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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文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拧了一把。
“血常规有问题吗?”
狄医生将报告摊开,和恪文一起看,说:“如果用一句话总结,你的全血细胞数量偏低。”
恪文知道什么是细胞,但不知道全血细胞是什么东西。她也明白数量偏低的意思,却不晓得那意味着什么。狄医生的回答并没有解答她的问题,倒是他冷静的语气让她有点恐慌。
狄医生也料到她听不懂医学术语,所以尝试用更简单的语言与她说明。
“生理课上学过,人体血液里的三种细胞,还记得是什么吗?”
狄医生鼓励地看着恪文,使她不得不跟着他的思路,回想生理课学的内容,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点。
“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
“很好。所谓全血细胞,就是三种细胞的通称。现在的检查结果显示,你的血液中这三种细胞的数量都低于正常范围。”
恪文低头看血检报告,上面中英文夹杂。英文术语她看不懂,中文术语还是看不大懂。什么中性粒细胞,网织红细胞,和狄医生说的类似,又不完全一样。
“我得的是什么病,贫血吗?”
专业名词不用全部弄懂,她只需要知道自己什么病。
“不是贫血。贫血的表现只有红细胞数量减少,而你的白细胞和血小板也偏少。”
恪文无话可对,医学知识储备到此为止,只能干巴巴地望着狄医生。
“白细胞的减少会使得身体抵抗能力下降。身体面对外界病源时更加虚弱,容易引发感染。”
“所以我会一直咳嗽?”恪文插问一句。
“应该是,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狄医生尽量在措辞上慎之又慎。“血小板主要负责止血功能。一旦数量减少,容易造成皮下和黏膜出血。对了,最近你身上有没有出现更多的淤青?”
恪文犹豫要不要展示自己弥漫半身的淤青。狄医生见她没了声音,还以为她不知道。
“没有留意吧。这还是很重要的症状,应该花点心思。”
“不,我注意了。”
恪文捞起上衣,听见狄医生倒吸一口凉气,问她怎么弄的,居然青了这么大一片。她叙述了从墙头摔落的经历,不知道会青得这么厉害。狄医生半晌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伸出手指点点恪文。恪文知道他在责怪自己不小心,不敢为自个儿辩白。
“月经量正常吗?”
明知道医生问月经的问题再正常不过,恪文还是不自觉地将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声音也随之变小:“有点偏多……”
“这也应该和血小板数量减少有关。一般人体出现全血细胞数量偏少时,我们会怀疑是骨髓的造血功能出了问题,所以……”
骨髓。恪文听到了两个关键的字。不需要丰富的医学知识,光是凭借日常生活经验也能知道,凡是涉及到骨髓,一定不是什么感冒头疼三两天就能好的小病。否则,为何会有病入骨髓的成语。骨髓的造血功能出了问题,恪文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性,一种光是想想就脊背发凉的恶病。
“我有白血病?”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完整地说出这五个字,明明头脑已经一片空白。
对了,她想起来,自己不可能得白血病。天鹅岛的生活轻松惬意,食物健康营养,用药谨慎,没有诱发白血病的因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来天鹅岛之前,院方曾经派人给她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包括基因组测序。凡是带有遗传病基因的女孩,即使没有受疫苗副作用的影响,拥有健康的子宫,也没有资格被选中。
她通过了测试,健康强壮,基因报告堪称完美。
“我没有携带白血病的基因,应该不会的。”恪文摇着头,自问自答。
“光凭一份血检报告,我无法断定是什么病,更不能告诉你就是白血病。作为医生,我必须筛选掉最坏的可能。在最终诊断出来之前,放松心情,不要让生活受影响。”狄医生仍旧不肯明确地说个“不”字。
“明天早上,你再来查一个肾脏功能和肝功能。记住要空腹,不要喝水。”狄医生替她定下了第二天的检查。“还有什么问题吗?”
“呃,有,有问题。”恪文好不容易才让脑筋转过弯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交给狄医生,“医生,您买过这个吗?”
