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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赶来的沙尽忠,看着吊在梁上的尸体,苦着脸紧皱着眉,半响后说,“诸位,廖学士许是生活上遇到什么不如意,就,”
“沙大人。”杨峤拱手道,“廖学士离地已有三尺,周围却不见有任何凳子柜子辅助站的东西,你觉得他是怎么把自己吊死?”
“是不是鬼?”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刘教习一向来和廖学士要好,莫不是刘教习来找他了。”
一时人心惶惶,刘山在翰林院交友广阔,尤其是低阶官员里,谁也摸不准自己在刘山心里是不是重要到可以拉着一起去地底下的关系。尤其是几个和刘山私交更亲密的人,登时就变了脸色。
“杨大人想说什么?”沙尽忠看他,“莫非你想说是鬼闹的?嗯,翰林院闹鬼,这就是你想要的。”
“大人。”杨峤拱手抱拳,“翰林院一个月余接连死了两人,怕是非自寻短见能圆说过去的。既然不能圆,不如大方交由京兆尹来处理。”
“你懂什么?”沙尽忠啐道,“关起门来翰林院办了丧事,没人知道,要是报给京兆尹,事情闹大了,对你对我对在座诸位,对翰林院,甚至对死去的两位同僚都不是什么好事。”
“沙大人。”柳珣从尸体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朝着东方一拱手,“在这神都地面上,你以为发生了什么那位会不知道吗?等到时候再去面圣,怕有人会不好交代。”
沙尽忠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最后叹气说,“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都别动廖教习的身体,张三,拿我的帖子去京兆尹府。”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的一个捕头带两个手下,彼时沙尽忠已经让其他人都散去了,包括杨峤和柳珣,只留他背对着室内晃荡着的尸体等待着来人。
杨峤眼观鼻鼻观心的悬笔摘抄条案,同屋的另两人又不知道窜到哪屋去聊天了,柳珣坐在位置上,虽然说不上惊魂未定,到底没什么心思做其他的,于是看到杨峤真正儿八经的抄条案,深感佩服,这份定力,是做大事的人。
柳珣呼哧呼哧的抱着凳子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手撑在书案上,支着头,就这么看着杨峤。
杨峤抄完手上这一条,才放笔看向柳珣,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你看见尸体都不惊讶的。”柳珣问,“也不害怕,也不惊奇,平平淡淡跟看案板上一块肉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杨峤说,“我看见案板上有一块肉就会忍不住想它是哪一块肉,适合做什么吃,烧卤还是酥炸?想到兴处,总会忍不住口内生津,恨不得立时买块肉回去十八般武艺处理了吃个痛快。看见尸体我就没有这种想法。”
柳珣闻言有些口呆,“你若是看到尸体也想起烧卤还是酥炸,实在可怕到过分了。”
杨峤轻扯嘴角微笑,那笑意直达眼底,连身边周遭的气息都柔和了。柳珣不知道这因为他而起的变化,只觉得杨峤这笑古怪,好似在笑他笨,随意两句话就能当真被糊弄。于是觉得有点没意思,想起身走人又思虑才刚坐下就走,莫让人觉得他小气量喜怒无常。
恰巧同屋的杨肆和王尔蔴回来,柳珣借口询问他们京兆尹可派了人来,轻轻巧巧的起身离开了杨峤的范围。
“来了,没一刻钟的时间说是自杀,把尸体带走了。”杨肆说。
“自杀?那可曾解释了廖教习脚下无踩凳的事?”柳珣问。
“说不上来,一说是自己跳上去的,二说是不是有人在发现之前先把凳子挪走了。”王尔蔴说。
“挪走?谁会这么无聊?”这个理由让柳珣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是跳上去还是挪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官府来人结案说是自杀。我看沙大人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死人不是什么好事,比起鬼怪或者人为,自我了断显然是最好的结果。”杨肆说,他看一眼杨峤,不免也是有些警醒意思在里头,让他不要再出头说些有的没的。
“这俸银还没发,又要出奠仪,日子难过呦。”王尔蔴拖着长调感慨道。
柳珣觉得这样断案太过于草率,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回头看自己辛苦挪过去的凳子还要再挪回来,一甩袖子,借口身体不舒服,就早退了。
柳珣第一次这么早下值回来,最近因为分家的事一天到晚都得待在主院的乔氏闻讯匆匆赶回来,“我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没什么正经事,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我觉得在那待着有些闷,就提前回来了。”柳珣说。
“觉着闷就回来,我看有些人一个月能当十天值都了不得,寻常都是点了卯就走人,你也不要太实诚。”乔氏碎碎念道,亲自拧着帕子给柳珣擦脸擦手,摸摸他的后背,又推他去换了衣服。
换了常服,发冠也被取了,有丫头来松了发髻,用牛角梳通头皮,通了百余下后,将散发编成辫子又盘在头上,乔氏问柳珣今晚上想吃什么。
“吃肉。”柳珣没骨头一样斜躺在罗汉榻上,“烧卤的,酥炸的都成。”
