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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沅抱着楚云汐上了马,马不停蹄的赶往林日昇的住所。至近午时方才骑马赶到。
她汗流浃背地背着昏迷不醒的楚云汐闯进了竹楼里,刚踏进屋里便叫嚷着:“哥,哥,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再不出来可就出人命了。”
良久,林日昇慢条斯理地从楼上下来,他手上不停地拉着衣服上的褶皱,低着头漫不经心的道:“哎呀,月沅,你整天跟着云汐,怎么一点儿也没学好,还跟个毛脚鸡似的。走哪儿都吵吵闹闹的,将来你怎么能嫁得出去。”
林月沅把楚云汐抱到自己的房间,把他推到床边恼道:“你整天贯会数落我,你以为我很稀罕嫁人吗?有那功夫教训我,多救多少人。你瞧瞧,这位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又中了毒,你不还赶紧给治治。”
林日昇见状忙俯身去检查楚云汐的脉搏。林月沅急地不顾不上揩去头上汗水,不住地东问西问。林日昇嫌她吵,难以安心诊脉,便将她推出门去,随意报了几个药名让支她去屋内找药。
林月沅被他挡在门外,暴躁跺脚。
林日昇隔着门又开始罗唣。林月沅心烦意乱,拼命克制自己不与他争辩,携起一个药框,风风火火地进药房拣药,跑的太急,速度没控制住,迎面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她倒没跌倒,晃了几下便稳住了,只是来人手里端了一晚热汤全都撒了,她身上溅了一片,好在隔着衣服并未烫着。被她撞到的那人却遭了秧,热汤像刚熬好的膏药铺满了她的手背。她痛地不住甩手,手上顿时红肿痛辣,忍不住哭了起来。
林月沅吓了一跳,这才看清与她相撞之人乃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一身鹅黄色的长纱裙,身材细挑,乌黑的长发在头上绾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发间插着几束雪白的茉莉花,清新淡雅,眉眼弯弯,鸭蛋脸上配着两湾甜甜的酒窝,越发显得娇俏可爱,原本聪明伶俐的一双巧目,却因烫伤的疼痛失去了往日的顾盼灵巧。
林月沅见到陌生人也不甚惊奇,附近村镇常有病人慕名而来瞧病,若是离得远了或病的重了,一时不能回家,偶尔也会留下借住。她拉住那少女纤细嫩如花瓣的手细看了看,热汤里有油,烫的比热水要严重一些。她扶她坐下,抚了她肩头安慰了一句:“莫怕。”而后进屋翻出了一个绿色瓷罐,从里面舀出黑色的药膏轻轻地抹在她的手背上。
冰凉的药膏渗入她受伤的肌肤缓解了她的热痛。她含着泪难过道:“烫的这么严重,想是要留疤了,偏偏是在手上,这么难看,这可怎么办?”
她说着眼泪如绿叶上的露珠一滴又一滴地漫出眼眶,林月沅却好笑道:“你也太臭美了,不关心自己的伤,只怕留疤,不过一块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姑娘瘪着嘴,娇声娇气地哭道:“你说的轻巧,疤不在你身上,你当然不在意。”
林月沅瞧她那副认真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又笑得大声。那姑娘脾气倒也不小,脸上挂着泪挤眉瞪目道:“待会儿我也给你烫烫试试,瞧你哭也不哭。”
林月沅朝天翻了个白眼,担保道:“你放心吧,这是我们家独门秘方,多少人求都不求不来呢,能让你留疤,我师傅的招牌可不是吹得。”
俄而那姑娘便知她所言非虚,她因烫伤而红肿的皮肤很快便消了下去,她从未用过如此神奇的药,又嗅又瞧,露出惊叹的神色。
即便隔着屋子林日昇也能听到妹妹的高音嗓门,他掀帘出来,那姑娘看见他时双眸灿灿发光,像俏皮的白兔般奔到他身边,亲昵得揽住他的胳膊。
林月沅诧异极了,林日昇面对妹妹惊愕的神色,浑不在意,他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药筐,那姑娘就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双手始终抱着他的胳膊。他摇头看着她叹道:“你也是个顽皮的,这下好了,你们俩以后就可以作伴玩儿了。”
那姑娘的目光转向林月沅,心中默默地研究开来。他们兄妹二人其实长得并不太像、林日昇长得像陈萍,眉目有些柔美的女子之气,而林月沅却长得像林昶,双眉粗浓,双眼圆大,显得甚是英武飞扬。两人脾气秉性更是差之千里,连一向精明的她一时都没有认出来,遂娇嗔地问林日昇道:“她是谁啊?”
林月沅瞧她那一副嗲嗲的娇俏模样,甚是反感,一只手叉腰,哼着问林日昇道:“她又是谁啊?”
那姑娘看她有些蛮横,放开林日昇的手臂,迎着她向前走了一步,佯笑道:“无论你是谁,都没有我跟他亲。”
林月沅望着林日昇扶额的表情大笑道:“哥,你从哪儿又认了妹妹,连我这个亲妹妹都不要了?”
