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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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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宝说税银给国舅了,国舅说他税银毛都没看见一根,柳珣在中间互相传话,像陀螺一样被抽着转,看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供词,觉得拿这样的东西去面圣,实在太敷衍了。

    一时想不出办法,柳珣干脆转头找边军聊天去了,温一壶酒,整一碟花生米,“说说你们边军的事吧,不管怎么样,边军归兵部管的,总脱不了关系。”

    “兵部*,不仅仅是边军。”边军笑,“就这么点小事,你觉得还能惩治兵部如何?最多换几个人当官,而现状不会改变。”

    “不到大战的时候,兵部贪腐也是有限。”柳珣说。

    “你认为的有限全是底层士兵的血汗和身家。”边军呵呵笑道,“好男不当兵啊,你这样的贵胄又怎么会懂。”

    “这么说来,是挺过分的。”柳珣说,“抢一个有钱人的钱袋和抢一个一无所有人的仅有的包子是不一样的。若长此以往下去,还有何人会对朝廷忠心。而士兵不忠心,就会出大事情了。”

    “忠心大人倒不必担心,大概我们都是愚民吧,别的没有,一股子愚忠还是有的。”边军笑笑,“只是生在繁华神都,大人恐怕不知,边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平和安定,三年前,朝廷曾和夷族短兵交接了一次,有一队士兵深入夷族深处,但是后路却被自己人切断了,他们为了朝廷深入敌后,却被朝廷抛弃了。原因就是因为朝廷议和了,有时候我想,也许朝廷并不需要这些忠心的士兵,什么战争是议和买不来的和平?”

    “三年前。”柳珣握紧手中的酒杯,“当时是有一队人失踪,下落不明,朝中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是投敌了。”

    “是当时在场的大将军派出去的,最后议和,他没说接应。先是说私自出动,后来说是没有在规定时间的接应地点出现,恐怕遭受了什么不测,结果最后全报了为国捐躯,至于抚恤金,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边军摇头说,“可惜里面还有一个好像是什么侯爷的儿子,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没了,也没看家人来找,想来估计是不受宠的庶子什么的。”

    柳珣放下酒杯,“当时指挥的大将军是谁?”

    “扬威将军李儒勉。”边军说,“当时主持议和的是兵部侍郎尤冀北和辽北知州李天宝。当时的议和可是太子的政绩。”

    柳珣从狱中出来,心中杂味纷呈,脑中却一片空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那不被重视失踪了也没有家人去找的侯府公子,是他哥哥啊。柳珣的眼眶红了,明明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最后却被擅自出动,被失踪,被死亡。

    柳珣回家问柳梁,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年幼,父母一直没和他细说过这个事,柳梁看他神色,“你问这个做甚,这是我心中一生的痛,你也切记不要去你母亲面前说这个事?”

    “所以我哥也许没有死?”柳珣问。按照边军说的,最后的死亡说法没有确定的依据。

    柳梁摇头,“之前消息不通,先来的失踪消息,后来的死亡通知,永安侯没什么动静,我和你娘自然不信,花重金请人去关外找寻你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找到?”柳珣心中一沉。

    柳梁沉重的摇头,“夷族的地盘并不是那么好进,尤其他们的外貌和我们有很大的差别,除非请他们族人去打听,纯汉人根本进不了夷族的核心地带。但夷族人非常团结,当时费了好大的功夫,找了一个两族通婚的孩子,千求万求也只答应给我们查探消息,如此也是半年后才告诉我们,夷族是抓了一伙朝廷过去的人,全部吊在他们议事的广场上的木桩上,他见到的时候已经是半风干的状况,他也不能认出里面有没有你哥哥。”

    柳珣狠锤一下桌面。

    “那次对战的指挥官是李儒勉将军,我曾经亲自去登门拜访,李将军只说璟儿立功心切,深入腹地和后方断了联系,他说让我莫在追究,现在他还能说璟儿是为国捐躯,若是闹将起来,被人查清,璟儿还要落个鲁莽失职。”

    “满嘴胡言。”柳珣说,“边军说了,哥是那将军派出去的,没想到转头就要议和,两手一拍,议和就议和,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夷族腹地的那一队人,就这么被抛弃了。”

