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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雪言打起精神重新订了饭菜,告知母亲这场灾祸,默默像从前一样伺候着父亲,帮着他翻身穿衣,洗漱,招呼医生大夫对他查看。
她孝女的名声早已誉满周围,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对她礼遇有加,他们在她母亲的耳边夸奖她,可何雪言一点儿也提不起劲儿。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无助和虚伪,她木然的开始怀疑起自己这样安于天命的原因。
因为白霖羽的重新出现,她还是违背了本心,脑袋里不时闪现着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想念着她美好岁月万人宠爱,无忧无虑,可以追求自由和理想的日子。
为父亲捣碎食物,一勺一勺的喂着他,像伺候一个婴儿。何雪言心不在焉的想着,如果命运能更改,父亲没有中风,此时此刻她就不会窝在医院,窝在那栋出版社老楼,窝在这个雾霾严重的城市。她应该是走了,走的很远,像她姐姐那样先跑一圈世界,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讲英语的,*语的,讲阿拉伯语的,讲西班牙语,甚至是非洲某个部落的语言。
她会学习不同的文化,翻译不同的著作,每天有新的机遇。
或许白霖羽会一直陪着她。她便不必匆忙长大,来应付这个乱糟糟的世界。
……
她一时失误把食物滴在了父亲的衣角,拿手绢去擦的时候,打翻了桌边的一杯水,玻璃破碎,惊到了她低头吃饭的母亲。
何雪言连忙蹲下去,捡着玻璃碴,母亲放下了碗筷及时制止她:“雪言,你别管了,等会儿让护士收拾一下。你小心把手割了。”
“哎。”她应声,起来,懊恼自己的笨拙皱着眉头,心情不好帮父亲擦干净渣滓。吃饭也没了胃口。
“你怎么了?心神不宁。”老太太问她。
“我没事儿。“何雪言当然不能解释。
老太太很少见的,抬头仔细凝视了女儿的脸,何雪言很慌乱皱着眉头抵御这样的不自在,她又想起白霖羽的话,你又何必害怕你妈……
幸而,老太太只是看了几眼,然后就当做平常事那样转瞬就忘记了,絮絮叨叨和身边瘫痪的老公说了几句话,然后跟何雪言讨要老花镜,带上眼镜蜷缩回她的沙发,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何雪言有时候怀疑,母亲是非常讨厌自己的。
因为她总是有意无意在忽略自己,至于这是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暗暗松了口气,她又庆幸母亲不管她。这样也好,熟悉又陌生,她不会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长到这把年纪还跟父母吃着大锅饭,不恋爱不结婚,对未来毫无打算,晃晃荡荡没人过问。
叹口气,何雪言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还是把白霖羽抛在了脑。拿着手机趁放风的档口,给她姐打电话。
没错,给她最讨厌的姐姐打电话。
”姐?“何雪言很不情愿,但她也没辙,为了颜扉她倒是都能忍了。
“张阿姨没去吗?不是说让去了吗?我这会儿忙,你稍微等等。就不重要的事儿就别跟我提了。”何雪茗永永远远分秒必争,说话像机关枪。
何雪言压着不满,赶着她姐挂电话前也一枪把她毙了:“我有几幅字画,你帮我拍了吧,我要一些钱。”
等了那么几秒吧,何雪茗也不忙了,电话那头喜上眉梢般道:“谁的字画啊?你知道,现在行情也不好,一般的就别给我,根本卖不动。”
哎呦,这挨亲姐的竹杠,何雪言也不计较了,淡淡道:“给你的肯定是好的,操心什么,几幅下来够你赚上百万了。”
难得何雪言肯出手,她知道她妹妹手里宝贝可多着,老头老太从小疼她,好东西都塞了她满柜子,光那些干爹干妈国内名流,逢年过节二小姐过生日,没少迎来送往提字写画,就抽屉里那一抽屉方章子也够别人瞪掉眼珠子。
可妹顽固,片纸不往外拿,塞着等发霉,你说她也不结婚不要孩子,堆着留给谁?
何雪茗对她客气起来,笑了道:“哎,那雪言啊,你说我给你分多少?”
