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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陆川顺道去刘涛的店里转了一圈。俩个人见面后,刘涛给陆川展示了新进来的一款折叠铲,这是猛钢打造的,硬度在60以上,具备切、削、锯、量、刨等多种功能,展开后与配发的单兵铲长度相当,但重量要轻不少,所以个人户外携带时甚是方便。陆川看得非常喜欢,当即以成本价买了一把。之后,刘涛又拿出一款野外汽化炉和一款可拆装的柴火炉。因为没地方试验,陆川看过之后,虽然觉得挺新鲜,但是对其效果和实用性提出不少疑问。刘涛想让陆川在剧本里把这三样东西先编排进去,给安排一个合适的情节来展示它们各自的功能。陆川只是说一定会考虑,但如何往剧本里写,还需要找一个机会到野处实测后才能拿主意。这实测就得等他不上团有空闲时间。俩个人约好了,等陆川一下团,就整上两只大羊排,一条羊腿,叫上方凯旋一起去野外。到时候给这些铲子、炉子什么的做实测。
陆川正端杯还准备再喝几杯茶再走,可是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刘涛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正是陆川的妹妹——陆梅。刘涛接起电话刚听了一句半,就几乎是硬按过来似的,把手机推到陆川的耳边。
“喂,丫头,怎么是你?你咋知道我在刘涛这里?找我的话,干嘛不打我的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陆梅急促而焦虑的声音:“哥!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打你手机?你手机在你床缝里塞着呢,你不知道?一大早就跑出去了,手机也不拿。我这打了一圈电话才找到你,赶紧回家!快点!”
陆川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盅,站了起来,对着电话里急切地追问道:“咋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陆梅气喘嘘嘘地说:“别问那么多了,你赶紧回来吧!爸病了!”
陆川把电话扔给刘涛,赶紧把身上所有的兜摸了个遍,这才意识到真的没带手机。他内心暗骂自己:混蛋,平时手机不离身,怎么偏偏今天要扔到家里!
陆川得知父亲生病后,急忙收拾好东西,蹿起来就走。因为着急而动作过猛,腿没挪到位置就往前迈,被茶几腿绊到,一跤摔到店门前。刘涛上前把他扶起来,叮嘱他不要着急,注意安全。陆川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劝言,什么也没说,回头拍了拍刘涛的肩,转身冲了出去,右转飞奔离开,那劲头,只在几年前的大街上,追那个把他妈撞倒后就跑的骑车人时才有过。
临走前,他把刚买到的那把折叠铲落到店里。
出租车停在门口,陆川给了二十块钱,开门就下,司机要他等着找钱,他头也不回,只说不用找了,然后飞身冲进了家门。
在家里,老妈和妹子都围在老爸身旁。而老爸则趴在卫生间门口,嘴里嗯、嗯、呜、呜地说不出话来,腿脚棉软无力地乱蹬着,好像要挣扎地往起爬,但是无论怎么努力,身体就是无法挪动半步,更别说起来。老妈一边急切地摸着老爸的脸,一边惊慌失措地不停对着老爸念叨:“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连话也说不了了?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摔倒了呢?”
陆梅头一次见这阵势,更是不知所措,她给陆川打完电话后,就一直守在老爸身边,几次试图把老爸扶起来,可是一个弱女子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况且老爸一倒,全身上下哪儿都动不了。这人要是有自主活动能力的时候,别人的帮扶是不怎么费劲的。可一旦这个人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那全身的重量会因为自身的瘫软而变得更大,更难扶持。那些彻底喝醉的人就是这样,清醒的时候,即使走路打晃,有人轻轻扶着,也能走。可一旦他完全喝断片了,三二个壮汉抬他都难。而此时,老爸就是这最坏的状态。看他身上,还穿着起床时的睡衣裤,可以判断是在起床后不久,上厕所的前后时间里发生的事。
陆川进门见状,赶紧让陆梅松手,不要去扶老爸,尽量让他保持倒下的姿势。因老爸是脸朝下趴着,一只手被压在了胸口下。他让陆梅去找来一只枕头,垫在了老爸的左胸之下,以减轻胸口和手之前的压力,保持呼吸不受压迫。陆川紧挨着门框,把老妈从她刚开始的位置替换下来。俯下身的时候,陆川发现,老爸的右嘴角已经歪到了一边,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地上。他眼睛半睁不睁,已经变得暗淡而迷离,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活力。再摸手脚,冰凉冰凉的。凭经验,陆川判断老爸十有八九是脑梗了。
对于急性脑梗的处理,前几分钟是十分宝贵的,如果处理得当,人还有救的。如果处理不当或不够及时,很可能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以前在团上,曾经遇到一次客人脑梗,但那时只是轻微的,客人只是感觉手脚发麻,并没有倒下,也能说话和自主行动。而这次的情形,老爸那危急的样子,让陆川感到内心十分的恐惧。但陆川毕竟是经历过类似紧急情况的,临危不能惧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他知道,一旦出现脑梗或心梗,最忌马上搬动患者,否则会加剧病情。这个时候,需要在保证患者呼吸通畅的前提下,尽量让患者保持原状。有条件的话,应该及时为患者吸氧。好在家里一直备着一台小型的制氧机。陆川指挥着陆梅,拿出制氧机,加水,放药,接管,药物反应,出气,调整气量。当气流均匀后,陆川赶紧将输气管给老爸的一侧鼻孔插上。此时,老爸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哼哼叽叽的力气没有了。
陆川死死守在老爸身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老爸吸氧后的反应。陆梅在一旁拔打了120,用最简短的描述,向急救人员讲清了老爸的现状和具体位置。老妈在里屋一响地收拾着住院用的衣服,医疗本、身份证、5000现金、存折……拖鞋、内衣、卫生纸、水杯、常用药……饭盆、筷子、勺子、吸管……牙刷、脸盆、香皂、透明皂、毛巾……能想到的准备和急救都做完后,剩下的,就是焦急的等待了。
所有的物品仿佛都像战备物资一样,整理到位,满满装了两大包。似乎这一天早在老妈意料之中一样。难道老爸早就出现脑梗迹象,难道老妈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没和儿女们说?
