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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看那个阿姨好可怜!”
正低头给儿子整理书包带的年轻母亲抬起头来,顺着儿子的手指侧过头去,就看到了蹲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个人。
“呃……那不是阿姨,是叔叔。”
那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侧对着他们,上身穿件脏兮兮的白色紧身短t恤,下`身松松垮垮地挂了条大红大绿的女士长款睡裤,一头快要拖地的长发乱蓬蓬的,被随便用条软树枝拴了起来,那树枝上还带着几片叶子。现在是秋天,几场雨之后,气温降得很快,街上都有穿毛衣的了,这个人却光着双糊满污泥的脚蹲在大街上,整个人显得纤细瘦弱。
小孩子性别意识还很弱,看到长头发、花裤子的就以为是女性,但大人多看一眼就很清楚,那确实是个男人。
“妈妈,我可以把面包分给他吗?”没在叔叔还是阿姨的问题上纠结,男孩儿又发话了。
小孩子想做好事要鼓励,那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年轻母亲点了点头。
正在沉思的文灏眼前突然伸过来一个面包,侧头一看,身边站着个穿校服的男孩子。男孩看他的眼神里有好奇,递东西过来的手臂却伸得直直的。
文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男孩子妈妈的人赶过来了。被动作太快的儿子甩在后面的女人喘了口气,刚要说话,一下子看清了男人的长相,脸上浮现惊讶。
这是一张年轻人的脸,很干净,上面既不见茫然,也没有焦虑,反倒带点礼貌的笑意,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最重要的是,这长得也太好看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女人道:“他想把面包分给你,小孩子不懂事,要是不喜欢请不要介意。”
明白自己这是被帮助了,文灏心中一暖,正要伸手去接,男孩却一下子把手缩回去了。只见他快速把面包上面一层撕下,再把裹着塑料包装的部分递过来,红着脸说:“对不起,忘记被我咬过了,现在都是干净的了。”
看看男孩子脸上的红云,再分别看看他和他母亲的头顶,文灏笑着倾身过去,像说悄悄话一样的低声对他道:“对妈妈说真话,她很爱你,不会打你的。”
“真的吗?”男孩眼睛都瞪大了。他刚上一年级,不太适应,平时测验考了个不及格。同桌告诉他考试成绩太差会被爸妈混合双打,这是小学生的“惯例”,他的表哥表姐还有邻居哥哥都是这样的。最晚下周一就要上交让家长签过字的卷子,这两天他都愁死了,不知道是该听同桌的悄悄改分数,还是乖乖挨打。
文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男孩立刻就高兴了。这个不认识的叔叔居然知道自己的烦恼还告诉自己怎么做,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听他的肯定没错。
年轻母亲看到突然高兴起来的儿子,心情也变得很好。这两天儿子一直闷闷的,问又不说,她跟丈夫都有些担心。看来教孩子为人善良是对的,帮助他人真的会带来快乐。
牵着儿子离开,女人一边问“刚才那个叔叔跟你说了什么”,一边心想,那可真不像个流浪汉。
文灏确实不是一般的流浪汉。严格说,他连人都不算。因为他是问号变成的。
你说建国后不许成精?没文化,这不是成精,这叫凝神具形!
事情要追溯到一本叫《千问》的古书。《千问》的作者已不可考,但毫无疑问是思想家们的始祖。这本短短的古书全由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无解的问题组成,既包含对天地自然的疑问,又涉及诸如“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人生拷问。因为用词简单、内容丰富、朗朗上口,它成了一本启蒙读物。
千百年间,《千问》被数之不尽的孩子诵读,开启了无数人对世界和自身的探寻。渐渐地,在不断汇聚的语言和思想的力量中,“提问”本身拥有了一丝灵识,附着在文字上,那就是文灏的前身。
古时的文章虽然没有标点,但词句中表示疑问的语气和思想状态与问号代表的实质含义是一致的,因此可以说,文灏是问号变成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将各种疑问诉诸笔端,同时也有很多人将自己的发现记录下来与他人分享,且这两种人很多时候是重合的。他们中的佼佼者成了伟大的传道者、人类文明的创造者。最初那丝灵识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强大和具体,成了求知欲和分享精神的混合体。慢慢地,它的触角可以延伸到任何呈开放状态的问题和解答。
在信息爆炸的现代,内容的载体也变得多种多样,但只要是公开给大家看的、真心实意的提问和分享,它都可以获取,近乎一个搜索引擎。在汪洋般的信息中,它渐渐生出了第一条自主意识:人类的世界真有意思,好想体验一下人的生活啊!