……
“你也别给我分了,字画给你,你自己处置。你卡里先给我打50万。”何雪言心里有数,只是懒得理她的花花肠子。
“那么多?你干嘛的?”作为亲姐,她也该管。
“王旭东借着有点用,他到时候就还我了。你也别管了,你要管这事儿也就黄了。”何雪言把事儿都往那男的头上扣,反正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左右一想,就算是被骗,那也是她妹的钱,跟她没关系,何雪茗出于姐姐的责任还是劝了一回:“钱,我一直都跟你说,得有借有还,关系多好他都得给你立借据,有抵押更好。”
“你要字画吗?”何雪言直截了当。
“要。”
……
败家的事儿偶尔干一回,无伤大雅。那几幅字画,虽不是心肝肉,也算喜欢的,让出去难免割肉般舍不得,何况是卖了个贱价,更像是把子女送给了厚颜无耻的人贩子。
只不过二十分钟,何雪言手机提示,卡上多了五十万,她姐办事太神速了,生怕何雪言变卦似得。
得了这些钱,何雪言中介打起电话,要一套离单位近的,环境好的房子,不大不小,住着舒服的。
再然后,也挺简单,她给一个苦求她母亲字画的老总打了电话,字画你拿,拿辆车来换。
事儿能有多难?
对她来说,一切尽在手边,看她愿不愿意要,只是她脑子有坑,大多时候真金白银一点儿也不想沾。
颜扉那姑娘说的对,她妈真的按时辰生她,命里竟遇好事儿都不缺钱,怎么这么多人可劲儿拿钱砸她,都活成这样,再闹不高兴那不就是矫情。
颜扉要是还不感动,何雪言都快被自己感动死了,舍了几幅画虽然难受,但一想颜扉见了几十万,在加一辆车和小二层,怎么着不得蹦起来亲她,死命喊何雪言,我喜欢你。
那个肉麻程度,何雪言现在都是鸡皮疙瘩,颜扉还没被哄高兴,何雪言先高兴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掏心挖肺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光……这是多珍贵的事。
她确实是牟足力气要证明,世界如此之大,她肯定不会只爱上一个人。
……
张阿姨是下午来的,背着村子里大包小包的特产,给老头老太都带了礼物,一见面亲人般笑着,何雪言今天的心情到达了最好,话也多了,虽然这个妇女没有文化,认不了几个字,但是何雪言打心里觉得跟她很亲。
何雪言骨头轻了,皱着的眉头也疏开,嘴角挂了笑。一直持续到她迫不及待要走,她在病房待得够久,实在装孝女也装的快得病了,她像缺氧的鱼,要奋力游到海面透口气。
以回家换洗衣服的名义,何雪言匆匆就走了,偷一刻自由是一刻,趁着爹妈在医院,她飞速的回家倒腾出那堆字画,左看右看舍不得,小心翼翼收起来,没一会儿就听见她姐姐车在外面响。
催命一般。
何雪茗踏进家门,裹着厚厚的毛绒围巾,接了妹妹给的热茶,说的好听:“要真舍不得,就算了,钱当我借你的。”
“你拿着吧。你的钱我也不敢借。”何雪言说真话,打小借她个橡皮都得记账。
“好吧,反正咱们谁也不欠谁。我没亏你。”何雪茗笑一笑,拿了那几个长盒子,想了想道:“其实你也没想想,你不结婚也不要孩子,你的东西守得了一辈子?就算你真守着,你死了,那些字画古玩怎么办?指不定落在谁手里。”顿了顿注意多:“我跟你姐夫,刚好想建一座私人博物馆,由基金会管理,提供人研究和观赏,你不行……放过来吧,反正都是一家人的东西。“
“到此为止好吗?”何雪言不能再听。
何雪茗知道她的脾气,不碰钉子,自顾自收拾着字画,说的也挺直白:“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从来也没觉得你姐好过。我也不跟你争这事儿,不过你想想,一屋子神仙,要是没个势力点的人,全家都不事生产,活的那么真空,这些东西早晚也保不住。”顿了顿画龙点睛道:“你那副宋朝的行歌图……我肯定也不卖,那是无价之宝,但是能借几天吗?我们要在美国办个交流展览。”
“你想也别想。”何雪言真要发脾气了,她姐又消停了,只啧啧几声抬腿走了,淡淡道:“你要是那么能,你也落不着卖画这一步,早晚你有事还得找我。外人别说帮你,看你一眼都嫌麻烦。”
何雪言肯定是上辈子欠她姐了,回回来就气她一次。
她为颜扉割肉又受了顿气,不吃饭也饱了。
胡乱收拾一下,她心血来潮,感觉做出了壮士断腕的壮举,这必须亲自告诉颜扉,让颜扉那小丫头看看,她是多宠她多喜欢她。何雪言开着车奔到了颜扉那头去找她,她把车停在楼下,给她打电话。
“颜扉,你在哪儿,我过来看你了。”何雪言非让她欢喜不可,免得她整天疑神疑鬼自己不喜欢她。
