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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推荐信来得实在是太过意外。其实巫山月不止一次向往过京都上灵,向往过重华学院,那里才是大修行人的摇篮。即便是幼时身在琉球,她也曾听父母提起。那不仅是整个华夏地区的核心学府,许多其它国家的修行者也不惜花费巨大代价穿越险境远来求学。以她的资质和修为,也早该前往京都,只是为了等苏愚回来才耽搁下来。原打算完婚后再赴京求学,可现在婚约名存实亡,这事也就没了结果。她实在没有想到,恰恰在这时候,苏愚从皇家那里要来了给重华学院的推荐信。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是三皇子姬行空亲笔手书,邀请她前往重华学院就读,将此信交与院长姬盛名即可入学。
凭巫山月的条件,若单单只是想入学,这封信可有可无。可聪慧如她怎会不知,这封信其实是拿来向金珞华做交代的。皇家的邀请都下来了,还是皇子亲笔写的推荐信,这学院自然是非去不可。她的离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要赴京求学。
这是苏愚给她安排的退路。不得不说这是个完美的退路,如果金珞华和林凤山不让她去,不管会用什么样的借口,都意味着他们确实没安好心,对修行人而言,没什么比入重华学院修行更重要的事,再加上来自皇家的盛情邀请,这可是一份送上门来的殊荣,拿什么理由去拒绝?而既然有了可知的去处,林凤山也不太会因为担心她失去掌控而提早下手,所以即便他们真的心中有鬼,她也可以安然离开。
看到了这封信,巫山月才知道苏愚确确实实是在为她着想。他是想到了自己一定要走,这才未雨绸缪。他不是千方百计留下自己,而是真正考虑让自己安然离去。如果早上那番话是情急之下为了挽留自己而编造的谎言,他绝不可能提前做这样的安排。那么,显然是自己想多了。他没有撒谎。
亏自己刚刚还说了那番伤人的话。他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拿着信站在夜风里,巫山月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苏愚已经走远了,只剩她在冷寂无人的街上站着,百褶长裙的裙摆在风中轻轻起落,绽放着孤独摄人的美。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的苏愚早将她的事抛在一边,全身心地投入到对猎魂法诀的研究中去了。他根本顾不上伤心,反正推荐信拿到了,巫山月要走就让她走,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处于“已完工”的状态,而猎魂法诀这个新鲜又有用的东西则进入了紧张的作业期。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里,絮儿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见两个孩子一起出去赏夜景,金珞华开心不已,她是巴不得两人多多地单独相处,回来又着手给他们做夜宵。只是苏愚忽然就提起月儿拿到皇家推荐信的事,金珞华的笑容便僵了一瞬。巫山月去京都修行她不反对,其实她也早在考虑,可两人的婚事没有着落她不敢放她去那种英才济济的地方。自己的儿子再聪明灵秀也是个不会修行的凡人,与京城学院里的修行天才们完全没有可比性。她怕自己的儿媳妇被人抢走。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月儿闹着要解除婚约,现在两个孩子出双入对情况刚刚有所好转,却要被这一纸推荐信唤去京城,眼见便是人去楼空劳燕分飞的趋势。金珞华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可这种事只能尊重月儿本人的意见。
金珞华问巫山月要推荐信,巫山月犹豫了一下,这才把信取出来递给她。金珞华看过了,确认了这是皇家的信函,抬头笑道:“真没想到,皇家会写信来邀请,这可真是月儿的大喜事。月儿,其实照理说,你早该去京城修行了,是我一直考虑你和小暮的婚约才耽误了你。你不怪华姨吧?”
巫山月摇了摇头,纤手不自觉地揉搓了一下长裙的褶皱。
金珞华叹了一口气:“虽然你跟小暮的婚事还是没定下来,但这次我不拦你,就是心里舍不得,小暮也刚回来,不如多留几天再去,你看好不好?”
巫山月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两下,将目光投到苏愚身上。
苏愚边琢磨着猎魂法诀边听她们说话,见一个提到自己,一个又向自己看来,不禁愣了一下。妈妈指望自己帮她留人,这怎么可能?在外面已经好话说尽,人家铁了心要走,何必强留?所以他浑不在意地说道:“我无所谓,月儿想哪天走就哪天走吧。”
金珞华的眼神不禁为之一黯。自己留不住人,儿子也不上心,看来这个儿媳妇注定是给别人家养的了。可惜幻海沙漠的事至今还没着落,不然倒可以让小暮跟月儿一起去京城,哪怕进不了学院,就近守着儿媳妇也是好的。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蜃龟,帮小暮获得修行能力。
她暗地里转了一番忧愁心思,表面却还要强作笑脸,正不知该继续说点什么挽留的话,却听巫山月轻轻淡淡地说道:“还不是招生的时候,我现在去了,也要等八月才能正式入学,……再留些日子也好。”
金珞华又惊又喜自不必说,苏愚一下子就懵住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拿到了信函巫山月反而改了主意,少女的心思是如此细腻多变,他一点都揣摩不透。所以当两人从金珞华房里出来,一前一后爬在楼梯上,他忽然停下来回头问:“你怎么又不走了?”
