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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横听了这话,只道:“小丫头,先吃饭,否则菜都凉了。”
楚千翘便以为他要转移话题,忙道:“横竖现在也不饿,你先同我说说。”然而肚子却在此时咕咕响了几声,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顿时三人都沉默了。
楚横哈哈大笑起来,孟景闲的嘴角也往上扬了扬,他不知道楚千翘为何突然提起傅襄,不过看样子傅襄与楚横倒是旧识,所以楚千翘有意问个究竟。
但是,楚千翘几乎饿了一天,孟景闲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饭,放到楚千翘面前,虽然不说话,但是饭碗放到桌上的一声响动表达了他的意思。
肚子异响十分不合礼法,今日果真是饿过了,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楚千翘当众出了个大糗,虽然他们并不是在嘲笑,楚千翘仍旧觉得脸上如在滚水里烫过一般。
只好乖乖端起碗来填饱肚子,免得再失颜面。
孟景闲则拱了拱手:“前辈,请。”
楚横也不客气,开始大快朵颐。先前孟景闲叫他“前辈”,他只当是江湖的敬语,并未真觉得他是后辈,现在认了个侄女儿,便真叫孟景闲看做后辈了。
三个人沉默地吃了一顿饭,楚千翘是真饿坏了,不吃还好,一吃便顾不得再问楚横了。
待宴毕,还不等楚千翘开口,楚横已经笑了一笑:“我与傅襄,本就不打算瞒你。”
楚千翘便支起耳朵,佯装乖巧:“嗯,那六叔给侄女儿说说,你与我傅襄师父,是怎样的旧识?”
楚横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便就是你想的那种旧识。”
“你怎知我想的是哪种旧识?”
“好了,你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能瞒得过我横爷这种老江湖?”楚横身上又不由自主地泛出匪气来,“当初我与傅襄快意江湖,是人人艳羡的侠侣,可是后来她误会我喜欢别的女子,因此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我,跑去参军了。”
楚千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竟是师父参军的理由么。”
楚横带着几丝无奈的笑意,摇摇头:“这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我与她之前的分歧由来已久,我早便料到有这一天。傅襄儿当初年轻气盛,满是一腔热血,一直想去参军报效国家,而我由于身世的原因,一直厌倦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就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将我的身世瞒着襄儿,只说想要与她肆意纵横江湖的生活,但是她觉得我是在逃避责任,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大志。我们常在这问题上有所争吵,但她总是纵着我,虽然嘴上不赞同我,却总是陪着我,直到她误会了我与别的姑娘,因此才一怒离开。”
楚千翘回想起傅襄的模样,道:“你嘴里的师父和我印象中的既一样又不同。”
“怎么说?”
楚千翘道:“我觉得师父似乎也已经厌倦了沙场的生活,厌倦了尔虞我诈的日子,但是总感觉她拳拳报国之心却还是在内心深处。我觉得师父……是个很矛盾的人。”
楚横笑道:“是了,那便是她。不过岁月蹉跎了她的锐气,使得她疲倦了,但是她内心还是住着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女子,美得耀目。”
楚千翘点头:“师父确实个是奇女子。”光是一个女子征战沙场,从死人堆里一步步走来,已经足够让她敬佩不已。
“那六叔你……当真是不愿认祖归宗?”楚千翘眼眸流转,“不如你与我一道回去,恢复身份,做个悠闲王爷,既不碍你散漫的性子,也好与师父重修旧好。”
楚横失笑:“别想着再叫我回那个笼子里去,王爷哪有横爷自由。”他随即凝目收笑:“我与你说这些,自然是我有的目的。与襄儿一别数年,当年的误会始终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你回去安城之后,不必提我的身份,也不必提旁的什么,你只需替我带个话儿,告诉她,我与当年那姑娘清清白白,我不曾负她,这一生都不会负她。”
楚千翘心里一热:“六叔你这么爱她,师父会感动的,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楚横道:“不必,你只要将我那句话带到便是,其余不必再说。我不要她放弃自己的梦想回来,若终有一日她彻底累了,想回来了,我便去接她,再给她做饭吃。”
楚千翘鼻子一酸,最深沉的爱大抵莫过于此吧。
“好了,就此别过吧,小翘儿,孟小子。”吃过这顿饭,楚横就与他们告别了。
楚横是个闲不住的,他又要开始游荡了,不过他从不去北方,更不去安城,只在南方的郡州游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与傅襄都曾走过。
回去的路上,两人路过一家医馆,孟景闲突然拉住她,笑道:“没想到在梧州能看到枯叶花。”
“枯叶花?”楚千翘疑惑地翘首望去。
孟景闲道:“不妨进来看看。”
他带着楚千翘走进医馆,一边说道:“枯叶花是西域的花,可以使鲜活的花在三个时辰内全部衰败。”
楚千翘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
“对。当初谣言四起,我答应为你平息谣言,便调查了此事,知道了西域有一种可以使百花凋零的枯叶花。将枯叶花晒干,碾磨成粉,洒在其他花上,便能使这些花衰败下去。”他缓声道,“我还调查过,那段时间楚阔正好去过西域打仗,但是没有他获取枯叶花的证据,因此我之前没有同你说过这件事。”
