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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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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速传太医!”他看着仍旧扶住和嫔不撒手的两个小宦官,“你们两个送你们和嫔主子回宫,扶稳了,和嫔路上如果有个闪失,朕立即要了你们的脑袋!”

    折柳听着建平帝咬得重重的“路上”两个字,这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建平帝转身把淑妃放在了御辇上,她这才放心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下……就应该没事了吧。

    折柳和芍药一路跟在御辇后面,看着建平帝步行在御辇旁,一脸关心地握着柔弱地躺在御辇上的淑妃的手。

    淑妃却没有过于扮柔弱,反而一直在劝慰皇帝。

    “皇上,臣妾其实没什么事,还多亏了皇上赐给臣妾的宫女,牢牢抱住臣妾,只是稍微惊吓了一下。”

    “我腹中胎儿已经四个多月了,倒是和嫔的那一胎更危险些,皇上应该去看和嫔才是。”

    建平帝没回答什么,只是双手温柔又坚定地把淑妃按在御辇上。

    看见这样一副景象,芍药走路都有些不稳了,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折柳虽然也为这一关过去感到欣慰,可是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成芍药那个样子。平心而论,淑妃对她确实是好的,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愉快,但是也都可以理解。

    不过,自从服侍了三年昭美人,折柳心里总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那个温柔聪敏的女人一直在给折柳灌输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听多了之后有时候就会觉得,这个大楚的有些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

    比如说,她和淑妃之间的主仆关系。

    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极了,淑妃身上虽然也沾湿了些,但是并不像折柳这样半个身子都*的又掺着泥水。

    ……到现在,不说谢谢这种近乎于奢侈的词,连一句嘉奖勉励都没有。

    折柳低下头去,目光随着八个抬着御辇的宫女脚下一起一伏。

    还有和典簿一起去“护送”和嫔回宫的平安,他会不会有事?和嫔这下子虽然肯定是栽了,可是在这宫里头,一个小宦官的命比一只蚂蚁也贵重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担心她,炎炎夏日正午,平安一个惜薪司负责发放柴炭的司役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

    八个宫女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到端熹宫了。建平帝等不及御辇慢慢落下,索性一把抱起淑妃,朝着里面走去。

    淑妃被建平帝一下子抱了起来,从建平帝肩膀上对着折柳笑了一下,这才把头靠在皇上身上。

    看见这个微笑,折柳刚刚纷乱的思绪这才稍好些。

    “折柳妹妹,想什么呢?我们也该进去了,你这一身泥水淋漓的衣服,也该换一下才行。”

    “那就劳烦姐姐在娘娘面前替妹妹分辨一句了,我换了衣服这就进去。”

    折柳勉强给芍药行了一礼,这才朝自己的屋子走过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平安,一颗心恨不得直飞过平安那里去看着他,是不是真的平安。

    凤蝶没在屋子里,想来是在正殿伺候着。折柳闩好门,把沾满了泥水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赶紧换了套新的。

    才换好衣服,折柳还没来得及把刚刚弄得一团糟的头发重新梳一梳,就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

    “折柳姑姑,折柳姑姑,皇上叫您呢!”

    “我这头发还没梳呢……”折柳看了一眼水盆里自己的形象,几乎就是个疯婆子,难为淑妃对着自己还笑得出来。

    “哎哟我的姑姑喂,这时候您还梳什么头发啊!皇上正是念在您忠心护主才召见您,换个衣服就行了……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外面的公公声音听着耳生,估摸着是建平帝身边的宦官,折柳也不梳头发了,赶紧把门打开。

    红袍子!是位真正的“太监”!

    虽然民间习惯性把宦官们称为太监,但是事实上这只是敬称,就像遇见位军爷就称呼“把总”“将军”、有点钱就称呼为“员外”一样。真正在大楚宦官系统内能被成为太监的,不足五位。

    折柳赶紧行了个蹲礼,却在蹲下去一半的时候就被揪了起来,然后这位太监就从折柳地上的脏衣服上蹭了些泥水,直接蹭到了折柳的脸上。

    “行了!跟着咱家来吧!到了皇上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劳动您老了,奴婢何德何能让您亲自来叫。”折柳一边努力地奉承着,一边掏出了之前淑妃娘娘为了打赏人、揣在折柳身上的金锞子,一口气递过去了四个。

