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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太夫人留江苒用过午饭才放她走。回去的马车上非但多了鸣叶,还多了另一个人。
二十六七岁模样的妇人,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素面府绸窄袖小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了个髻,不施簪环,蜡黄的脸,干干瘦瘦的身材,面目普通,看上去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骆秋娘?江苒惊讶地挑眉。
骆秋娘看着江苒有些发愣,等江苒对她微微一笑,蓦地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姑娘。”
鸣叶在一边解释道:“主上命秋娘来服侍姑娘。”
江苒若有所感,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魏国公府门口,卫襄披着纯黑色的狐裘,卓然而立,正目送她的马车远去。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卫襄顿时笑了起来,午后暖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少年殊色,华贵无双。
江苒的心头顿如小鹿乱撞,连忙放下帘子,让杏娘扶了骆秋娘起身,赏了一个放着金锭子的荷包给她。
马车粼粼,向前行驶,江苒忍不住又掀起帘子向后看去,卫襄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放下帘子,忍不住嘴角翘起,眼眸弯弯。
车子又行了一段路,渐渐热闹起来,江苒靠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忽然睁开了眼,一把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不远处是一个水粉铺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那里和伙计讨价还价,声音又甜又脆:“小哥,你看我一下子买那么多,你就便宜些吧。”
伙计一脸苦相:“姑娘,我已经是最低价给你了,不能再少了。”
江苒的手紧紧攥住车帘,青筋毕露,叫了声:“停车!”
鸣叶惊讶:“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苒颤声道:“鸣叶,你不认识那个小姑娘吗?”
鸣叶定睛一看,也变了脸色:“金……”
水粉铺子中,小姑娘已经以满意的价格买好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地要离开。
江苒当机立断,飞快地道:“秋娘,你悄悄跟上她,看她是在哪里落脚的;鸣叶你下车去,设法立刻联系上十一殿下;杏娘跟着我……”她看了下四周,看到不远处就是聚福楼,“我在聚福楼等你们回音。”
鸣叶知事关重大,和骆秋娘一起应下。待马车行到聚福楼,几个人下了车分头行事。
江苒要了个临街的隔间,焦急地向下看去。
不远处,捧着一大堆胭脂水粉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回头灿然一笑。江苒瞳孔骤缩,她果然没看错,真的是金豆豆!自小姑娘从京狱逃脱,一直在被通缉中,这次竟敢大剌剌地重新现身京城?
金豆豆却忽然加快了速度,骆秋娘紧紧跟在后面,渐渐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等待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卫襄来了吗?江苒示意杏娘过去开门。门打开,她顿时变了脸色。门口笑盈盈的站着一个小姑娘,赫然是刚刚骆秋娘跟踪的金豆豆。
怎么回事,金豆豆怎么会回到这里,骆秋娘又去了哪里?
金豆豆走进门,随手把门关上笑道:“你要找我何必叫人跟踪,只要说一声,我自会来见你。你说是吗,江小姐,或者我该叫你郭六小姐?”
江苒脸色一沉,冷冷道:“姑娘是认错人了吧?”
金豆豆走到桌边,笑吟吟地坐下:“你若不是郭六,怎么会认得我,叫人跟踪我呢?”
江苒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接口。心却渐渐沉了下去:金豆豆是故意让自己看到她的,她早料到自己见到她就不会放过。但,陈文旭的死亡谜团在她心中始终是拔之不去的一根刺,即使重来一次,明知会暴露身份,自己也不可能放过金豆豆。
金豆豆见她神色不佳,掩嘴而笑:“你不承认也不要紧,我只是代别人来传一句话的。”
“什么话?”她问。
金豆豆瞄了杏娘一眼:“你确定要被其他人听到?”
江苒的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隐隐意识到接下来金豆豆要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她想了想,对杏娘道:“你去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杏娘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柔顺地依言行事了。
金豆豆见只剩她和江苒两人,笑嘻嘻地开口道:“听说江小姐要成亲了,有人要我代为问你一句,江小姐,你忘了卢陵驿中,已经嫁为人妇了吗?”
