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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和凤蝶聊完之后,折柳对她就有些淡淡的。
凤蝶倒好像是猜到了似的,脸上总带着些嘲讽的笑意。横竖娘娘暂时也离不了她,之前虽然为了笼络折柳罚了她,不过她倒是更多地记恨芍药。
折柳心里忖度着,凤蝶八成以为她是嫉妒吧?
按理来说,这宫里的宫女都是不能破身的,因为所有的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不过,这条规矩到现在已经基本名存实亡了。只要不是被皇帝临幸的时候被发现,大抵不会出什么差错。不过,若真有那想要爬上龙床的,也肯定把自己身子捂得紧紧的。
这宫里的宫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里就管得过来?大好年华都在这宫里雨打风吹去,若连这些都管得紧紧地,肯定要出乱子的。
但是折柳疏远凤蝶,却不是为着这件事。就算没有胯丨下二两肉,那也是个能为了她进宫忍一辈子耻辱的男人!
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她怎么会嫉妒旁人?
她疏远凤蝶,是因为她帮着淑妃勾连内外。
这可是宫里的大忌讳!
要说找内官监的采办公公们带些胭脂水粉、给家里捎个信之类也就罢了。折柳这才回忆起来,凤蝶去会她相好的几乎是两天一次……
这要是犯下什么事情来,淑妃也就是被申斥一顿或者罚上些月例,可是这一宫里的宫女,折进去多少个都不稀奇。
折柳越想越远,一时想起昭美人也曾说过她在宫外有个茶庄……难道皇上把她赐下来也有敲打淑妃这一桩?
她有些出神,正恍惚间,门突然被凤蝶“咣”地一声推开了,略喑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你那干娘钱嬷嬷来了,正在娘娘那里说话呢!”她说完这话,转身就离开了,任那门敞着。
钱嬷嬷来了?
折柳赶紧站起身来,对着镜子匆匆忙忙涂了些面脂,将胭脂匀了,先抹了唇,又在两颊上了些。想了想,她也拿了草纸把唇上的胭脂擦去了些,只是效果总不如那日里凤蝶涂的那样好。
离着和嫔被贬也有五六日了,现在又是下晌,她准备一会儿去偷空瞧瞧平安去。
又拍了拍后襟上的褶子,在首饰匣子里找了根颇能拿出手、又符合钱嬷嬷年纪的青玉簪子,折柳这才找了个靠近端熹宫正殿的角落处站了。这边有棵很大的石榴树,是淑妃娘娘刚被诊出有孕的时候移来的,正好有些阴凉。
树荫下有几个小宫女坐着做针线,看折柳过来,连忙起来问候。虽然前几天因为平安的事情给淑妃碰了个软钉子,可是在这些小宫女眼里,折柳仍然是现下端熹宫第一的红人、保住了娘娘龙胎的功臣。
“姑姑您坐这!”
早有小宫女殷勤地搬了马扎过来请折柳坐,折柳笑着回绝了,“你坐罢,我在这等个人这就好了。你们不用拘束,趁着太阳好赶紧做活儿。”
淑妃平日里用的荷包和褥垫之类,惯不喜欢用针工局送来的货色,多半是教这些小宫女做了用。宫里火烛份例是有数的,小宫女们能用的又多半是些粗劣货色,所以活计都是趁着白天日头好的时候在室外做。
折柳看了看自己站的地方并没有挡了谁的光,这才转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着她干娘出来。
没站多久,钱嬷嬷就从正殿里出来了,折柳赶忙迎上去,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干娘,“您来了怎么也不先遣个丫头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多少也给您准备点消暑的饮子不是?”
钱嬷嬷看着折柳,眉头皱了皱,“你这会子有活计没有?我这上了年纪腿脚就不好,你且扶我回去。”
折柳自然是没有不行的,赶紧扶了钱嬷嬷的手,又嘱咐了不知何时凑上来的钱麻子几句,这才从侧门走了出去。
钱嬷嬷今年正是四十七岁,身体好得很,又是针工局积年的老嬷嬷,不必做活,只平时算算各宫用度,算得上是个肥缺。如果不是认了同乡,折柳也高攀不上这位。
这位干娘平日里十分严肃,可是手缝却宽,在针工局的位子稳稳地,折柳寻常也见不上她一面,并不是十分了解。可是就算是不了解,这会儿她也看出,干娘大抵是有话要和她说。
针工局离着端熹宫颇有一段路程,钱嬷嬷虽然走得很稳,却一直扶着折柳的手。折柳偷眼觑去,干娘的嘴角向下,眉心似有打不开的结,可却是一句话不说。
她和淑妃之间不太契合这件事,想必干娘早就看出来了,不然她来回事,这样积年的老嬷嬷,折柳又是端熹宫的红人,淑妃理应给个脸面、叫了折柳来在她面前见上一见。
直出了宫苑的范围,眼看着要走到六局衙门所在,正是一片敞亮的空地,钱嬷嬷这才抓了折柳的手,“在这站一站,干娘不年轻了,走不动了。”
“您可别这么说,瞧您这样子,说是二十多岁也再没人不信的,跟老哪里挂得上边?”
