
甄榛瞄了燕怀沙一眼,本来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哪想这一眼,两人的目光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不偏不倚的对上了。
那目光,冷冷清清的,不带一丝温度,没了初见时的杀气,却仍是分外锐利。
甄榛迅速移开脸,只觉得心跳加快,乱作一团——被吓的。
“甄二小姐是打算回府?”笑过后,燕嗣宗微微含笑着问她,一双丹凤眼水色潋滟,斜睨着人,媚态丛生。
他这一问才出口,燕柏舟便眯起眼望着他。
两人之间的争斗已不是隐秘之事,但是一直没有摆上台面,难道今日他想明着将人抢走?
觉察燕嗣宗与燕柏舟之间的暗涌,韩奕心中忧虑,生怕甄榛会成为二人争夺的牺牲品,“天色已经不早,榛儿早些回去吧。”他看着燕怀沙,“奕还有事在身,有劳怀王送榛儿回府,奕感激不尽。”
“不必!”
拒绝脱口而出,见几人都望着自己,甄榛干笑两声,解释道:“甄榛一介女流,不敢劳怀王屈尊相送。”
她明白小舅舅这么做的深意,可是送她回去的人事谁都可以,偏偏不能是怀王。
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直没说话的燕怀沙突然出声:“本王顺路。”短短一句话就断了她拒绝的可能。
怀王府与甄府确实相隔不远,都是在城东那一块,只不过顺着天街过了怀王府,还需走上两刻钟才到甄府。
甄榛的笑容僵在脸上。
几人误以为她是因为害怕燕怀沙,想想也是,这京城里没几个人不敬畏燕怀沙的,更何况甄榛一个弱女子?他们又哪里会想到,甄榛有把柄落在了怀王手里,最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
甚至,她宁愿让燕嗣宗送自己,也不愿意让尊贵的怀王送。
然而不管是燕嗣宗,还是燕柏舟,在韩奕向燕怀沙请求之后,都不会再有半点送她回府的想法。
就算他们都想接近甄榛,但眼下还不宜做得太明显,因为这样只会让人抓着把柄:意欲拉拢丞相,结党营私,这是大忌!何况宣帝从未明说,甄榛便是日后的太子妃,谁娶了甄榛谁就是太子,再者,甄榛似乎并不受甄仲秋看重,娶了甄榛不能代表就能得到甄仲秋的支持。凡事过犹不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燕嗣宗哈哈一笑,别有深意的靠过来,柔声安慰她:“别怕,三皇叔虽然冷淡了一些,但一定会把你完整的送回去。”
甄榛回了一个大白眼给他。
他笑着摇头,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燕柏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别,也相继离开。
“有劳怀王。”见两位皇子离去,韩奕松了口气,回头对燕怀沙道谢。
燕怀沙只点点头,算是应下。
想起甄榛之前的拒绝,韩奕以为她对怀王有所畏惧,便走过来,轻声道:“榛儿,莫担心,怀王既然应下我的请求,便是路上发生意外,也一定会保你安然。”
甄榛有苦说不出,只好含恨点头。
放下了心,韩奕匆匆而去。
燕怀沙看她一眼,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甄榛苦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路上见他没搭理自己,暗中庆幸他对自己没什么兴趣,兴许忘了以前的事也不一定。
走出韩府,甄榛的马车已经停靠在门前,一旁,燕怀沙的马也让侍从牵了过来。
这匹马,甄榛认得出来,正是第一次相见时,燕怀沙所骑的那匹,而那牵马的侍从,甄榛很快也认出来了,便是上次被她下了十里飘香的男人。
待甄榛一眼望过去,那男人,孙志信,怀王府的孙大管家,也在这一刻认出了甄榛,几乎是下意识的,整个人紧绷起来。
上次那十里飘香,差点没让他脱了一层皮,后来调查甄榛的背景,发觉给自己下药的竟是堂堂丞相府二小姐,是他万万动不了的人,孙志信只得恨自己时运不济,活该倒霉。
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他。
“怀王请留步。”甄榛喊住他。
燕怀沙拉着马缰,侧过脸来看着她。
甄榛温文尔雅的屈膝施了个礼,眉眼低垂,拿捏着斯斯文文腔调:“多谢怀王好意相送,然甄榛不敢耽误怀王,怀王尽可先行一步。”
一举一动,顾盼之间,尽是大家闺秀的优雅内敛。
燕怀沙看着她,良久,才吐出两个字:“上车。”
命令的语气,完全不理会她的拒绝。
甄榛脸色一僵,连带着动作也僵硬起来,接着,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又淡淡传入耳中:“你怕本王。”
不知怎的,那波澜不惊的语声,分明十分悦耳,但听起来竟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甄榛嗖的一下抬起头,瞪着燕怀沙。
这一瞪,又让她的心乱跳了几下。
明明是两厢平视,却不知为何,目光交接之处,两人之间形成一种俯视与被俯视的落差,眼前的男子,那么的高高在上,仿佛高山绝顶之上的冰雪,高贵不可攀,又仿佛天边掠过的一缕白云,可望而不可及。
“怀王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怕是没几个人不敬畏你。”阳奉阴违的的嘀咕。
想到这里,她突然放松下来,反正已经落了把柄在他手里,像他历练沙场的血性军人,若是想以秘密此来胁迫她,便是阿谀奉承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挑明利害关系,兴许还能得到他的欣赏,暂得一时保证。
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她直接将仇人解决掉,一走了之便是。
燕怀沙眼睛一眯,迫人的气势便扑面而来,不怒自威。
他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周身的气势一放开,便似带着血腥的锋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见过无数烧杀掳掠的秀秀,也不由生出了惧色,而胆小如春云,更是两股战战,几欲站不稳。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燕怀沙哼了一声,迫人的压力瞬时散去。
还不是你太凶了。
他瞥了一眼甄榛,目光一转,扫过不敢吱声的秀秀与春云,“初见时,怎的只有一人?”
他指的是多了一个春云。
初见之时,甄榛身边只有一个秀秀,而眼下她带在身边的,自然是贴身伺候的人,换句话说,也就是信得过的人。
这言下之意便是,为何当初不见春云。
这话一说出来,甄榛的心又跳了一下,不过她反应很快,眼不眨脸不红的嫣然一笑,道:“甄榛身边从来都是两个婢女,枫山之行,不过是因为婢子有些女儿家的事情,没办法伺候在身边。”旁人不知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山野小镇,恰巧上次去枫山,身边也只有一个秀秀,将枫山相见说成是初见,也没有人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