那姑娘一听终于明白过来,那装出来欲与人吵架的气势登时消散,她欢喜地又跑到林月沅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原来你就是月沅妹妹啊。”
她变得太快,林月沅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被她抱住的手臂,警惕地与她拉开距离。
林日昇见缝插针,抓住一切机会插嘴解释道:“阿沅,这是陈思雨陈姑娘,说来你该喊她一声姐姐,你再难想到她是谁。她父亲是娘的义兄,她祖父是咱们的外祖父。”
陈思雨亲热的握住她的手,微微半蹲施礼道:“刚才跟开了个小玩笑,月沅你千万别生气。”
林月沅大度一笑道:“原来当真是自家亲戚,还真是哥哥的亲人呢。”
陈思雨脸上泛着喜悦的绯红,笑靥如花,偷偷地觑了一眼身后的林日昇。
林月沅并没有沉浸在欣喜中忘了楚云汐的伤势,林日昇安慰她道:“你放心,这打造暗器之人想来不会用毒,毒甚是普通,只需把要配齐了就好。只是她身体需要调养,可能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林日昇去药方中捡拾药材,陈思雨便随着林月沅进屋去瞧受伤的楚云汐。
楚云汐双眼紧闭,原本就苍白的脸上仿佛又罩了一层厚厚寒霜,宛如被风雨摧残枯萎的百合。林月沅痛心疾首,颓然坐在床边,阴愁笼面。
陈思雨歪着头端详楚云汐的面容,口中低吟道:“这位便是楚云汐,楚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她由衷的赞叹道:“长得很美,不仅是美,还有一种高雅纯净的感觉,怪不得林日昇平日总提起她,对她赞不绝口……”她说着似想到什么苦恼的事,秀眉蹙起,声音渐渐放低,几不可闻。
林月沅没留心她说什么,只握着楚云汐冰冷的手,看着她柔弱的身躯,心头蓦然发酸,想到母亲离世的前一刻,也如她现在一般,气若游丝,含在眼角的泪水,仿佛不堪重负般,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陈思雨挨着她坐下,趴在她的肩膀劝她道:“别担心,你哥哥医术高明,云汐姑娘不会有事的。”她含笑拿起床边的一块手帕,温柔的给她擦了擦眼睛,羡慕的说道:“你们的感情真好,我要是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就好了。我从小总是一个人玩儿,也没有兄弟姐妹,很是寂寞。没想到来到这儿一下能交到这么多好朋友。”
一碗药下肚,楚云汐睡了一晚上,清晨时分,睁开了双眼,对上了林日昇惊喜的面容:“终于醒了。”他喜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目光四散,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林月沅宿没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支持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楚云汐探手过去,抚了抚她因疲倦而微肿的脸颊,用淡然中带着略微哀伤的口吻道:“大哥又犯病了。”
林日昇眼眸低垂复又明亮,低声道:“放心,有我呢,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望他。”
楚云汐不以为然的惨然一笑,林月沅打了一个哈欠,困倦地坐了起来,见她苏醒,顿时来精神,双臂环住住楚云汐的腰,头枕着她的肩膀,侧头看着她眼睛,哽咽道:“你吓死我了。”楚云汐环抱住她,一刹那温暖感动,却又凄然苍凉,默然无语。
陈思雨穿着围裙,端着一托盘饭菜,从厨房里出来,她麻利的收拾好桌椅,摆好碗筷,招呼众人道:“折腾了一晚上了,不饿吗,有什么话,吃晚饭再说。”
饭香袭人,勾的人涎水直流。陈思雨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夹了一碟菜,放在一张方凳上进屋放到楚云汐面前,笑道:“你们俩先去吃饭休息一下,换我来照顾云汐。”
林日昇点点头帮着让她坐舒服了才放心跟妹妹一起出去吃饭了。
陈思雨眨动水灵灵的双目,笑呵呵的说道:“你好啊,云汐姑娘。”
楚云汐苍白的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对她颔首致意。
她高洁清雅、一尘不染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陈思雨也不禁想与她亲近,她垂首搅弄着饭食,忽而轻声问道:“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楚云汐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笑着点头道:“当然可以了,求之不得。”
陈思雨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地笑道:“真的吗,太好了,云汐你人真好。你想吃什么,我来喂你吃啊。”
楚云汐伸头看去,只见一个大菜盘里装着一道道五花八门的菜式,大多数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颖奇特,问道:“这都是些什么菜啊,做的真好看。”
外面正好传来了林月沅的赞叹声:“思雨,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以前以为碧音那小妮子手艺就不算错的了。今天跟你比起来,提鞋都不配,看我以后见到她怎么嘲笑她,哈哈。”
陈思雨听到她们不吝言辞的大加赞赏,得意非凡,兴高采烈的给楚云汐介绍了起来,她用筷子点着几个五颜六色状似杨梅的肉丸子说道:“这是杨梅肉丸。”
她说着夹碎了一个送到楚云汐口中,她嚼了嚼,果然酸甜可口,外脆里嫩,陈思雨见她喜欢,又多喂了她几口。
陈思雨又夹起一块蟹肉,蟹肉肥嫩,香醇中透着橙子的清香,楚云汐接着问道:“这蟹肉怎么与平常吃的味道大不相同?”说着嘴里又多了一块虾仁。
