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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的山道上,得得的马蹄声无比清晰,一步一步如踏在她心上。马背上,青年身姿如松,棱角分明的脸上,锐利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江苒转向他,无声地行了一个万福。
青年翻身下马,避开她的方向,不受她礼。
江苒垂下眼,默默退到一旁。
“蒙将军,”周耀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暗潮汹涌,笑着迎上去道,“今日不是休沐,将军怎么有空来落霞山?”
蒙冲道:“有些事务要处理,向营中请假了。”
几乎化为实质的戾气自乔装少年冷峻的眉眼散出,气氛骤然凝滞。
鸣叶和鸣鸾战战兢兢地往车子角落缩了缩,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苒白着脸,强自镇定地去掰他的手。
卫襄顺从地垂下手,江苒刚松一口气,卫襄支在矮几上的一只手忽然抬起,两只手扣住她的纤腰轻轻一合一提。她整个人都被抱得腾空而起,越过两人中间阻隔的矮几,落入卫襄的怀中。
“卫……”她刚刚惊惶地喊出一个字,卫襄已伸出一指抵住她发白的樱唇,轻轻“嘘”了一声。
她用了点力气想推开他,卫襄的双臂却纹丝不动,反而搂着她坐了下来。
她第二次落到他温热的大腿上,身周,满满是他强烈的气息。
江苒浑身颤抖起来,慌乱地想寻求帮助,却发现鸣叶和鸣鸾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背转过身子。
“苒苒……”卫襄的神情依旧冷峻,声音却低沉下来,似在叹息,“你莫怕,有我在,那个人伤害不了你。”他仿佛安慰小儿般,轻轻拍了江苒背部几下。
江苒想哭:我发抖不是因为陈文旭,是因为你乱来啊,混蛋。男女授受不亲你究竟懂不懂啊?
卫襄有点疑惑,怎么他越拍江苒抖得越厉害,莫非是他手劲太大?他想了想,改拍为轻抚,一下一下地抚过江苒柔韧的背。
江苒终于忍不住,回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苒苒?”冷峻散去,他疑惑不解,一脸无辜。
江苒牙痒,什么未经他允许不得开口的规矩统统见鬼去吧,她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卫公子,我真的没事,您放开我吧。”
卫襄低头凝视她。
她娇躯微颤,紧绷的小脸红如云霞,眼中怒火燃烧、灼灼耀目,可这一次却是因为他。
卫襄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慢吞吞地“哦”一声,目光落在她抓住他的纤纤玉手上。
江苒仿佛烫着般收回手。
卫襄的手却没有离开,顺势又落在她的后腰。
“卫十一!”江苒又气又急,猛地用力推他。
她的手落到他坚硬的胸膛上,使尽浑身力气,他却纹丝不动,反而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那笑意刺痛了江苒,仿佛他是只高高在上的猫儿,而她就是被他戏弄而苦苦挣扎的鼠。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眸中现出一片惨淡。她放弃挣扎,垂下手,声音寡淡宛如白水:“卫公子,你待我肆意轻薄,是欺我名声有污吗?”
卫襄一怔,望向她清冷苍白的面容,无悲无喜的眸子,心里忽然升起不妙之感:似乎逗她逗过头了?
他并没有轻薄之念,只是她实在是又香又软,反应又好玩,忍不住过分了些。
可他忘了,她虽然胆大妄为做出私奔的事来,终究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怎么受得了他这样的举止?
不对,他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私奔只是陈安的一面之词,她若真是愿意的,何必打伤陈安逃出来?那个陈安多半私下捣鬼了,她小小年纪,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苒苒……”想到江苒可能是被陷害,被欺侮的,他心中怜意顿生,忍不住喃喃叫道。
江苒不客气地打断他:“卫公子,苒苒是我小名,只有亲近之人这般称呼,您逾矩了。”
换了一个人敢这么说,卫襄早就勃然大怒了,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听着江苒冷若冰霜的话语,卫襄非但不恼,反而有点发愁:糟啦,真把她惹急了。
江苒挥开他的手,他乖乖地没有反抗;江苒冷着脸离开他的怀抱,他手指恋恋不舍地动了动,忍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江苒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扭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卫襄知她气还未消,不敢再惹她,回头把鸣鸾唤了过来,面沉如水:“刚刚窥伺爷行踪的那个书生你看到了?”
鸣鸾低头应“是”。
卫襄冷笑:“你告诉廖怀孝,派人悄悄把他看起来,等爷事情办完了再来处理他,若他敢逃跑……”森森寒气从他目中一掠而过,他冷然道,“格杀勿论。”
鸣鸾依言而去,卫襄又吩咐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江苒忍不住看了一眼。鸣叶掀开底板上的毯子,从暗格中拿出一叠信来,恭敬地放到卫襄面前。
卫襄抓过最上面的一封信,扯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鸣叶动作不停,又取出笔墨,安静地跪坐在一边为他磨墨。
卫襄随手取过笔,龙飞凤舞地在信末回了几个字。
江苒一眼扫过,隐约看到他写了“赵王”两字,急忙避开眼,不敢再看,心头不由突突乱跳。
一个月后就是“万寿节之变”,卫襄莫非已经在怀疑赵王了?
她心里隐隐不安,卫襄处理这些事为什么完全不避忌她?
