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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凉早早的上了城头,他被分配到北城门上指挥十台弩机,对于毫无作战经验的他而言,这样的任务让他从昨晚开始就捏了一手心的汗。
亲历过多次血流成河的场面,面对战场上一条条生命的消亡,百里凉已由初次的惊恐荒诞和绝望而渐渐变的麻木。
如果说前几次他不过是个被动的旁观者,那么这次他则是实打实的参与者,使用的还是他亲自设计督工的弩机!他原本要推掉指挥的任务,游悬身边的徐袖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问那些兵书他学了何用,百里凉语塞。
朱鸽做百里凉的副手,他像一个大哥一样拍着百里凉的后背。
“怕死人吧,既怕自己死也怕别人死,对不?”
“嗯。”百里凉的心事全被看穿,他老实点头。
“这么说吧,若是一头疯牛向你冲过来,你手里有一把刀,你会不会刺死他?”
“当然会。”
“所以啊你把那些冲过来的人当疯牛不就成了,也别觉得万一射死了人就是罪过,他们不死,咱们就得死,上了战场等于把自己的命押成了赌注,赌场上还有买定离手的,何况是战场。”
其实朱鸽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不过他跟百里凉不同,他已经兴奋了很多天,想想万一能扬名沙场,哪怕战死他也很荣幸。
两人说着话,前方突然烟尘滚滚,震天的喊声似要撕裂头顶的一方蓝天,而大上午的骄阳也愈发燃烧的兴奋,刺目的像是快要将这片方圆吞噬。
“不对劲!”蹲守北门的吕律吕将军脸色大变,“快看他们的军旗,是度州封子绪!”
吕律说完,转向东城门的方向,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脸色更加铁青,又急急的朝西城门,最后大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城墙上。
“别乱,我来!”朱鸽见士兵骚动,立马上前掐住了吕律的仁中,果然吕律又活了过来。
“快……快射箭!快!”吕律大叫道。
“愣着做什么,听将军的,快!”朱鸽代替吕律催着弩箭手。
瞬间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如蝗如雨,与此同时其它城门上也发动了弩机,城下震天的冲杀声里出现了难以掩盖的惨叫声。
百里凉起初头脑一片空白,他还未下命令,手下的十架弩机已经连续射了几十发。直到他看见越来越近的封字将旗突然停住,他才醒转过来面前是什么形势。
“不要停,封子绪要上盾兵,快调远射程,让箭射到盾兵后头。”吕律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他立即下传命令。
于是又一波的铺天箭雨。
对方似乎不敢前进了,一排排坚实的盾兵如一睹铜墙铁壁纹丝不动的矗着。
吕律又要放箭,冷静下来的百里凉觉得哪里不对,他想阻止,然而吕律哪里听他的,只让不停的放箭。
箭矢的确越过了盾墙,然而却再也未听见任何惨叫声,看了几十天兵书的百里凉大叫不好,他让自己管下的弩机赶紧停射。
“吕将军,对方是在借箭,千万别中了计,快让兄弟们停下!”百里凉面对一脸惊恐的吕律,想也未想一掌拍在他脸上。
“对……对……,我糊涂了,快停下!”吕律这才听进了百里凉的话,揉了揉被打疼的脸,惭愧的一连致歉。
百里凉想不到吕律如此谦和,他还以为对方会怪罪他。
“实在出丑了,惭愧惭愧!”吕律摇头苦笑,“你们大概不知这位度州封子绪有多厉害,直如他名字,与他交过手的都称呼他疯子绪,他不仅头脑冷静,狡猾多谋,而且封子绪意志坚定的可怕,不打胜战他绝不罢休,曾经度州与姜州交战,他硬是将人家的姜州城围了一年零八个月,挖地道砍城墙,无所不用,最后姜州城非粮绝而降,而是姜州的城墙被他活活的给砍了个大口子!
最为可怕的,他不仅要打败对方,他还要砍下对方将领的脑袋,哪怕认降,当年姜州叛离朝廷,度州奉命围剿,他一连砍了对方几十个大小将领。朝廷见他本事,要招他入京做大将军,他不乐意,他说只愿在前线上作战,凡有反叛都让朝廷派给他。
我原本在卢州军中任职,卢州叛出后封子绪来收剿,我们被打败,封子绪砍了我们将军全家老小,还说他那天心情好,杀一家就够了,其它的副将放过,我才得以捡了一命,想不到啊,十年后我又一次与他交手。”
“可图州并未叛离朝廷啊。”百里凉不解道。
“你以为封子绪会一直给朝廷卖命啊,早在八年前他们度州就叛了出去,那样他便想打谁就打谁了,他打完了也不去占别人的城池,抢了城的好东西就跑,后头甚至报价,谁给他银子,他就帮谁去打战,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战疯子啊!”