狄医生将其托在手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纯天然有机圣女果,是何氏农场出产的?”
恪文点头表示肯定。昨夜偷拿了一张标签,今天拿来给别人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何氏农场的圣女果价值几何,买的人多不多,都是她问狄医生的问题。
“反正我没有在商店见到过。这里出产的蕃茄,想必都是特供产品,一般商店里见不到。”
“什么特供产品,供给谁?”
“这么说吧,外面的社会上有一些人,当然主要是男性,对于各个学院里的女孩子有一种,怎么说合适呢,一种特殊的仰慕。”
特殊的仰慕?她们有什么值得被仰慕的,在一座小岛上一呆就是将近十年,与世隔绝,与家人分离,上不了大学接触不了社会,只能通过嫁人一条路离开。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受人仰慕?
“这些人愿意花费重金寻求和女孩们相关的物品。我猜,这所谓的有机圣女果,估计是供给他们的吧。”
恪文得到了她想了解的信息,和狄医生确认明早检查的时间后,走出了医院大门。她找了张长椅坐下,膝上放着血检报告。报告上超过或低于正常数值都用红色字体标出,便于观看。余光看去,纸上仿佛有两群鲜红和墨黑的蚂蚁在你撕我咬,争个头破血流。
清风、绿草、蒲公英、黄水仙……眼前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春日图景。恪文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下一个春天了。刚才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又倾泻而出。
她会死吗,死了家人怎么办?母亲的事情由谁去为她料理,恪生的下落又由谁去继续寻找?问题越多,心就越是被绞索捆紧,坠向深渊。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静坐,恪文决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若再放任恐惧,自己的心将再也没有浮上来的可能。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如果我死于明天”,在下面罗列一天内能做的事情。怨天尤人,划去;尽情享乐,划去;冷漠处之,划去;报仇雪恨,想了想,也划去。兰道与她不是仇人,仇恨无从谈起。
就这样,单子越列越长,恪文仍然没有找到一个答案,一个能给她力量让她支撑下去的心理安慰。她绝望了,找不到答案,意味着她根本接受不了死亡。不要说什么这就是命,她这个年龄的人不相信命运,只信未来,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回到农场,远远地望见羽娜在前院干活。她正用一柄小板斧,将大段的柴禾劈成小块。走近一看,她面如菜色,表情冰冷。
羽娜抬头看见走近的恪文,干笑一声:“你的脸怎么跟苦瓜似的?”
彼此彼此,恪文心想,并未说出口。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过身问:“羽娜,如果你明天就死,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电脑送给你,反正和我无关了。”羽娜回答得干脆利落,几乎想都没想。手起斧落,柴禾应声而裂。羽娜甩甩额发,补上一句,“再一把火烧了房子。”
恪文停住了脚步。羽娜提到电脑,她才幡然醒悟。她还有恪生,还有母亲。他们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身陷囹吾。自己死了,他们将孤立无援。难道等到他们最终在地下团聚的时候,她要告诉他们,我没有尽我所能帮助你们,我把时间都用来哀悼自己。
“我不会死的。”羽娜见恪文不动,以为她吓傻了。
她的话打断了恪文的思路,她冲羽娜笑笑,“还是谢谢你。”
午饭后,恪文主动要求洗碗。等其他三个人都出去干活,恪文溜到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宿舍的号码。
“哪位?”
“是我。”
“阿文,你怎么样?还好吗?今天血检出结果吗,结果怎样?”颂薇机关枪似地问了一串问题,都不给恪文插嘴的机会。
“电话里不方便说。你今天晚上能来一趟吗?”
“没问题,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你打开我的柜子,里面有一个天蓝色的小铁盒,你记得把它带来。”
砰砰砰!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恪文一跳。她条件反射地把听筒藏在身后,转身对着门口。
电话那头,颂薇还在嘀嘀咕咕,铁盒里装的什么东西,怎么没声音啦,阿文你还在吗。恪文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心跳到了嗓子眼。
门口站着的,是裴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