在这样的空地站住,为的是四周哪个方向来人都能看清楚。折柳心下沉了沉,这么看来,干娘要说的事情看来干系不小。她只胡乱恭维了一句,就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来。
钱嬷嬷的眉头稍微松了些,她脸上挂上了点笑模样,倒没直说有什么事,而是先问了折柳端熹宫的事情。
“你不是才救了你主子一回?皇上还给你提了姑姑……莫不是你恃宠生娇了?”
“女儿哪敢……娘娘想见我那相好……我拦了一下。”折柳看了看天色,转了个角度站着,好给钱嬷嬷多少挡些阳光,见钱嬷嬷露出不解之色,她三言两语地介绍了一下,“原是我在家时候爹娘做主招的上门女婿,见我进宫也跟了来……前几日伺候和嫔回宫其中那个去了都知监的就是了。”
钱嬷嬷微哂,“你那主子倒真是一派天真无邪,才刚立了功的姑姑,怎么就因为这点事情就给脸子看?这宫里稍稍有能耐些的公公们,哪有一个往妃嫔跟前凑的?”
折柳并没接话,这话钱嬷嬷说得,她却说不得。虽然眼下并没有旁人,但是一来言多必失,还是拘谨着些的好,二来钱嬷嬷也一向喜欢沉稳有加的。
淑妃这人,这几日她也琢磨透了,无非就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
建平帝宠幸新昭仪不来的那些日子,淑妃倒是表现得十分淡然,可是却不是因为她自己性子恬淡,只是不敢做出什么破局的举动罢了;近几天建平帝又复宠淑妃,她立即就张扬起来了,却绝不是个能同富贵的人。
钱嬷嬷沉吟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面上反而做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并没有刻意靠近折柳,“司礼监大总管刘老太监前儿进了仁寿宫,到现在还没出来。”
折柳猜测过钱嬷嬷要和她说些什么,总以为无非是后宫哪位主子又要青云直上、亦或是给她介绍些路子,可是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消息!
那可是建平朝的内相——前几天还笑嘻嘻地把秋千弄得生死不能、敢让宠妃的大宫女跪着给他揉脚的主!
脑子还没转过来,折柳却已经感激地看着钱嬷嬷了——这样的消息能告诉她,这干娘认得不冤!针工局本来应该没有什么事体找淑妃的,想必钱嬷嬷是冒了风险,特意跑这一趟告诉她这件事。
“干娘……”
见折柳目露感激之色,钱嬷嬷没说什么,而是重重地拍了她的手一下,“现在先不说别个,我可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的!万一在这宫里头放出去得晚了,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她见折柳似是没反应过来,又多说了一句,“太后……可还没开始颐养天年呢!”
折柳熟悉的多是三年前昭美人还是贵妃时候的事情,这前朝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她只隐隐约约知道,今上去年大婚后,说是开始亲政,可是中书省的奏章却仍然由太后批阅!
这是……
见折柳目录惊骇之色,钱嬷嬷扶着她重又慢慢地朝着针工局走去,“不光是你那菜户,皇上最近两个月已在各处提拨了十几个小宦官……红袍子已是换了五六人穿……”
明明是盛夏,太阳火球似地拼命晒着,折柳的手却冰冷冰冷地!
这分明是要有大变故!
没能亲征却已要成年、到处安插亲信的皇帝……明明应该还政于帝、却扔恋栈权位不去的太后……
更别说这皇帝还是嗣子,并非太后亲子!
朝中还有个和先皇同父异母的、只比今上大上七岁的皇叔呢……
前朝的事情,不是她们这些深宫女子所能揣测的。可是这大楚朝的皇权更迭,哪有一次不是流血漂橹、堆尸成山?
“这可……”
折柳的脑子乱成一团,这样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已经没法判断这样的局势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更别提判断最终结果了。
钱嬷嬷看她慌得不知什么好的样子,冷冷哼了一句,“瞧你吓得那个样子……我十六岁进宫,如今已是侍奉过三朝皇帝了!不过是那把椅子换个人坐罢了……不管哪位做了皇帝,还能不要人伺候不成!快把你那样子收起来罢!”她把手臂从折柳的手里拿开,“你如今大小也是个姑姑了,年岁又小又有谋算,就算淑妃成了淑太妃,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当你的姑姑罢了!”
虽听着钱嬷嬷说得十分有道理,可是折柳的心却依然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几乎以为自己一闭嘴就要咬着那腥甜的心尖儿。
她是没什么大事,可平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