    她手还没伸过去,这位太监大人袍袖一抹,就立时收了过去,“是个懂事的,也不枉爷爷提点你几句……”

    折柳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进了正殿,两位太医似乎已经给淑妃请过了脉,正在旁边奋笔疾书。折柳不由得先伸着脖子看了看那太医笔下,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她赶紧跪下叩头,口呼万岁。才叩了两个,建平帝一句免礼,刚刚领着她进来的太监赶紧把折柳扶起来。

    淑妃正盖着被子半躺在床上,建平帝转过身去对着淑妃说,“倒是个有勇有谋的忠婢,你看她进来的时候,眼睛先看开方子的御医。朕替你做主,升她做个姑姑!只领份例,倒仍旧在你做宫女,如何?”

    “有勇有谋的忠婢,也是皇上赏下来的才是。”淑妃半躺在床上,声音放得又柔又低,“还不快谢恩?”

    折柳已经重又跪了下去,先向皇上谢恩,又向淑妃谢了一重。这才觉得腰部火辣辣的痛,可能是之前倒得太急压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爱妃你安心修养,这几日就让王太医每日来端熹宫听用。朕去看看和嫔,晚去恐怕又要生事。”

    建平帝安抚地拍了拍淑妃放在被子外白皙的手掌,起身走了出去。刚刚还把室内占得满满的一众太监们也迅速蹑步跟在后面。两位太医也行了一礼出去,说是要相互论证一下娘娘的情况。

    “折柳你还在地上愣什么,快点起来!”

    淑妃几乎要自己下地搀扶她了,站在一边的芍药赶紧把折柳扶了起来,“今儿多亏折柳了,不然,恐怕就算娘娘没事也要被和嫔栽赃上。”

    “那个突然冒出来去扶和嫔的小宦官,就是那日在侧门拉着折柳的手就不放的那个吧?”

    听见淑妃的这句,折柳心里一慌,不过还是强自镇定道,“是……他是惜薪司的司役,和他一起的典簿正是他惜薪司的长官。”

    虽然救了淑妃算作一个颇不小的功劳,不过在大楚的皇宫内,大部分宦官其实是不希望和妃嫔沾边的。宦官的进身之阶还是在四司八局十二监这些。

    在这宫里头,宦官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进司礼监,甚至成为其中佼佼者的“内相”。这条路线已经不单单是属于后宫了,甚至和前朝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手中更是还可能掌握着密谍司这样的大杀器。想要走这条路,就必须不能和妃嫔们扯上什么关系。

    哪怕能在哪个主子面前得了好,做得最好的无非也就是一宫总管……更别提这大楚的皇帝就没一个情种,最为津津乐道的殷皇后也无非就是宠冠后宫十一年而已……

    今天机缘巧合之下,平安已经入了建平帝的眼。他当时能拉着典簿去一起挟持住和嫔,说明他这一招的确算是好招。既与妃嫔拉开了距离,又在皇帝面前露了脸。

    不管等会儿淑妃说起什么,自己都万不能拉了他的后腿!

    “倒是多亏了你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折柳的犹豫,淑妃倒没在这事上多说,只是称赞折柳,“现如今你也拿了姑姑的份例了,月钱可一下子就涨了二两银子,说不得得让你做个东道请上一桌了。”

    淑妃这样转移话题,不管真假,折柳都赶紧借坡下驴。

    不过可惜,以淑妃的性子来说,若是直接问出来才是不介意,这样转移话题……怕是心里有芥蒂了。

    “二两银子就让我请一桌,娘娘可莫怪我给你吃一桌子的素斋。”折柳故意表情做得夸张些同淑妃凑趣,“豆芽白菜萝卜韭菜各炒一盘,再加一个鸡子汤,四菜一汤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酒我张罗不起,不过总算是个看茶房的,不拘哪里省出些茶叶末子也就罢了……”

    “娘娘快别听她的,这妮子自从开始管茶房,原本称银子的小戥就拿了一把到茶房去,现在娘娘您喝的茶每种每次放多少茶叶多少开水都是计算好了的,我们想喝点茶叶末子都难呢!”

