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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峰翠华,飕飕松风起。
林中群鸟惊飞,其中一只钴蓝练鹊抖擞翅膀,在空中打了个旋,炫耀它修长洁白的尾羽。眨眼俯冲而下,落在萧清浅肩上。
“啁啾。”莺声呖呖,清声亮彻。
萧清浅听不见,秦孤桐却一惊。她蓦然回首见萧清浅孤零零站在水边,犹豫一下,却未走过去。仍不死心期望能找到下去的路径。然而双龙瀑布在悬崖之端,万仞之高。激流奔腾,涌入汉江。莫说张舵主一个人,就是一艘船,也觅不到踪迹。
在崖边寻觅许久,秦孤桐颓废转过身,远远望着萧清浅。不知怎的,顷刻间泪眼婆娑。她抬手擦擦泪痕,失魂落魄的拖着步伐,涉水走到岸边。
练鹊惊飞,在上空盘旋。
秦孤桐凝视着萧清浅,见她白衣出尘,顿时自惭形秽。吸吸鼻翼,幽幽的低声埋怨:“你也不知安慰我一下。”
萧清浅觉知是她,缓缓伸出手。
秦孤桐慌忙从水潭里迈出,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这样握着,便觉得心有了依靠。
萧清浅觉察她掌心湿漉漉的,不由微微一愣,抬起右手往她手臂上摸去。秦孤桐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在掌心写道:无事。
两字写完,却是一顿,不敢将实情告知。只得敷衍写道:刚刚落水。
萧清浅却是不理,执着的顺着她手臂摸索她肩上。她温热柔软的指腹,贴着秦孤桐的脖颈,宛如轻羽一寸一寸拂过。
秦孤桐顿时一僵,不敢乱动。
此刻她与萧清浅相聚不过半尺,闻见她身上清香幽幽,胸腔中堵塞的愤懑悲怆,在这馥郁香气渐渐平息。
萧清浅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秦孤桐顿时面红耳赤,身子一颤,睫羽上坠着的泪珠,滴落在萧清浅指尖。
水滴的触感,透出温热的气息,在指尖缠绵,让萧清浅恍惚一愣。
秦孤桐见她出神,茫然轻唤:“...清浅。”
良久,萧清浅轻轻擦拭,拂去她脸上的泪痕与水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嘴唇,秦孤桐只觉一股电流窜过,心神震荡再也忍耐不住,情不自禁的抓住她的手。
“清浅,我...我...”她喃喃低语,鼻腔酸涩,带着哭腔。却不知该说甚么,只觉自己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萧清浅静静站立,任由她握着。山风吹拂,几缕青丝掠过秦孤桐的脸颊,她顿觉□□难耐,意乱情迷的俯首凑到萧清浅的脸颊旁。
猝然一惊,秦孤桐慌忙退后几步。惶恐不安的看着萧清浅,见她神色如常稍稍安心。秦孤桐脸如火烧,张皇失措的看看左右,见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她定了定心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此刻太阳西斜,暮色将近。想想谷中尽是尸体,秦孤桐自然不愿下山。刚刚那野人已经离去,想来只是与张舵主几人有仇。秦孤桐一想起张舵主,只觉悲从中来,登时眼眶发红。
事到如今,也无计可施。双龙瀑布奔流山涧,宽深湍急,连收尸都无处可去。
她虽无外伤,但体力耗尽,内力干枯。权衡利弊,想着在山上过一宿,明天往太和山方向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秦孤桐捡起地上的包裹行李,牵着萧清浅的手,走了半里路。见路边一处山壁凹进去,大小可以容三五个人躺进去,倒是个天然的避所。她将萧清浅扶进壁洞安坐,自己去捡了些树枝枯叶,掏出火折子点燃。