时间就在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与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中流逝。
江苒坐得浑身发僵,忍不住挪动一下。卫襄若有所觉,头也不抬地道:“你要是累了,躺下歇息一会儿吧。”
江苒嘴角微抽,有他在,她怎么躺得下来?
卫襄回完一封信,搁下笔,看向江苒:“不想躺?不然让鸣叶拿点心给你吃?”
江苒摇了摇头。
卫襄踌躇:“我记得还有一匣子明珠藏在这里,不然拿给你打弹子玩?”
江苒哭笑不得,这位爷是拿她当小孩子吗?又是吃食,又是打弹子的。虽然打弹子的材料着实让人侧目。
卫襄看她神色,脸色变了变:“打弹子也不喜欢?你总不成想玩谢五送来的那些东西吧。”
江苒实在服了这位小爷。本来心中还有气,不想理他的,闻言,叹了口气:“卫公子,您实在不必管我,我这样就很好。”
卫襄皱了皱眉,看向手边还没处理完的文书,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反正你也闲着无事,不如帮我磨墨?”
江苒愕然。
卫襄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省得你一直坐着不动,骨头都要生锈了。”
鸣叶乖顺地垂着头、弯着腰向后退去,让出位置来。
卫襄含笑道:“苒苒乖乖的,听话。”
江苒一听这“乖乖”两字就头痛,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起身,跪坐在鸣叶刚刚的位置。
卫襄觉得自己让江苒磨墨是个坏主意。
荏弱的少女跪坐在自己身边,纤白的玉手执着乌黑的墨锭,缓慢而优雅地划着圈儿。因怕沾上墨汁,她宽大的袖子挽起了一部分,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皓腕。
墨香混合着少女清幽的体香传入鼻端,他心绪微动,目光不时落在少女仿佛带有优美韵律,徐徐转动的玉腕上。
欺霜赛雪,他脑中蓦地冒出这四个字。
说实话,江苒算不得绝色美人,单论姿色,连鸣叶都胜过她。可她这样眉目沉静,安然磨墨的模样,自有一种一举一动皆能入画的娴雅。
她看着没什么力气,可磨墨的动作却是流畅娴熟,优美动人,显然是常常做这件事的。
卫襄看得有些发怔,连笔尖的墨汁滴到信纸上都未发现。
江苒忽然将墨锭搁到砚台上,淡淡道:“卫公子,墨已浓淡得宜。”
卫襄看着她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子如云飘落,挡住他的视线。她端正地跪坐在那里,虽然瘦弱娇小,但挺直的脊背自有风骨。
他觉得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又起,只想把她如先前般一把抱入怀里,她的身子那样香、那样软,他曾经感受过。
他手指微微一动,又强行忍住,脑中浮现小少女无悲无喜的目光,她先前冰冷的质问在耳边响起。
“卫公子,你待我肆意轻薄,是欺我名声有污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心痒难耐而已。
江苒被他直愣愣的注视看得心头怒起,抬起头,直直迎向他的目光,声音更加冷了三分:“卫公子,请用墨。”
卫襄回神,看到被墨汁污染的信纸,随手将之团成一团,吩咐鸣叶过来收拾。他却不敢再让江苒磨墨了,放软声音问江苒:“要不我让鸣鸾找本书给你打发时间?”
江苒曾是极爱看书的。当然,她不需进学,对那些经义之类的正经书不感兴趣,只爱看些词话杂谈、山川地理、历史天文。
她父亲江自谨乃当世名家,酷爱读书,因此江家别的不讲究,家中的藏书阁却是闻名卢州的。江苒在闺中之时,几乎一大半时间都泡在藏书阁中,江自谨空闲时还会经常与她讨论一二。
陈文旭考中进士,留京为官,置办宅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专为她建了一个藏书楼,一时在京中传为美谈。人人都羡慕她嫁了个风雅体贴的丈夫。
直到他拒绝救她父亲,两人恩断义绝,她站在藏书楼里,望着满目诗书,从此再也不曾碰过一页纸,看过一个字。
可是,凭什么?她自幼爱书,却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渣再不碰书?她心里涌起一股愤怒来:陈文旭凭什么影响她这么深?
这辈子,她已从他手中逃脱,她不能让从前的阴影影响她的心绪。
江苒垂着眼,掩饰目中翻腾的情绪,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地答了一个“好”字。
青州,齐郡王府。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正是蟹子黄时。
年轻的齐郡王妃赵氏正在王府百芳园中举办赏菊宴。青州城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齐聚于此,满座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好不热闹。
园中菊圃姹紫嫣红、花开正好,金色的“高山流水”,大红的“蟹爪”,雪白的“瑶台玉凤”,浅碧的“绿水秋波”,雍容的“墨牡丹”,双色的“二乔”……无数名贵菊花盛开,直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正在这时,赵氏的大丫鬟绿娇快步走近,俯身到众星拱月的赵氏耳边低低禀告了几句。
赵氏立刻笑着站起身,向围坐在她周围的几位夫人告罪道:“诸位,有贵客来临,我去迎一迎,暂且失陪了。”
众人纷纷含笑道:“王妃请便。”心中不免惊讶。
赵氏出身齐地大族,乃齐郡王卫褒的续弦,朝廷正式册封的郡王妃。可以说,整个齐地都没有身份比她更高贵的妇人。够资格被她迎接的几位夫人都在这里赏菊呢,她这又是去迎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