此时的陆川,内心升腾起巨大的恨意和内疚。他恨自己长久不归,连老爸身体的异恙都不知道。他内疚不该纠结于自己的儿女情长,忽视了对家人的关心和照顾。他在内心不停地咒骂着自己,又在不停地向老天祈祷着奇迹。
陆梅已经与正在赶来的120联系上了,由于交通不畅,至少还需要十五分钟才能到。车上的大夫程序性地了解了老爸的病症和发病原因。陆川找到一条毛巾被盖在老爸的身上,一边摸着老爸的手脚,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地呼唤着,呼唤着,呼唤着。卫生间的地面还没有收拾干净,地上残留着不少的头发和泡沫,还有一些溅落下来的污水。小毯子在地上托了没几下,就被搞脏了。
吸氧以后,老爸的神志略微恢复了一些,嗓子眼里有了微弱的呼噜声,鼻子里哼哼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听不出任何意思。他几次试图动动身子,但能动的,只有几根手指。陆川对他说话,他只能用哼哼声来表示着回应。他想翻身,但被陆川按住不能动。
当120的医生的护士带着便携式心电监护仪和担架到家时,老爸的眼睛已经可以微微睁开,也似乎有了一些很难查觉的光泽。医生检查了瞳孔和身体知觉,护士量了血压,用带来的氧气袋替换下了制氧机。陆川和陆梅在医生的指导下,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将老爸的身体调整到平躺的姿势。可拆卸担架很快在身下组合完毕,绑好固定带,盖上毛巾被,众人合力,将父亲抬上了救护车。
彻夜未眠,陆川一刻不停地守在父亲身边。凌晨2点,在医院急诊科的重症监护室里,陆川刚刚换下父亲头部的冰袋。入院后的CT检查显示,父亲犯的不是脑梗,而是脑出血。出血位置在大脑中央区域附近,虽然出血面积很少,但所在位置是个要害,一旦出血面积扩大,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因此,除了用药外,还必须用冰袋冷敷头脑的办法进行物理降温止血。父亲的脸因为脑出血而变得浮肿,一只眼睛无法闭上,左侧的嘴角上挑着,看着好像是在笑,但那是因为脸部肌肉异常收缩导致嘴唇无法合拢。医生说,这是脑出血早期可能会出现的症状。随着病情的减轻,可能会恢复正常,也可能会转为中风后遗症。陆川心里很怕,他看着眼前不醒人世的父亲,恨不能让他在下一分钟就能说话,在下一个小时就能起床。他怕父亲就此一觉不醒,他怕父亲从此不识家人,他怕的还有很多,很多。可是他除了陪伴和祈祷,什么也做不了。此时,他觉得自己无能之极,也觉得内心空虚无助到极点,渴望能有一个力量站出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此时此刻,陆川后悔干了导游这份职业,这份职业让他常年在外奔波,无暇顾及家人。他一直以为父亲身体健康,不用替他们操心。可是他忘了,不论父母再如何安慰他,都不能改变他们正在渐渐老去的事实。父亲这次突然倒下,并不是一次偶然。医生在查看CT结果时,就明确指出,父亲的左脑外侧和底侧区域,有数个钙化点,这说明,在此之前,他的大脑就已经有过数次出血,只是因为出血量极少,才没有被发现。那些钙化点正是当时的出血点。在血液被自然吸手后,留下来的痕迹。
听完医生的描述和解释,陆川一阵阵地后怕。以前,他还给常给父亲买酒喝,还常给他买大鱼大肉吃。他以为父亲喝的高兴、吃得高兴,就代表着他健康无恙。父亲还爱抽烟,陆川不但自己抽烟不节制,还常买烟给父亲。现在想来好不后悔,那些酒和肥肉或许正是造成父亲脑出血的罪魁祸首之一,他以为这些是敬孝的做法,其实都是在害父亲。而最让他后悔的,就是没能在老人身边守护着。假如这些父亲脑出血时,自己还在上团,靠老妈和妹妹,怎么来应对场灾难。假如处理不当,恐怕连父亲最后一面也见不上。那他会看后悔一辈子。
陆川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不知道这么胡思乱思着会得到什么结果。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他不停地找着事做,好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
医生叮嘱要每隔二个小时给父亲揉一次后背,搓搓脚跟,以防止长时间的床铺挤压而生褥疮。还要每隔一个小时查看一下排尿情况。陆川依依照做着,生怕哪里有所闪失而西酿成大祸。时间就这样在等待和祈祷中,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川看着老爸,望着黎明前漆黑的窗外,不得不严肃地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今后是继续带团而不停地跑下去?还是留在老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