此刻的秦孤桐,身体疲惫乏力,筋骨酸疼。自然没力气用内力烘干衣服,只得将外衣中单都脱下,留穿着里衣,凑到火堆边烘的半干。山风冷寒,她抖了个哆嗦,扭头对萧清浅说道:“你把斗篷借我裹裹吧。”
说完,低头一笑,羞涩的摸摸鼻尖,凑到萧清浅身边。
萧清浅觉察到她靠近,侧头对着她。微微抬起的下颚,连着白玉般的脖颈,勾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秦孤桐连忙错开眼睛,不敢在看。掀起斗篷一角,钻进去。
温暖透骨,芬芳扑鼻。
萧清浅感到她身上寒气,便要将斗篷脱下给她。秦孤桐哪里肯,连忙揽住她的腰。萧清浅怔楞一下,往她怀中靠了靠,将斗篷裹紧。
秦孤桐搂着萧清浅,嘴角忍不住咧开。周身暖洋洋的,心中舒坦。精神一松,便觉得异常困倦。头如小鸡嘬米,眼皮耷拉,靠着萧清浅肩头昏昏沉沉睡过去。
肩头的重量,带着炙热的气息。强健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有序鼓动着。萧清浅睫羽轻颤,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日沉月升,星空璀璨。
秦孤桐睡得极沉,梦中却不安稳。一会是张舵主对她招手,喊着秦家女娃。举着酒坛招呼她喝酒,小臂上的金丝细链哗哗作响;一会又是萧清浅手持霜华剑,杀寇救人。百姓们高呼她的名字,簇拥着她渐行渐远,秦孤桐如何也靠近不得;一会又是父亲握着横刀,说:我不配它,你也不配它!不如断刀!
——铛!
秦孤桐浑身一抖,惊醒过来。身子乏力,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天色已暗。惊觉自己一直压在萧清浅肩头,连忙直起身,嘟囔道:“你怎不叫醒我。”
她小心打开斗篷,帮萧清浅掖好。捡起地上的衣物,急匆匆的穿好。打开包裹,取出肉干糍粑,架在火堆上翻烤。
又起身捡了些枯树枝,扔进篝火堆。
不多时,就有肉香米香传出。秦孤桐照旧将肉干夹在糍粑里,吹了吹,递到萧清浅嘴边,碰了碰她的唇瓣。萧清浅微微张嘴,试探的咬了一口。
秦孤桐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心里一软,抬起手背蹭蹭她的脸颊。
萧清浅正细细咀嚼口中食物,感觉脸颊一触,略微不解,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恩?”
这一声,轻缓绵软,带着细长的尾音。
秦孤桐的心顿时酥成一团棉花,仗着萧清浅看不见,便痴痴看着她,傻傻地笑。
——“簌簌。”
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出声响,秦孤桐一惊,伸手握住横刀。目光警戒的巡视四周,见对面树林中有一团黑影,她眼神一敛,杀气四溢。
必定是白天那野人!
杀了他也好给张舵主报仇雪恨!
秦孤桐怀着这念头,慢慢调整呼吸,平缓心绪。手从刀柄上松开,继续喂萧清浅吃。萧清浅抬起手,摸索着在她手背写道:你吃。
秦孤桐一愣,手中的糍粑夹肉已经被萧清浅接过去,她不由失笑。往前移了移,挡住萧清浅。将衣物穿戴整齐,自己又取出两块糍粑和肉干,放在火上烘烤。
糍粑渐渐鼓起,表面金黄,香气四溢。
这时林子又响起簌簌声。秦孤桐心中一动,将手中的糍粑撕下一块,往空地上一抛。距离正好在中间,靠近树林一些。
她顺手一抛之后,自己拿起糍粑和肉干,小口吃起来。头略微低着,貌似看着火堆。目光却越过腾腾燃烧的火焰,盯向林中那处黑影。
一直等她将手中食物吃完,林中黑影还是一动不动。秦孤桐心思一转,站起身往空地上那块糍粑走去,好似要捡回来。
就在此时,簌簌一声,树枝颤动,林中突然越出一个黑影。秦孤桐纵身跃起,寒光一闪,横刀出鞘,直刺黑影!