“啊?你来这儿干嘛啊?”颜扉在电话那头却挺惊讶的。
“干嘛?你不欢迎我。”何雪言听出她没心理准备,而且不太高兴。
“你想多了……”颜扉边看着病床,边往外走,去楼道接电话道:“特别欢迎你,就是……今晚看护有事来不了……我得隔两小时就给玉姐喂一次水,这也只有一间病房,没休息室……你没法休息。”
泼了盆冷水,何雪言一时上头,倒是她没考虑周全。可来一趟怎么着开车也得快一小时,停车场里冷冰冰的坐着,抬头看着医院大楼,何雪言觉得怅然若失。
“要不,我这会儿先找个护士帮我看一下,我马上下楼看你,你别走。”颜扉也挺着急,拉着个护士塞病房,电话里还能听见她安慰人的声音,玉姐你等一会儿,我下楼见个人。
她说见个人,没说是见何雪言,没指名没道姓,何雪言觉得这算什么?她倒是挺想知道,颜扉都到这一步了,居然早上还有脸生她和白辰的气。
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藕断丝连,简直气死人。
停车场,下着雪,何雪言觉得自己蠢的让人该扇两耳光,居然自己跑来找气受,这不是神经病才干出来的事儿。她还没等到颜扉跑下楼,加了油,又把车往路边开,干脆快走吧。
颜扉是认出她的车了,追着跑了两步,何雪言没听见她喊,直直又把车开走了。
大晚上,大雪下,她折腾自己,跑了大半个城。颜扉打了三次电话,她没接,索性手机都关了。
开车晃悠回家。
胡同里积雪咯吱咯吱踩在脚下,鞋底透着冰凉,她可怜死了,匆匆胡乱折腾了一天,饭也没吃几口,忙什么呢?她搞不懂了。
路灯泛黄,照着她家改造过的四合院大门,台阶旁边的胡同道里,灰灰一个人影子走出来。说吓人也挺吓人。
何雪言吐了口白雾,瞧着大晚上神出鬼没的白霖羽,她不知道怎么在什么犄角旮旯都能遇见她,这算是跟踪吗?
“你回来了?”惊讶的倒是白霖羽,她背着包,显然没想到能遇见人。
“恩。”何雪言立在台阶边,和她隔着不到一米,皱了眉头:“你是天天就没事儿在跟着我吗?你觉得这有意思吗?!我要报警了。”
她发了脾气,冷脸相对,白霖羽看着她的恼羞成怒,嘴角浮起一些笑,看一个神经过敏的猫儿一般道:“我有你电话,我要找你自然会给你电话。我跟着你干嘛?你又不搭理我,浪费我时间。”
被人顶回来了,何雪言自作多情,想了想气不过道:“那你没事儿老出现在我家门口干嘛?还非得是大晚上。”
白霖羽叹口气,不慌不忙从肩上的包里掏出一大沓材料,开口道:“你忘记刘教授就住你家前面吗?从他家回来不得路过你家,这几天他喊我帮忙写点学术材料,顺道谈谈回来任教的事。”
玩味着这个理由,何雪言无话可说,盯着她满心火又没地方发。
白霖羽瞧着她磨牙的样子,不想惹麻烦般:“反正你也不想见我,刚好我走了,你快回去歇着。”
这女人总是习惯性先拒绝人,以免被人拒绝,让人混而生厌。
何雪言忍了半天,没忍住,拎着自己手里的包,过去狠狠摔再她肩膀,打一下肯定不解恨,又多打了几下,气的眼睛发红,嘴唇哆嗦起来。疯子一个。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白霖羽可能也疼了,伸手捉了她的胳膊,强行制止她,看她披头散发把她搂进怀里,劝着:“谁把你惹了,都气成这样了。”
“你管我。”何雪言声音撕扯,呜呜哭起来,眼泪流的像雨水,可挣扎着说清:“反正不是你。”
“我知道不是我。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可能突然见我这么大反应。”白霖羽聪明理智的有点吓人,她倒是把何雪言了解透了,淡淡道:“是颜扉吗?”
何雪言点点头,这一次没闹别扭,认的挺干脆。
白霖羽把她搂着,本来想同情,但不知道怎么给笑了道:“你们俩个小孩儿,她给人做小三吃喝不愁照应周全,顶多顾好她自己,没照顾过你这样的。你有个风吹草动就神经过敏,林黛玉似的,她没准还被你气死。”
何雪言哭半天,今天算是第三个人数落她了。
没把她骂哭,倒是骂的不哭了。
自己擦眼泪,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搂自己的人,那张特别熟悉可憎的脸孔,说的一字一句:“那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不要我了,和别人在一起。”
白霖羽松开她,端丽的脸皱着眉头,面对这个迟来七年的问题,思索良久道:“那倒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