廖教习的家人都在神都,于是当天夜里就把灵堂起了,第三天头上,翰林院的同僚们相约着去灵堂拜祭,事先并没有越好,柳珣还是和李纪一起去的,不过出来的时候也是碰上前一脚出来还没走远的杨峤。
寒暄几句,李纪抱歉的对柳珣说,今天不能和你去吃饭了,我有事的先走,现在镇国公府是一团乱麻,李纪和二小姐的婚事自然也耽搁下来,耽搁是耽搁了,但准备工作也不能就不做,琐事一堆,沐休都不得空。
柳珣看他,“你有事自去你的,在神京我还能丢了不成。”
等李纪走了,杨峤邀约柳珣,“柳大人要是无事的话,我新租的小院就在附近,不若一起去看看。”
“闹鬼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柳珣如是说,却也跟着杨峤的身后走。
两进的院子在柳珣看来,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小的和他家柴房有的一比,好吧,其实柳珣并不知道他家柴房在哪长什么样子,只是因为得得儿总是这样比较,他也就这么说。
除了黑油大门看起来还齐整外,进了院子,随处都可见败落的迹象,尤其是过了影壁,大门敞开着,吹过一阵过堂风,里头空荡荡的就剩一个三脚凳。
“这是被洗劫了吗?”柳珣问。
“刘山的家人是过惯了日子的,家伙什舍不得扔,都带走了。”杨峤说。对眼前的状况并不以为意。
“你给了她租金吧,这屋里的家具该是租房的时候给的,又不是他家置办的,怎么好意思都拖走。”柳珣说,“怎么说你也算帮结了他们的难,真是以德报德难。”
“家具我都请人打了新的,这里那些旧家具,他们不拿走,也是要劈了做柴烧的。”杨峤说。
“留做柴也好过全拿走。”柳珣看着杨峤。“这是做人的问题。”
“进去看看,你可能从来没进过这么小的房间?”杨峤说。
“谁说没进过,咱们当值那房间也算不得大。”柳珣说,不过也迈开他的贵腿,进去室内了。好在里头通风了几日,并没什么异味,房间是标准的三间大房,现在没有隔间屏风的阻碍,看着还挺宽敞。
实在没什么看的,也不明白杨峤为什么要他进来看,柳珣就绕着屋内走一圈,再看杨峤也没什么玄机要说的,还以为他是说这是刘山的住所也许有什么线索让他找找看呢。杨峤见他看完室内了,就笑着问他,“要不要去后花园看看,虽然小了点。”
柳珣眨了眨眼,点头应下了,这么无聊空旷的房间他都看了,接下来再无趣也不会超过它了。
后花园真的很小,巴掌大的地,一口井,一颗老树,柳珣看杨峤,对他能淡定自若把这么一小块地称为后花园的脸皮非常之佩服。这么点地方一转眼就看完,柳珣看向杨峤,你邀我来看住所,我看完了,现在要怎么样?
“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做东请柳大人吃饭吧。”杨峤说,“这附近有一家老汤馄饨,非常之鲜美。”行程似乎早就在他心里准备好,开口就在这等着。
柳珣看他,“你今天有些奇怪。”
“被发现了吗。”杨峤有些赫然,“我这人说话时常无意伤人,还往往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柳大人近来不和我说话,不免以为是我又无意冒犯了柳大人,所以腆着脸皮邀柳大人,总归是认个错服个软,柳大人切莫与我计较。”
明明是很正经的话,柳珣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脸热心软,装作不在意的转头,“你莫不是圣人?不关你的事你也要揽在身上认错,只不过是最近天热了些,我怕热所以没有什么兴头说话。再说,你何曾说过冒犯我的话?便是有,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量之人。”
“柳大人大人大量,是我小人之心了。”杨峤说。
“你说的那馄饨在哪?”柳珣仰着下巴说,“还不前头带路。”柳珣迈开腿先走,没注意脚下,在上台阶时一踩空,身体往前倒去,杨峤急忙上前,也只赶上扯住他的腰带,然后没有意外的腰带被他扯散了。
摔倒在地的时候,柳珣是懵逼的,半秒后反应过来,又是痛又是羞。想他堂堂世家公子,长这么大何曾有过这么丢脸的时候,偏偏还是在杨峤面前,柳珣脑内像是被劈作两半,一半就想这么埋脸躺在地上当个乌龟,一半就想站起来就冲出去,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
杨峤误会他摔的很痛,连忙上前扶他起来,柳珣气的眉眼嫣红,腰带被扯开,衣袍也散开了,狼狈的紧,杨峤还要追问不停摔哪了,柳珣不想说话,一把抢过腰带给自己系好,什么老汤馄饨,他只想回家。
腰带上的玉饰荷包都被甩在地上,杨峤弯腰替他捡起,有一物落在害柳珣踩空的排水渠道里,杨峤想到恐怕这物柳珣不会要了,却意外发现沟渠侧边的砖头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拿着柳珣的玉佩,一手去搬动那砖头。
柳珣本是气恼,但看着杨峤为了找他的东西都半趴倒去掏那沟渠,便说,“那物我不要了,你快起来。”
“这里有东西。”杨峤说,片刻后掏出一个五十两重的金锭子,柳珣和杨峤相视一眼,有问题。最后杨峤在这一条不长的沟渠里掏出了十个这样的金锭子。足足五百两金子。
柳珣的注意力被这诡异出现的金子吸引,也忘记自己摔跤的事,蹲在边上,杨峤确认没有遗漏后也不讲究的随地而坐,他和柳珣对视说,“翰林院教习俸禄不过一年银十两,米一百旦,棉布四十匹。”
“刘山在翰林院任职十年,而且从未有过升职,他便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的家业。”杨峤说。
“他的家人也不像知道的样子,不然怎么会放下真金白银不要,把那破烂家什都带走了。”柳珣说。
杨峤的眼睛透过这些金锭子看到其他地方,“我想,这也许就是刘山会死的原因。”
“也许廖学士也是因此而死。”
“如果死亡涉及到大量金钱,也许,还会再死人。”杨峤严肃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