刀锋抵着对方,却突然一顿,硬生生停下来。
深秋天气,皓月如悬鉴,照的秦孤桐面前黑影一览无余。
只见它人面长臂,周身黑毛,目光睒闪,巨口如盆,张嘴发出一声嚎叫。说是人,到真如传说中的山魈。
秦孤桐一愣,一时蒙愣没个头绪。
东边突闻声响,秦孤桐将横刀在山魈脖子上一压。转头看过去,只见白天那小野人在山岩上轻捷跳跃,转眼奔来,口中大喊:“放开它!”
这声音紧促担心,与白天大不相同。
秦孤桐见他手握弯弓,反手去取长箭。登时冷哼一声,告诉喝道:“别动!”
小野人果然僵住,站在原本不敢再动。秦孤桐见状,心道你也有今日,真是天道好轮回!
想到张舵主未免她余生悔恨,松手自断性命时那份慷慨悲壮。秦孤桐便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野人千刀万剐。她恨恨说道:“放下!”
野人看着她,野兽一般的瞳孔里,此刻闪过人类的复杂情绪。他立刻举着弓,伸手一扔。
秦孤桐见他还算老实,心中冷冷一笑,想着该如何处置他。就在此时,刀下的山魈突然身形一闪,突然往后一跳。
秦孤桐早就看出它身形灵活,一直防着它逃脱。见它要跑,对着一直山魈使出刀招。
——“纵”
猛然连人带刀突进而出。虽不曾使用内力,然而横刀凌厉锋利,寒光一闪,黑毛纷纷而下。
小野人一见,顿时又惊又急,嗷嗷嚎叫。
山魈呜咽一声,不敢再动。
秦孤桐见状心中愤恨,难以抑制,对着野人嘲讽道:“你如今心情,可体会我当初一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野人愣愣看着她,秦孤桐这才想起,自己说的文雅,这山林野人未必明白。正要开口,却听那野人突然开口:“你,你认...认得他?家...家人。”
秦孤桐寻思必定指的张舵主,双目一敛,道:“我昨天才这里,第一次见他。无亲无故,素昧平生。”
野人也摇摇头,不知为何。过来片刻,才呢喃问道:“你,不认得...为什么难过。无亲无故?无亲无故,无亲无故为什么难过。”
“不认识他,就要杀他吗?不认识他,就要害他吗!”秦孤桐怒极反笑,目光看向萧清浅,见她捧着糍粑小口吃着,那模样说不出的乖巧,明明与世无争,可却劫难重重。
想起黄犬,想起他爽朗的笑容。少年的唇边刚刚长起绒绒的毛须,笑起来露出皓白的犬牙。
想起白鸢,想她口是心非,想她刀子嘴豆腐心。想她满不在乎的笑,想她吃东西时上扬的唇角。
又想起父亲,他的江湖、他的义气、他的自由。他助纣为虐,他慷慨赴死...还有张舵主,真是有情有义的江湖好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这么,就这么死了!
秦孤桐心中悲伤哀痛,鼻腔酸涩,连忙强忍住。
而方中正、慈姨、方兴、雅弗...这些人,或威严凛然,或慈眉善目,或俏丽开朗...个个衣冠楚楚,个个人面兽心,自私自利!
“这世间,你的亲人、朋友、在乎的人,他们性命可贵。旁人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就因为于你无关,就可以毫不在意的伤害别人?草菅人命!”秦孤桐低声咆哮,发泄着短短半月来遇到的种种不平。
小野人茫然的看着她,眼底清澈透亮。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秦孤桐低笑一声,涩声道,“坏人嘴上说着人性本恶,为自己开脱。却盼着人性本善,好让他肆意坑害。好人纵说着人性本恶,也不忍做坏事。到头来,总是好人吃苦。”
手中横刀铮鸣一声,秦孤桐眉梢紧锁,目光挣扎:“若是这世间非黑即白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非对错总是说不清。我该不该...该不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