巫山月微仰着美丽素净的面孔,看着他:“你这样问,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赖在你家的感觉……”
苏愚连忙摆手:“不不不,绝对没那个意思!”
“那就好。”巫山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两只手轻轻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往楼梯上走去,这一幕优美如画。走过苏愚身边时,她用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信你的话了。”
少女优雅的背影和轻盈的脚步声一起,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少年站在楼梯中央,仔细咀嚼回味了一番对方话里的意思,而后会心一笑,便也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
这一夜,两个人又都没有睡好。
巫山月虽然决定暂时留下来,但心里反而更加不安。她现在还是不知道留下来能做什么,可苏愚为她着想,她也该为苏愚着想,他们两个不应该分开。而一旦彻底相信了苏愚所说,认真去想那些诡异阴险的事情,发现自己的未来是那样可怕的一团黑暗,她就怎么都睡不着了。而睡在隔壁的那个家伙,却不知已经在这种黑暗中煎熬了多久,而且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彼岸那个不知在何处的世界来到这里,什么话都不能对人说,所有痛苦和孤独都是自己一个人扛,从七岁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
想到这些,她心里便不禁有些难过。类似的处境她也曾有过,苏愚被人从彼岸带来的那一年,她也从琉球漂洋过海,流落到这个荒僻的海滨小城,一个七岁的女孩,举目无亲,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甚至连当地人的口音都听不太懂,可她还是努力一个人活下来,直到那一天在海边遇到了他。
他们的境遇不尽相同,可孤独和苦难是类似的。只是那时候两个小小的孩子,各自以为懂了对方,其实却谁也看不懂谁的心,而且各自铸就了一方小小的壳,藏着自己可怜的脆弱。怪不得以前她总觉得看不清他,现在好了她看清了,她理解他的内心是什么模样了,至少她认为自己理解了。
如他所说,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真真切切是一样的。
当然他比自己经历了更多苦难,也更孤独,好在现在他有了自己这个同伴,哪怕最终仍逃不过林凤山的魔爪,还有自己可以陪他一起死。
虽然处境无比凶险未来无比黑暗,可找到了同伴的感觉却是如此开心,而且这个同伴是他。少女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从未感觉有人跟自己靠得如此之近,如此心心相惜,让她很想呆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就算是小时候妈妈也未能如此,不,这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情。
所以她在黑暗中睁着漂亮的眼睛,静静地靠在床头,侧耳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却只有阵阵风声入耳,楼前楼后,花木轻摇,如人低语。
于是她忽然又有点不开心,再一次想起他说过有心上人的话,心里都是闷闷的感觉。她便又想,自己跟他只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不再是别的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在乎这些?
终于她坐起来,取出白天从何叶那里拿的小葫芦,打开塞子轻啜了一小口。冷冽的天王星的气息弥漫全身,将因胡思乱想引发的温热心思冲淡了些许。然后她盘膝而坐,双目微合,很快进入到心无外物的状态中去。
睡在隔壁的苏愚则自始至终都处于打坐状态,从来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当然他并不是在修行,而是在依照法诀演练猎魂术,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分割神魂的手段,不明就里的人随便一练,自己星府内的行星就会动摇错位,此时再有外力牵引,便会有魂魄透体而出,至此星府崩坏神魂损伤,一发不可收拾。
苏愚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星府开玩笑,他选定的目标是冥王空间里那些无意识的灵魂。因此张瑶和王一殇见到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奇景,一颗又一颗不同颜色的星体,忽然莫名其妙地从四处游荡的灵魂身上剥离开来,漂浮在冥王空间里,好像一盏盏
大大小小的孔明灯。整座冥王空间就像变成了一座灵魂的屠宰场,尽管看不到一丝血腥,却隐隐充溢着杀戮的味道。
张瑶也记下了那道法诀,所以她知道苏愚在做什么,只是默默地在一边看着。王一殇却被彻底吓到了,生怕苏愚也会把他的星体也剥离出来,那无疑就是把他的灵魂大卸八块。好在苏愚理都没理他,他在想着如何将这些灵魂碎片从冥王空间里弄到外面保存起来,那样才好进一步进行炼器。当然现在就这样存在这里也不错,孤寂的冥王空间变成了一片星光闪闪的世界,似乎有了一点生气。只是炼器该去哪儿学呢?
此刻,沙水城中心大街,某间专门贩卖甜点的小店里依然灯火通明。吧嗒吧嗒吃东西的声音中,一个很是甜糯迷人的女声响起,听起来略略有些无奈:“你夜里不回家,你爹怎么也不来找你呢?现在都丑时了……”
吧嗒声的间隙里,是一个小女孩模糊不清地说话声:“小童,小童没有妈妈……也没有爹。”
“……哎?司徒霸天不是你爹吗?”
“哦,姐姐……说的是……皇子殿下呀,他才不会管我呢,……他巴不得……赶我走,省得我老跟他要东西吃。”
“皇子殿下?……哪个是皇子殿下?”
“司徒霸天……就是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