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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淡淡,从枝叶的缝隙洒入,整个林子昏暗一片。轻巧如猫的脚步声从河边过来,渐渐越来越近。
朦胧的光线下,江苒看到金属冰冷的反光。她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黑衣刺客搜寻一圈,看着地上的脚印,思索片刻,抬头一棵棵树搜寻过来,渐渐离江苒藏身的大树越来越接近。
江苒的心一点点提起,悄悄拔下头上尖利的步摇,紧紧攥在手中。
忽然一阵劲风刮过,黑衣刺客抬手一剑,“当”一声,恰恰挡住飞舞过来的乌黑长鞭。
江苒藏于高处,看得分明,偷袭者正是悄悄潜过来的金豆豆。稍远处,金元宝正向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金豆豆粉面含霜,手中长鞭挥舞如疾风骤雨,将黑衣刺客逼得节节倒退。黑衣刺客眼见不敌,剑光突然暴涨,只进不退,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金豆豆双眉一扬,退了一步。哪知黑衣刺客竟是虚晃一招,足尖一点,向后纵跃如飞,逃窜而去。
金豆豆冷哼一声,正要追去,金元宝气喘吁吁地跑近,一把拉住她道:“莫追莫追,找人要紧。”
他身手没有金豆豆好,力气却大,一把拉住,金豆豆根本挣脱不开,不由气得跺了跺脚:“臭元宝,快放开我。”
金元宝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姐,你看这是什么?”
金豆豆一把抢到手中打量几眼,脸色唰的变了:“这是陈公子的竹笠,他们一定在这附近。”竹笠上有谢家的特殊标识,根本不会错认。
金元宝道:“陈公子他们一定在附近。”他扯开嗓子就大声喊道,“陈公子,六小姐!”
宿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起,飘落无数黄叶,林子中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音。
金豆豆低下头看向地面,脸色凝重起来。
金元宝诧异道:“姐你看地做什么,他们难道会钻到地下去?”话虽如此,他还是随着金豆豆的目光看去。
“咦?”他跳了起来,“这里的脚印……”刚下过雨,地上泥泞不堪,一个个脚印印在泥地里分外清晰。
除了他们自己留下的脚印,还有三双特别明显,一双浅浅的,每一步都十分均匀,显然有功夫在身,这是刺客的脚印;一双纤瘦小巧的,一直延伸到枝叶堆中才消失,一看就是女子的;还有一双男子的脚印,脚掌深、脚跟浅,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显然在夺命狂奔……
两人顺着凌乱的脚印一路追到河边,看到更多的痕迹,碎裂的衣料、淋漓的鲜血,河面上还漂浮着一支木簪。
“姐……”看着眼熟的布料与发簪,金元宝一个哆嗦,看向金豆豆。
金豆豆白着脸,忽然脱下外面的长衣,露出里面的紧身衣。
“姐你做什么?”金元宝吓了一跳。
金豆豆道:“我去找一找陈公子。”
“可……”金元宝刚想说“陈公子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蓦地瞥到金豆豆的脸色,心里一咯噔,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元宝,寻找六小姐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罢,金豆豆一个猛子扎进小河中,潜入了河底。
“喂……”金元宝话还没说完,就不见了金豆豆的身影,顿时苦了脸。金豆豆不在,他对怎么找郭六小姐一点头绪都没有。想了想,他索性用笨办法,边搜寻边大声喊道:“六小姐,六小姐,你在哪?六小姐……”
*
月亮钻入层云中,林中漆黑一片,金元宝呼喊的声音渐渐远去。
江苒这才将步摇收起,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湿冷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秋风吹过,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不行,再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冷,她的身体扛不住。可是,让她重新落入谢冕的人手中,她又不甘心。
好不容易逃脱,好不容易活下来,她要回家,谁也别想阻挡她!
她小心地溜下树,更加小心地倒踩着先前她奔入林中时的脚印,向金元宝的相反方向而去。
月光惨淡,秋风瑟瑟,衣服上的潮冷之气一阵阵钻入,她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的尽拣小路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几乎全身都已脱力。天边渐渐透出鱼肚白,一声鸡鸣远远传来。
她心中大喜,有鸡鸣声就说明有人家,她有救了!她加快脚步,终于看到前面村庄的轮廓。
村子不大,不过十几户人家。江苒躲在村口的小树林中观察了一会儿,挑了一家只有一对面目和善的老夫妇进出的屋子,敲门求救。
老大爷出去干活了,开门的是老妇人,见江苒衣饰华丽却形容狼狈,不由吓了一跳。
江苒眼睛红红的:“大娘,我和家人遭贼失散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请帮帮我。”
她本就生得纤弱秀美,年纪又小,楚楚含泪的样子分外动人。
老妇人的心一下子软了,连忙把她让进屋子道:“快进来喝口热汤吧,这是怎么了?瞧着怪可怜见的。”
屋中十分简陋,土墙泥地,墙上挂着张卷边破损的年画,年画下摆着一张漆迹剥落,裂纹横生的八仙桌。几张条凳有的缺了一个角,有的少了一条腿,看着十分寒碜。
老妇人用袖子掸了掸凳上的灰,安置好江苒,从灶台的铁锅里舀了一碗热汤。
碗是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里面的热汤有些浑浊。江苒却顾不得许多,咕嘟嘟一口全部喝下。
滚烫的热汤入腹,暖意在几欲冻僵的躯体中散开,江苒这才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一夜惊险,可她终于逃出来了!