陈思雨笑道:“这蟹肉是放在橙子里蒸熟的,故名‘橙镶蟹’。这虾仁是和着龙井茶炒的,所以叫‘龙井虾仁’。”
楚云汐道:“我知道了,这菜是江南菜,听你说话略带些吴侬软语。人都说江南人物风雅,没想到连菜也这么雅致。”
陈思雨娇笑道:“是啊,我家住在西湖边,我的拿手菜便是西湖醋鱼了,可惜这家里没有鱼,不然的话定让你们一饱口福。”
林月沅听到了,口中含满了饭菜嘟嘟囔囔的道:“那打什么紧,明儿我上街给你买一筐,不管是西湖醋鱼“还是“南湖酱鱼”,你给我们做上一桌,让我们也尝尝鲜儿。”
陈思雨应道:“好啊,而且我不仅会做江南菜,川菜我也会呢,赶明个我就做几道当地的名菜,请你们这几位当地人品评指教。”
吃完晚饭,几人围坐在楚云汐的床边。林日昇和妹妹不知不觉地便探讨起杨邈的病情,本来她们考虑楚云汐的身体需要休息,不想打扰她,但她对杨邈的病很是关心,执意要听。
陈思雨乖巧的坐在旁边,一双灵动的明眸在他们几人的脸上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更是变幻莫测,一会儿赞叹,一会儿忧愁,一会儿又叹息,最后她的眼光久久地停驻在林日昇如春柳般温润的脸上,眼中不觉带出几分笑意。
他们几个自然没有注意到陈思雨,楚云汐蹙额颦眉,心事重重的不住叹气。林月沅怕她悲伤过度伤心伤身,好心安慰道:“你要有信心,大哥会振作起来的。”楚云汐叹气摇头,抬头遥望着屋顶,怔怔的一言不发。
陈思雨娇笑一声插嘴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总治不好杨大哥的病了。”
三人闻言眼光齐刷刷的投过来,林日昇好笑道:“为什么?你没学过医术的反知道,我不信。”
陈思雨站起身来,背着手,煞有介事的说道:“因为你们没找到症结所在。”
林日昇和林月沅对望一眼,道:“愿闻其详。”
陈思雨一拱手,淘气笑道:“不敢。杨大哥得的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首先,要为杨大哥洗刷冤情,证明清白。接着,当然是要为杨大哥再找一位夫人了。他心头积聚的抑郁一除,自然神清气爽,不药而愈。”
林月沅扁嘴摇手道:“第一条暂且不提,单说第二条就行不通,大哥对大嫂痴心一片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陈思雨笑意更深,不以为然,若有所指:“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再平常不过的吗。他现在放不下,是因为还没出现能够让他放下的人,等到出现啦,他就变心了,当年百般柔情,千般恩爱都抛于脑后,恐怕到最后连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林月沅听了她这一番话立刻想到父亲,怒气上涌,拳头紧握,霍地站直身子,愠怒道:“不对,至少大哥不会这样。”她想了想又拉着林日昇的衣袖道:“我哥也不会这样。”
陈思雨看着林日昇,一改嬉笑的神情,正经严肃的问道:“是吗?”她表面平静,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
林日昇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他没有经历过,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很想回答“是”不过陈思雨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负心薄幸的男人他见过太多,尤其是父亲,他知道他不该这样想自己的父亲,可是母亲含恨而逝的事实如一座沉重的大山横亘在他的脑子里。他是林昶的儿子,身体里流着林家的血,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和父亲一样,他不确定。强烈的责任心告诉他,他应该为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承诺负责,所以,他不愿对未知的事情轻易下结论,所以,他,选择沉默。
陈思雨眼中的希望的光芒如绽放的烟花般随着他的缄默瞬间燃成一堆灰烬,她摇摇头冷笑道:“天下男子皆薄性。”
林月沅急了,她摇着楚云汐的身体,道:“你是大哥的亲师妹,你告诉她,大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不会的,不会的。”
楚云汐被她摇散了神,木然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呐呐道:“我不知道。以前的我很天真,总认为有些事有些道理是永恒的,后来经过了许多事,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是人难以把握的和掌控的,每天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尤其是人的心,它深的像海,有时候它如磐石般坚不可摧,有时又像云雾般变化多端。”
林月沅跳脚尖叫道:“你们怎么回事,这都是什么歪理,简直气死我了。”她怒火中烧,甩手冲去门去,响亮的脚步声在空旷中的屋中回响,听得几人心惊肉跳。
陈思雨没想到她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发那么大的火,如此不尴不尬的把她撂在这儿,她在家中娇宠无比的大小姐,即便是陈震也不舍得这般明目张胆的给她脸色看,她既惭愧又羞恼,面上阴晴不定。
林日昇拉她坐下,冷冷淡淡的说道:“不管你的事。”他语气微怒,陈思雨以为他也生自己气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殊不知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楚云汐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