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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隽见到段珩前来,虽说心里不愿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但他当真前来,她还是掩饰不住地欣喜,起初不太愿意说话,但时间久了,她难以控制情绪,跟他掏心窝子说了不少的话。
见得云隽心情好了起来,身子也跟着轻快了,柳云暮放心了不少。
驿站就是驿站,毕竟不能长住,得趁着她身子转好快些返回重英山,到时候让师父想想办法,化解她体内的蛊毒才是要紧事。
夜里的风带了些凉意,吹在身上,难免有些冷。后院中空无一人,江蓠走到了院中,感受着刺骨的冷意,不由得抱了抱手臂,搓了又搓。
今夜风大,吹得夜空十分干净,她仰头望着澄澈的夜空,星子闪烁,颇为引人注目。
人只会看到群星中最为闪亮的那一颗,忽略那些黯淡无光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
想到这,她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到了一边去。
想来这个时候,云隽的汤药已经熬好了,她直奔了厨房,小厮将滚烫的药碗搁在托盘上,她端了托盘,本想趁热送去,但途径后院时,恰好遇见了同样前来厨房取药的段珩。
此时有厚重的云朵遮住了月光,天地万物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失了几分明亮,多了几分迷蒙。
江蓠脚步一顿,隔着一座院落,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看到薄纱似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衣摆。
他仍是她最为熟识的模样,右手总是会不自觉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好似是一种身为习武之人随时随刻的防备,又好似是一种习惯。
该来的事情总会来,她也知道,就算逃到天边,始终是逃不过的。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脚下沉重,灌了铅似的,沉重到迈不动步子偿。
短短一瞬像是过了许久,江蓠站在原地,呼吸都慢了。
月色朦胧之间,她见得段珩向她走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清楚了他的神情,虽然面上没有露出半分,但那双墨染一般的眼眸中还是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复杂到她看不真切。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他接下了她手中的托盘,碗中的汤药晃动,溅出了几滴,落在深褐色的托盘上。
“云隽姑娘说药许是熬好了,我过来取。”他垂下眼眸,“外面天寒,阿蓠早些回去休息。”
江蓠这才回过神来,双手合十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指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我方才也觉得药快好了,所以就过来看了看。”她顿了顿,“正好你也来了,还是你送去吧。”
闻此,段珩点了点头,却迟迟没有转身离开。
院中起了阵风,能钻进骨头缝里似的,分外寒凉,她随手将耳边的乱发掖到耳后,想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来缓解一下气氛,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以往她最会插科打诨了,不知为何现下做不到了。
他就站在身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她想,迈出一步便可以接近他,只是那一步太远太长,她实在是过不去。
“那个……”过了半晌,她终是咧嘴浅浅一笑,随口说了一句,“云隽瞧见你……肯定很高兴吧?”
她面上的笑意一瞬即逝,没有蔓延至眼底,段珩应了一声,当是回了她的话。
见他如此,她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急切,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问出了心里纠结了无数时日的问题,江蓠紧张异常,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眸,想从里面看出什么,生怕一个眨眼错过任何一丝情绪。
“……汤药快凉了。”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惴惴不安,他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我先去送药。”
说罢,他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转过了身子,还未来及迈出脚步,腰间的衣裳被轻轻拽住,力道虽然不大,但他却因此无法迈出一步。
身后,江蓠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她刻意隐藏,但他还是听出了声音中不易察觉的颤抖,“段珩,我若是现下放手了,以后都会放手了……”
只用两指拽了一小块布料,随时要脱手而出一般,她拼命忍住了鼻头的酸涩,可仍旧没忍住眼眶中蔓延而出的泪水。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泪痕被风吹拂,干涩又冰冷。
指尖有些颤抖,几乎抓握不住那块布料,她忽然有些慌,更有些害怕,一直以来折磨困扰着她的事情终究是依着所想发生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一步一步远离。
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她咬紧了嘴唇,“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云隽很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是,我是知道的,可我……”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段珩静静地站着,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离开。他面无表情,但端着托盘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将那块木板折断一般。
“她、她还是年纪小,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江蓠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说话能让她分心,以此来忽略心口生生的疼,“可我胆子小,我也想过将蛊虫渡到我体内,只是我想着,可能有更好的办法,可能不需要有人为之丧命……”
说着说着,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断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哭,即便是眼眶鼻尖酸涩极了,但还是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又平稳,虽说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但并未带上哭腔。
只是她说不下去了,情绪堆积在心口,憋得厉害。
遮挡着月光的云渐渐散开,明亮的月光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光晕。
许久之后,她听到段珩的声音响起,依旧低沉,“……我不能放着她不管。”他说得很是坚决,“她因我才会如此,那蛊虫毒性强烈,我是最清楚的一个。”
他仰头看了一眼夜空,闭了闭眼,“我会辞官,带她游历大江南北,世上高人无数,定会找到解毒之法,我不会让她死,也不能让她死。”
听到他的回答,江蓠低垂下了眼帘,泪水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她早就想到了,以他的性子,是一定会倾尽所有来帮云隽解毒的,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云隽出一点事情。
她早就知道,可听他亲口说出,还是会觉得难过。
拽着他衣裳的手终于松开,像是松开了最为重要的事物,心头一下变得空落落,破开了一个大洞似的,寒冷的风肆意地吹着,周身都冰凉极了。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攥紧成拳,力道大到浑身都在跟着颤,她再也忍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哽咽着哭出声。
有些情绪因为她的抽泣而决堤,能将所有的理智淹没,段珩皱紧了眉头,手中的托盘因为骤然加剧的力道而断成了两截,盛着汤药的碗顺势落下,重重摔在地面上,“哐当”一声,瓷碗四分五裂。
汤药洒了一地,被泥土渐渐吸收。
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江蓠抬眸看去,只见段珩转过了身,她本想看看他的面色,没料到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来紧紧揽住了她的肩头,紧接着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力道大到勒得她生疼。
脸颊撞在他胸膛时,她愣住了。
风依旧冰冷,月夜依旧寒凉,他的怀中却依旧那般温暖。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无不让她感到留恋,身子比思绪先一步作出反应,她缓缓抬起了手臂,环住了他的背。
依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健有力。她的眼睛明明睁得大大的,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落下,沾湿他肩头的衣裳。
若是可以,她宁愿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说一些再决绝不过的话让她死心,为何偏偏要这样,还让她感受到他心里同样的留恋不舍。
这般……她都没办法骗自己,怕是更难抽身了。
四下寂静一片,只余下风声,许久许久,他的声音终是在耳旁响起,“……阿蓠,对不起。”
空荡荡的心头没有什么波澜,滚烫的眼泪模糊着视线,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闭上了双眼,任由泪水滑落。
此后,她许是再也没有机会陪伴在他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