“谢谢大娘。”她谢过老妇人,赧然开口道,“不知大娘这里可有替换衣物?”她身上衣服在大半夜的奔逃中尚未全干,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分外难受。
老妇人有些为难,她虽然同情江苒,可是穷人家,自己的四季衣裳都不全,哪有多余的衣服做好人。
江苒察言观色,明白过来,连忙道:“我不白要你的衣裳,就拿我身上这身换吧。”她这一身送到当铺,怎么也能值几两银子。
老妇人眼睛一亮,口中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江苒道:“大娘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她态度落落大方,老妇人见她诚心诚意,不再推辞。
江苒却话风一转:“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请说。”
“这衣服你不能马上去当,需隔至少十日以上,大娘可能允我?”她不敢肯定谢冕的人还有那晚的刺客会不会继续搜寻她,但有十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她回到卢州了。
“这有何难?”老妇人还当是什么为难的条件呢,听到这个,一口应下,很快进屋找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出来。
“我还有一事相求。”江苒接过衣服,含笑开口。
*
当天下午,江苒一身土布衣服,男子打扮,坐着驴车出现在村庄附近的集镇上。她请老妇人用她剩下的一枚蓝宝石飞鸾耳坠在村中换得了这些以及行路的盘缠。
之所以出现在集镇上,是因为她打听到这个集镇有车马行能雇车。江苒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身子又弱,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走回卢州。
去了车马行,却是不巧,没有空车。车马行的伙计见江苒生得斯文俊秀,气质不像是一般人,倒是客客气气地让她明天再过来看看。
江苒心中焦灼,多一天耽搁就多一点被找到的风险,却也没办法,只能等。
她谢过载她过来的李大爷,等李大爷赶着驴车的身影消失,这才慢慢踱步,挑了个不起眼的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关上房门,她浑身瘫软地倒在床上。一天一夜下来,她的体力、精神早已透支。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隐隐约约听到有砰砰砰的敲门声,她迷迷糊糊有几分清醒,想要起身,却突然一阵眩晕,浑身脱力。
她心中懊恼:这个身子实在孱弱,不过是淋了雨,竟又犯起病来。等安定下来,还需锻炼调养得更好才是。
敲门声更急了,嗡嗡的耳鸣声中,她勉强分辨出外面喊的是:“客官,快开开门。”
是客栈里的小二,她挣扎着起身,看了下自己的仪容。她睡的时候太过疲累,连外衣都没脱,现在除了衣服皱些,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她扶着床架站起,一步步如踩棉花,强撑着将门打开。
“客官你总算开门了,一天一夜都没见你进出,吓死人。”小二后怕地看着她。
一天一夜,竟然睡了这么久?想到和车马行的约定,江苒暗暗叫糟。
小二却忽然“咦”了一声,“你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闻言,江苒反手试了试自己的额温,手却和额温一般烫,根本试不出。
她苦笑了下,向小二道:“劳烦小二哥帮我请个大夫来。”
小二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昏昏沉沉的,茫然不解。
小二忍不住提醒她:“客官带的盘缠可够?请大夫上门诊金可不便宜。”
江苒怔住,前世今生,她还从没为金钱苦恼过。
在闺中当女儿时自不必说,江家家底丰厚,父亲又只她一个女儿,当真是要星星不摘月亮,锦衣玉食,娇宠万分;出嫁后,父亲将大半家产给她做了嫁妆,她妆奁丰厚,陈文旭又是个心思活络,会赚钱的,小夫妻就没缺过钱;重生后,她被卫襄挟持,假扮郭六小姐,吃穿用度更无一不是上佳。
她现在,终于尝到一钱逼死英雄汉的滋味。
她孤身逃出,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只有随身的首饰。可除了那支白玉簪,其它首饰都是谢冕提供的,精致华贵,着实招人眼目。
出于谨慎,耳坠她是把蓝宝石拆下后,用剩下的赤金跟村民换的碎银和铜板。村民能有多少家底,耳坠几乎连一半价值都没有换到。
这点钱她还得雇马车,还得一路花用,根本不够。
她怀中还有一支点翠金步摇、一对虾须镯,更不敢拿出来,就怕露了形迹,被谢冕的手下追踪而来。
小二观言察色,知她为难,殷勤地建议道:“客官不如自己去药铺抓几幅药?药铺里也有坐堂大夫,比请过来要便宜许多。”
也只能如此了。江苒心中轻叹,谢过小二。
*
午后的阳光正暖,江苒孤伶伶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只觉得忽冷忽热,四肢绵软,如踩云端。
勉强走到小二说的药铺门口,她抬头辨认了一下招牌,正要进门。
药铺里忽然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丫头,江苒躲避不及,恰恰和她撞了个满怀。
一瞬间,她只觉一股大力撞来,站立不住,踉跄退了几步,就要栽倒。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扶住了她,然后一个温和年轻的声音响起:“小哥,你可还好?”
江苒勉强保持清醒,不动声色地挣开对方,这才看清伸出援手的是一个十六七岁儒生打扮的少年。
少年面目清秀,气质文雅,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带着关切看向她。
江苒的目光扫过他头上的檀木簪,腰间的珊瑚坠,身上半新不旧的素锦儒服,心知这少年出身不差。
她正要道谢,一个有几分耳熟的清脆嗓音响起:“二哥,怎么了?”
江苒心头一震,打起精神抬眼看去,就见街道旁停着一辆双乘黑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子,穿着淡粉色妆花缎褙子,戴着簇新的珍珠头面,十一二岁模样,苹果脸,水杏眼,粉团儿一般玉雪可爱。
江苒瞳孔微缩。胡四小姐,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