轻轻的一句话,如平地响雷,轰得江苒天旋地转,她的手蓦地紧紧抓住桌角,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她听得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问出:“是陈文旭让你传话的,他还活着?”她和陈文旭拜堂之际是隐姓埋名的,除了这个人,没有别人会知道这件事。
金豆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道:“若是陛下知道你曾经和别人拜过堂,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这个媳妇?”
江苒的神色冷了下去,纤弱的腰背慢慢挺得笔直:“那你想要如何?”
“拒婚。”金豆豆毫不犹豫地道,“否则,卢陵驿中,可不止一个见证者。”
江苒沉默,她和陈文旭在卢陵驿拜堂成亲,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有一个人却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神色微变:“驿丞娘子在你们手上?”
金豆豆笑得甜蜜蜜的:“江小姐认为呢?”
江苒道:“你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来见我,自然是有恃无恐。但婚事乃陛下御赐,也不是我能拒绝得了的。”
金豆豆神秘一笑:“我既然提出让你拒婚,自然是有法子让你能达到目的。”她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在江苒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金豆豆道:“这里面的药丸会让你身上起疹子,看着吓人,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损害。”
江苒的目光沉了沉,忽地冷笑:“这当真是个好法子。”
金豆豆笑得天真无邪:“‘恶疾’为七出之条,若你患了恶疾,这婚事自然就不成了。你看,我都为你考虑周到了,这样你不用嫁入皇家,也不会被陛下怪罪啦。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江苒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半晌,忽然问道:“陈文旭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说?”
金豆豆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笑道:“我代陈公子说是一样的。”
“不一样,”江苒冷淡地道,“他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就想我听你们的摆布?金姑娘,据我所知,陈文旭应该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金豆豆变了脸:“你管我们天真不天真,你究竟用不用这个药丸?”
“不用!”江苒斩钉截铁地道。
“你居然拒绝?”金豆豆笑容一凝,不可思议地看着江苒:“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和人拜过堂的事抖搂出来?”
江苒忽然笑了笑:“驿丞娘子真的在你们手里吗?”
金豆豆脸色一变,强笑道:“自然是真的。”
江苒叹息:“那你们就把事情抖搂出来吧。我的过去十一都知道,他想娶我,如果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竟然还把把柄留在了别人手里,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是天意如此。”
金豆豆瞪了她半晌:“若这件事真说出来,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江苒冷笑道:“那便身败名裂好了,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
金豆豆跺了跺脚:“江小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肯吃,我喂你吃。”蓦地欺近抓向她。
江苒早有防备,猛地将面前的椅子一推,挡在了金豆豆面前。趁金豆豆被阻住,迅速抓起桌上的茶壶往地上一砸。
清脆的裂瓷声响起,外面立刻传来杏娘的声音:“姑娘,这是怎么了?”匆匆跑进来,顿时脸色大变。
江苒顾不得杏娘,瞅着金豆豆已经一脚踢开椅子,向她逼近,干脆抓住桌布用力一扯。顿时一阵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声音传出,外面显然听到了动静,有脚步声向这边跑来。
金豆豆这才知道江苒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是忙中出错,而是为了惊动酒楼中的人。她咬了咬牙,发现自己低估了江苒,好像又把事情办砸了。她就应该按照那人所说,一开始就趁江苒心神大乱的时候强逼她服下药丸,而不该心存恻隐,念着从前的旧情不忍强来,希望用言语劝服她。
杏娘已经扑了过来,想要拖住她。
金豆豆灵巧地一闪一推,杏娘顿时扑了个空,被她的力道带得狠狠一跤跌到地上。
江苒飞快地向门口跑去。金豆豆咬了咬牙,事情反正已经办砸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如何,把药给江苒硬灌下,也算达成目的了。
她拿着药瓶刚追几步,一道劲风袭来。她警觉地一个闪身,就见一个面目平凡的男子默不作声地向她攻来。金豆豆连用几个身法闪避,男子却如影随形,摆脱不开,她心下焦急,看向江苒逃走的方向,顿时脸色一变。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披着黑色狐裘,气势逼人的少年,身后垂手林立着数十个身着劲装,形容剽悍的带刀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