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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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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那日在栗姬那儿受了不小的委屈。

    母亲是太皇太后所出,同皇帝舅父乃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弟,那关系便是所有公主皇子里最为亲近的,是以母亲自幼荣宠极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皇帝舅父甫一登基,便封了母亲为大长公主,并赐馆陶为封邑。

    阿娇深知,平日在家里,母亲便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父亲倒显得有几分唯唯诺诺。

    也难怪,整个陈家的地位加起来,也不及母亲半分尊荣。就是她这个翁主的身份,也是靠着母亲的地位才得来的。

    平时入宫,就是皇帝舅舅见了母亲也少不得卖上几分面子,尊敬地唤上几声皇姐。

    这样的委屈想来是母亲活到如今所受的极致了。

    阿娇跪坐在案几对面,同父亲一起有些小心地审视着母亲的神色,见她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冷笑着说,不过是一个姬妾,难道还要反上天去了?

    母亲同她一样,到底是看不上栗姬这个贫贱出身的。

    母亲若有所思地饮着茶,唇角带着极浅极浅地嘲讽的笑意:“这宫中皇子众多,只要是皇子,皆可做皇帝,也不只刘荣一人。”

    “可大汉祖制有言,立嫡立长,皇后娘娘无所出,唯有太子殿下才...”父亲忍不住刚说了一句,便被母亲凌厉地眼风扫过,忙噤了声。

    母亲一掌重重地击在案几上,冷笑道:“祖制?再过百年,此时的律法也是祖制!”

    阿娇忍不住往父亲身边蹭了蹭,父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母亲说一不二的本色向来如此,她打定了要将刘荣拖下太子之位,便半点不容犹豫。

    只是这太子人选,母亲到底在心里盘算了许久,直到有一日,母亲携她途径建章宫,见到了眉目清绝的刘彻,那时他才不过六岁的孩子,还叫做刘彘,顽皮活泼,颇为灵动,在宫门前同宫女玩儿的格外起劲,笑声朗朗,母亲心里微微一动,握着阿娇的手道:“阿娇,你可知道怀日入梦的典故?”

    阿娇摇头不知。

    母亲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笑意盈然地道:“这宫里能成事的,也绝不止刘荣一人。”

    这是这些日子来,她见过母亲最开怀的笑。

    后来她才知道,刘彻的生母王夫人在怀刘彻时,曾梦见太阳扑怀而来。这乃是天大的吉兆。更何况刘彻格外聪慧机敏,皇帝舅父很是宠爱他。

    母亲携着阿娇上前拜见了一侧眉目慈和地望着刘彘玩耍的王夫人,又命阿娇给刘彘见礼。

    阿娇虽年少骄纵,却也懂规矩,便细声细气地给这位胶东王行了礼。

    刘彘瞪着大眼睛,机灵透彻地瞧着这位并不如何熟识的表姐。

    母亲对着王夫人,将同栗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王夫人同栗姬截然不同,笑意盈盈地思忖片刻,伸手招了刘彘过来:“彘儿,来见过你姑母。”

    母亲心里微动,王夫人并未唤她大长公主,倒是论了亲,其心意倒也昭然若揭。

    母亲伸手将刘彘抱起来,笑道:“彘儿告诉姑母,将来可要娶妻?”

    刘彘年岁虽小,却竟也懂了几分,乖巧地点头:“自然是要的。”

    母亲便指着王夫人身侧的一名妙龄宫女,笑问道:“把她赐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刘彘皱着眉摇了摇头。

    母亲又拉过自己身侧的宫女:“她呢?”

    刘彘还是摇头。

    母亲命一众宫女皆站到一处去,指着众人笑着柔声道:“彘儿瞧瞧,这里头喜欢哪个,姑母赐给你做妻子,可好?”

    刘彘不假思索,想也未想,脆生生地道:“彘儿谁也不要。”

    母亲的唇畔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伸手拉过阿娇,轻柔地笑问道:“若是阿娇赐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刘彘不动声色地望向自己的生母王夫人的脸上,王夫人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稚嫩的面颊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来,伸手拍着巴掌大笑道:“极好极好,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驻之。”

    母亲朗声大笑:“美极美极,你既喜欢阿娇,那阿娇便是你的妻。”

    阿娇尚且懵懂,读不懂母亲脸上微妙的笑意,也辨不分明王夫人意味深长的神色,她只见母亲放下刘彘,冲着她伸出手来,将他二人的手牵在一处,笑眯眯地道:“阿娇,彘儿,你们从今往后,便在一处玩儿,可好?”

    阿娇探寻地望着刘彘,他格外清亮的目光透着同稚嫩面庞极不相称的淡然,刘彘握紧她的手,天真地笑着道:“彘儿要同阿娇永远在一处。”

    ......

    她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窗外月色正好,似霜如水,清冷如常。

    她衣衫单薄,未施粉黛。

    她早已经不再用那艳丽的红色来点缀自己的容貌了,从她踏入长门宫的第一日,她便大笑着,流着泪,将那些珠宝翡翠,胭脂水粉都丢进火里烧了个干净。

    火光冲天里,那些她曾经格外喜欢的物什最终化成了一缕青烟,留下几块炭黑的残骸。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低头吐出几口血来。

    “呀。”她低低地惊呼一声,喉头血腥味儿弥漫上来,她怔怔地盯着雪白里衣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无所谓地在砖地上席地而坐。

    “君无戏言这话...本身便是最大的戏言啊...”她低声喃喃着,自嘲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