    “此话当真。”柳梁问,“我知道璟儿,永安侯府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四面八方钳制着他,若不是为了增加自身的资本和说话的权利,他也不至于上战场,所以李儒勉说他求功心切我也就信了。”

    “我会再去查的。”柳珣说,“我不会让我哥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那些害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柳珣心情激荡,怕在乔氏面前露了行迹,边出门去找杨峤喝闷酒,杨峤敏感感知到他情绪不好,但是柳珣不说,他也不问,俩人对闷了三大坛子酒。酒罢,柳珣摇摇晃晃的起身要回家,杨峤扶他,“今日便在我这歇下吧。”

    柳珣看他,欲言又止的摇头,“不回去娘该担心了。”

    “那我送你回去。”杨峤说。

    也不用马车轿子,两人互相把着臂往柳府走,柳珣其实不太醉,但是有人搀扶着就有些软骨头的靠着借力,杨峤本是把着柳珣的手臂,最后不好走路就改成搂着他的腰往前走,怀中软玉温香,杨峤不禁靠近柳珣头发轻嗅,从后看来,倒也像借机轻薄。

    “登徒子。”身后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一股掌风袭来,杨峤把柳珣往旁边一推,转身应招,两人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柳珣被推的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脚步,急忙回头看,两人过招极快,他都看不清,更别说认清楚突然偷袭的人是谁。

    柳珣一时情急,扯着嗓子嚎,“快来人啊,快来人。”

    来人准备来抓柳珣,被杨峤格挡的无法靠近,最后只能转身跑了,杨峤也不敢去追,柳珣身边没人,他走到柳珣身边,“快走,我送你回去。”

    “原来你真会武功,好厉害啊,谁教你的。”柳珣却好奇的问东问西。

    “老家附近有个庙,里头有个老道,从小教我强身健体,我也是出来和人过招才知道自己武功了得。”杨峤无奈说,“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我能得罪什么人,最近就是国舅了。”柳珣说。杨峤也不能保证就不是国舅动的手,于是只能沉默,转而说,“你刚才那嗓子嗷的真厉害,直接把人吓跑了。”

    送柳珣到府,杨峤细细嘱咐,“最近不要孤身行走,身边多安排几个人,要能打的机灵的。”

    柳珣点头。杨峤沉吟片刻,“你可有许久未见的知交故友?”

    柳珣摇头,“都是酒肉朋友。”

    杨峤看他的眼睛,来人无意伤柳珣,对他口称登徒子,也许是柳珣的朋友,但是为什么又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他到底是不是暗中跟踪柳珣的那个人。

    两人对视着发呆,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情意绵绵。

    杨峤走后,柳珣并未进门去,反而是往外走,“是哪位朋友,大可出来一见。”柳珣连喊三声,然后被突然出现的人风一般掳至偏巷,并不进入巷深处,借着外头大道的微光,柳珣也不至于害怕。

    柳珣怕黑。

    柳珣偏头打量着来人,个子虽高就勾着背,身形精壮,一头满是打结的长发,额发盖住眉眼,肤色黝黑,看不清五官,衣裳褴褛却无异味,看衣服样式像是北边来的。“你是谁?”

    来人粗喘起身,粗嘎的嗓音说,“杨峤对你不怀好意,你不要和他走的那么近。”

    “你是谁?”柳珣说。“杨峤与我是至友,你说不怀好意我就信你?”

    “杨峤是太子的人,你现在查的案子和太子有干系,你和杨峤见面可曾说过案件的事?”那人问,见柳珣沉默便说。“杨峤便根据你的案件审查进度,建议太子如何行事,国舅去跟圣人坦白,圣人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柳珣沉默,“圣人若要治国舅,便是国舅坦白认罪,也是躲不了的。”言下之意是圣人本来就不准备治国舅的罪。

    “国舅胆大枉法之事又何止只有偷截税银这一事。”来人说。

    “他做过什么事我都会一件一件的查出来。”柳珣说,“圣人处置不处置,圣人做决定,我定要所有污秽都展露在阳光下,让无辜的人得到他该得的公正。”

    “既如此,你就和杨峤保留距离吧。”那人说,无人知他头发盖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欣慰。“你长大了。”说罢他转身几步轻功飞走了。

    “喂,你还没说,你是谁。”柳珣在原地跳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