当这条意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文灏出现了。
这天凌晨,东山森林公园的最中心,一个人影在湖心上的月华中慢慢显现,然后跌入湖中。
文灏从湖中爬起来,赤`身`裸`体地在月夜中走了好久,才在一个垃圾堆边捡到现在这身“奇装异服”。路上的树枝勾得他的长发越来越乱,他干脆折了根枝条胡乱把头发绑起来。
在感到自己将要具形那一刻,文灏对自身的性别和外形做了选择。
为什么是男性?因为好多人在网上问“姨妈痛怎么办”,很少有人问“鸡`鸡痛怎么办”。
至于外形,这么多年,人们对男性的审美不断产生细微的变化,但不管是流行肌肉壮男还是妖孽美男,形容男子外貌好的词就那么几个,随便挑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貌若潘安”也就行了。要在一段时间后,他才发现“貌若潘安”真的没选对,晋时的美男子实在太纤弱了,有时真的好吃亏。
等天快亮的时候,文灏也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若比知识容量,地球上恐怕没有哪个真正的人类有他博学,但知道和真正理解是不一样的,了解和实际体验是不一样的,文灏对遇到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不停,他居然走到了最近的城市里,还好他不会累,不会冷,不会痛,也不会饿。
可人类创造种类繁多的食物根本不单单是因为饿啊。看着路边各种诱人的食物,文灏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知道人体口腔大量分泌唾液的原因,并为这种体验感到新奇,但他也知道要吃到那些东西需要钱。
他没有钱。
这就是文灏蹲在路边沉思的原因。他正在想怎么合法地搞到钱,要不要来个街头表演,要表演又该表演什么,一个面包就递了过来。
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文灏是有一些特别的能力的。其中一点,就是他能够“看”到人们脑中的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就是一种思维能量波动。那些或长或短的念头都有其能量路径,越是人脑常时间想到的、比较强烈的问题,越是会形成相对完整的能量图纹,这些能量图纹是会被文灏这样的存在清晰看到并解读的。
也有两种例外:一是问题藏在无意识深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二是心志特别坚定,他人很难窥探到他的点滴思维。这两种人都很少见。
所以,在文灏眼里,大部分人都顶着一个对话框,里面是当前困扰自己的问题,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现代人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在看到男孩和他母亲的同时,文灏就知道他们现在最主要的疑问了,给予提醒就算是面包的谢礼了。
啊,人类的面包真好吃!把最后一点面包屑都舔掉的文灏想。其他东西肯定也很好吃!
比如那个行走的棉花糖。啊,可惜,棉花糖黏衣服上了!
视线从棉花糖上移开,文灏这才发现棉花糖是被抓在一个小男孩手中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抱在怀里,但两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对劲。
男孩子面容可爱,穿着精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他神情呆滞,拿着棉花糖也不吃,还真像个没生命的洋娃娃。那妇人的穿着则朴素得多,面带苦相,抱着小男孩急匆匆赶路,棉花糖黏在了自己肩膀和脖子上也不管。
最奇怪的就是此刻他们脑中的问题了。
男孩子头顶的对话框里写着:『我为什么是灾星?』
妇人的却是:『怎么样才能不被人找到?』
还是灵识的时候,文灏就从人类的网络上看到过很多关于寻找孩子的问题和防拐打拐的文章了,两相对比,实在可疑。他忍不住跟了上去。
这附近有个火车站,中年妇人抱着孩子直往售票大厅走。看了不少诸如“在火车上发现了人贩子”之类的帖子的文灏不再迟疑,这种事,宁可错了也不要错过。
可他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形象。一个疑似精神病人纠缠妇女和孩子,刚才就盯上他了的火车站巡警马上就过来了,倒是省了报警环节。
反正他没有痛觉,不管警察怎么用力想把他拉开,他就是抓着那妇人的胳膊不放,嘴里不停说觉得那人是人贩子。这么一来,警察也迟疑了,关键是作为中心的小男孩儿一直不哭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行了,叫来队友,全都带回派出所吧。
说要去派出所,中年妇女更慌了,都要走到派出所门口了,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提出要打电话叫孩子亲叔叔过来。警察也没阻止。但文灏注意到,她拿出手机后,第一个动作不是拨打电话,而是开机。
进了派出所又是另一番景象。两人被分开审问,文灏这边是越审越僵硬,他没有证据,只有些个人化的猜测,他还拿不出身份证!看着办案民警头顶上关于自己身份的各种猜测,文灏明白了着急是什么意思。他总不能说看得到别人脑中的问题吧!
反观中年妇人那边就温和多了。女人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哭诉,说自己是孩子的保姆,这孩子有自闭症,她只是带孩子出来多走走散散心,没想到就被冤枉是人贩子,自己的名声被毁了不要紧,就是心疼孩子受到惊吓,又说自己要是人贩子,要带着孩子赶火车,怎么行李都不带,等孩子亲叔叔来了就真相大白了云云。她确实只拿了一个普通的手提包,身份也明确,民警们忍不住就安慰上了,看向文灏这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
真是太糟糕了!
正当文灏拼命在脑内搜索解决办法时,两个男人走进了派出所。
当先那位个子很高,身材匀称,肩宽腿长,穿一身一点褶皱都没有的铁灰色西装,嘴唇紧抿,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后面那位似乎是他的助理。后者的脑袋上一直飘着『到底怎么了?』,前者头顶却什么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有疑问。
助理先生紧走几步向民警表明身份,高个子男人已经走到了妇人面前。没管妇人的呼喊,男人先是低下`身子想把孩子抱过来,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男孩稍稍往旁边让了让,他改为摸摸孩子的头,这才直起身来,听民警介绍情况。
原来这就是孩子的亲叔叔了。
事情好像很明朗,几句话就说完了。男人侧身看了这边一眼,那眼神不带一丝温度,既没有疑惑,也没有愤怒,可能真以为这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闹出的乌龙,既然没造成什么伤害,就不用特意追究了,余下的自有警察处理。
看他们签完字要走,那妇人也抱着孩子跟着,文灏真急了。出了这个门,那孩子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呢!
他冲了过去,对着孩子大声喊:“你不是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