“世上竟然有这种人!”百里凉想说果然是个疯子!
“这图州兵也太多了吧。”忽然朱鸽走了近来,他指着东城门和西城门。
“哪里是图州兵啊,你们看西边,那是姜州的军旗,东边是旁州的旗,正门咱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眼前看怕是几州联兵来犯,咱们图州城……咳!”吕律说不下去。
“怕个鸟,咱们有弩机啊,东边已经死了一半,西边没死一半也损了四成,不怕,人多说明不了事。”朱鸽大咧咧道。
百里凉往东西方看去,两方军也如封子绪一般都止步不动了,地上躺着无数的死伤,哀嚎呻吟不绝,他想不到他的弩机尽然有如此的杀伤力,而对方也未料到刚一开战就伤亡惨重,也不敢再往前。
“幸好咱们的城防重新布置了,让他们措手不及。”朱鸽又道,他本就是个大油脸,此时太阳正盛,加上他一直处在巅峰的兴奋,一张脸更加油亮。
“快看,他们撤了!”有士兵道。
果不其然,目力所及的三方都往后撤去,姜州旁州带走了大部分伤员,唯有度州,扔下受伤的士兵,封子绪带着大部队直接走了。
“好像不过瘾啊!”朱鸽咂着嘴巴。
很快正城门传来消息,西州兵也退了个干净!
最后一点人数,图州未伤一卒!
百里凉没有理会周围的欢呼,他一直盯着度州那些负伤的士兵,他们像一个个蠕虫在地上挪动着,从城墙上看下去,遍地的鲜血被挪出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红线,红线又迅速的被炙阳吸走了水份成了干巴巴的黑褐色斑驳。
“好看吧?”朱鸽撞了一把百里凉的腰,“在金门的时候,有兄弟犯错被砍去手指,你都吓的不敢看,现在竟然敢盯着他们不眨眼,小百,有进步啊!”
“封子绪如此待他的部下,怎么会有人给他卖命?”百里凉不解道。
“肯定是钱啊,我猜的不错的话,他的那些兵应该是银子兵,说白了,就是打完仗只要活着的就有银子分,半途死了伤了那就没的分了,这种兵跟主子是没感情的。”
“那他们跟着主子做什么,打战哪有不受伤的。”
“受点小伤当然无所谓,大伤残了废了人家要你做什么?不过,这种能活到最后的银子兵能分到的好处是很可观的,所以才那么多人愿意卖命。”
百里凉心说无法理解,他仍旧盯着那些伤员。
“小百,有什么发现?”徐袖推着游悬的轮车走过来。
“很多箭都被带走了。”百里凉道,同时想起吕律所描述的不胜不罢手的封子绪,转身对游悬道,“必须要派人出城多砍些竹子,我们要多造些箭矢。”
“嗯,我已经派了人出城,一批伐木竹,一批捡箭。”游悬点头。
百里凉见打了胜仗的游悬毫无傲骄之色,心下暗自佩服,拿《不败经》上说,胜而不骄,败而不馁,平心待之,终必赢之。
道理容易懂,真正能做到却是寥寥,毕竟人都是有情绪,有荣辱感的,游悬年纪上大不了百里凉多少,他能如此镇定,比他百里凉何止强上百倍。
“悬,回去休息吧,他们四州联兵虽然出乎我们意料,但我们的弩机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一时半会他们是不敢来了。”徐袖道。
“是有些累了。”游悬揉了揉太阳穴,“不怕说出来让诸位笑话,我已经连续两晚合不上眼,咱们的弩机可是大大的让我惊喜!哈哈,终于可以放心的睡大觉!”
跟在游悬身后的周风周将军,赵夺赵将军,也跟着哈哈,而舒瀚一如往常不苟笑意,他的脸绷的很紧。
“城主,你们都去休息,我值班守城。”舒瀚道。
“我也守城。”一直都瑟瑟发抖的吕禄道,就算现在封子绪撤走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让属下去搬来他的寝具,他要睡在城墙上。
“两位将军辛苦了。”游悬点头。
百里凉跟着游悬下了城墙,走在徐袖的身边,看着她完好,他心下也安了,起初他被分配到北城头他还有些不情愿,他一直想呆在能看见徐袖的地方,不过理智告诉他,没有什么比呆在城主游悬身边更为安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