不过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楚千翘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枯叶花,说:“横竖都是陈年往事了,谣言也平息了,证据也湮灭了,再追究也没意思。”她抬头,望着孟景闲笑起来:“不过这解开了我心中的一大谜团。孟景闲……谢谢你。”
孟景闲突地俯身过来,唬了楚千翘一大跳,心道他八成又是要来拿报酬了。
谁知他只是俯身在她耳边偷了一个吻,似羽毛扫过心尖的轻语:“对我,不必言谢。”
楚千翘一怔,被他吻过的耳垂似泡在了滚水里,热得似乎要融化掉了。
此时,医馆的大夫见有客人来了,便过来问他们是否身体不适。
楚千翘勉强扯出一个笑,摇摇头道无事,便率先走了出去。
薄暮的夕阳带着耀目的余光,似乎还恋恋不舍着。开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纵使夕阳撒着暖光,却热不到心里去。
然而楚千翘的身体却越发热起来,从耳垂蔓延至全身,最后停留在心口。
想起这相识一路,一开始是对他猜忌,后来是猜忌着的合作,再后来……乱了,便乱了。
而他呢?一开始,他就像一个奸佞,总是笑得似一个狐狸,嘴里好似总没一句真话。后来他却又总是说一些真真假假的撩.拨,叫人不敢去相信。再之后……他认真地、明目张胆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楚千翘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便将这些感觉统统塞进了脑后。
如今,在远离是非的皇城,她突然又想问了,他说的可是真的?他对她到底有多喜欢呢?
便是这样想着,她心里一动,嘴里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如果……如果我像师父一样,执着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会像六叔一样等我吗?”
她惴惴不安地等着答案,却听到孟景闲果断的语气:“不会。”竟是一丝犹豫也无。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倒下来,先前的旖旎情思登时成了笑话,楚千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哦。”
“我会陪你去。”下一刻,他的声音却携着春日的清风而来。
楚千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孟景闲便侧过身,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我不喜欢干等。任何东西都要努力争取,否则就会失去。失去的感觉并不好受。”
楚千翘一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此刻应该挪开目光的,但是却好像被他的眼睛紧紧吸引,就这么傻傻地与他对视。
“翘儿。”他唤她。
楚千翘脸上倏然飘红,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或骂他放肆,或快步走开……这样的沉默,倒像是一种默许。
孟景闲渐渐笑起来,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根芽破土而生。
楚千翘看着他的这个笑,心里似乎也有一个东西破土而出,见风便长,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在这么一个远离皇权的小地方,在这么一条平平无奇的街道,在这样一个即将堕入黑暗的时辰,楚千翘觉得自己再也欺瞒不了自己的内心。
往常那些让她困扰、让她不知所措、让她不敢深思的想法,此刻都清晰地浮现上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喜欢孟景闲。
不该是在这么平凡的时刻,该像在话本上所演绎的,在危难关头、在生死时刻、在梦幻美景时,内心的情思才喷涌而出,终于汇成大海。
然而现实便是,在已经脱离危险的,这么一个平凡的薄暮,她在听到那句“我会陪你去”时,便彻彻底底地沉醉。
也许她该再相信一次。
孟景闲和韦蕴凉是不同的。
她该相信孟景闲。
所以,孟景闲来牵她的手时,她也不曾避开。夕阳西沉,两个人双手紧握。
回到住所,因孟景闲之前便派人知会了青苏,青苏知道楚千翘已经安全,然而见到楚千翘回来那一刻,她还是抱着楚千翘“公主”“公主”地哭个不停,楚千翘的失踪几乎让她吓去了半条命。
孟景闲安顿好楚千翘,没有等到第二天,便在当夜率领人铲平了谷家寨。那些小喽啰都被关押了起来,唯独那五个壮汉被孟景闲当场便杀了。
他带着血气回来,告诉她原是那五人弄错了,那五人受雇去毁人清白的另一家女子,错将楚千翘认成了她。不过这五人罪大恶极,实属罪有应得。
楚千翘听了,虽然觉得不至于这么巧合,但是她才在心里说过要相信孟景闲,怎能又去怀疑他,因此便将心里的疑惑压下,反正孟景闲说得对,若真是这样,他们抓对了人,岂不是便毁了那个女子的清白?
这件事情已了,两人处理了梧州的后续事务,便又去了下一个郡。
此次“微服私访”,时间逾两个月,楚千翘的生日都是在外头过的。那日他们没有去酒楼菜馆吃饭,孟景闲与青苏陪着她过了一场简单却温馨的生日宴。楚皇等人早先发出的书信刚好也赶上了她生日之期,楚千翘吃了长寿面,看了贺寿信,心里暖融融的。
自从那日的默许定情,两人之间的氛围便不大一样了,那是说不出的变化,却叫楚千翘总是不觉得地欢喜。
很快,几个人踏上了回安城的道路。
没想到,回到安城的第一天,孟景闲便叫梁齐向苏柔雪送去了请帖,邀她前来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