    凤蝶笑吟吟地把折柳的话接下去,芍药也赶紧来凑趣,好歹把刚刚的气氛压了下去。过一会儿,论证完了的两位太医进来,折柳也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

    不一会儿,凤蝶回到了两人那间窄小低矮的倒座房,她端着一叠点心并一只粗瓷大茶壶,想来是娘娘赏下来的。

    “诺,吃两块垫垫肚子吧,我偷了点子花露冲了,你还没喝过吧?香甜得很,正配这点心。”

    折柳取了两只白瓷的小杯,那花露冲的水倒在这白瓷杯里,显出一丝极浅淡又极妩媚的粉红色来。她闻了闻,确实香甜得很。

    “这东西你也敢偷出来?怕是淑妃娘娘也没有多少吧?就不怕她发现?”

    “这话你说得就不好听了,这宫里头哪个主子是糊弄不过去的?离了我们这些奴婢,有哪个是能养活自己的?我听说和嫔连带壳的煮鸡子都不认得!”

    一口把那小小一杯花露喝净了,拿起一块浅黄的乳糕,“你今天吃了娘娘一噎,我这不就借点她的好东西哄哄你?她今天那个样子,前阵子皇上不怎么来了,我倒当她是想明白了的,现在看来……”

    又给两人杯子倒满,凤蝶去闩了门,“前几天娘娘对你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今天遇见点事儿又是如何?前几天芍药那眼睛恨不能把你吃了!”

    折柳不喜欢凤蝶拿来的这几样点心,这点心是几样拼的,明显是娘娘吃过了才赏下来的。虽然做人奴婢,这都是少不了的,可是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抗拒过。

    她就慢慢地喝着那花露,凤蝶看她这样子也笑,“瞧把你轻狂的,点心剩了几块能怎样?横竖都是一盘子几块,又没被咬过的。”

    她笑完又偷偷附耳过去对折柳说,“放心,这花露我开了新瓶子!娘娘这次也少不得喝些我们剩下的了!”

    又倒了几杯,这点子花露被喝净了,凤蝶倒了些水把茶壶涮干净、砸碎在地上,喊了个小宫女来收拾了,这才去做她那一摊子事情。

    折柳坐在床上发呆了一会儿,也起身准备去小厨房。刚出得门去,就看见芍药站在她自己屋子的门口,一双眼睛斜睨着这边。

    “芍药姐姐,您忙着,我去小厨房那边看看去?”

    芍药也还了一礼,“折柳妹妹不多休息会儿?折腾了这一晌午,你多睡一会也没什么的。”

    不过是在屋里吃了口糕,便给攀扯成白天里睡觉。折柳忍了几忍,想到平安那头,这才好容易把脸上重新挂了笑。

    “芍药姐姐说笑了,之前那是没办法,我才顶着那一头鸡窝晃来晃去。现下用不到了,还不赶紧梳洗干净了去?叫外人看见我丢了脸面事小,这端熹宫的姑姑连个头发都不利索,还不给人笑了去?”

    折柳这几句,既话里话外地敲打了她卸磨杀驴、用不到了就立即丢开手,又暗示了她如今身份已是不同了。就算她现在暂时还得做宫女,入不了六局做女官,可也不是芍药想拿捏磋磨就能行的了!

    “折柳妹妹果然不愧是皇上看好的……”芍药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那我就不拉着妹妹闲磕牙了,可不敢耽搁了妹妹的活计。”

    折柳再无心和她掰扯,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转身朝着后边小厨房走过去。

    这些日子来,小厨房的几个小火者她也算是拿在手心里了,一会儿找个机灵胆大的去和嫔那看看。虽然有些冒险,不过她也顾不得了——不知道平安的消息,教她如何放得下心!

    要不是心里悬着这一桩事情,刚才她又怎么会对着芍药都绷不住了态度?

    才走到小厨房,平素最机灵的一个大家都唤他作“钱麻子”的小火者立刻迎了上来,“恭喜姑姑!贺喜姑姑!”

    接近着一圈人就都围了上来,纷纷现出笑脸恭喜折柳。

    她脸上挂上了极亲切的笑容,“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一会儿一人一百个大钱,明儿送份例的司役来了,教他弄点虾来大家解解馋!”

    这宫里,宫女宦官基本和河鲜之类的东西就是绝缘的,大家都是要伺候人的,总不好让主子闻到腥膻气味。不过这几个小厨房的人,等闲也见不到什么主子,倒是无妨。

    折柳这般高兴放心地和众人笑闹,却是因为,刚刚钱麻子塞进她袖口的那东西,不正是平安手里的那一块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