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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雪同北方干燥松软的雪不同,湿湿糯糯,绵绵密密。从天上飘下来之后,落到什么上面就牢牢的粘附其上,雪花落到地面先化成了水,濡湿了整个地面让道路变得泥泞,渐渐地,随着气温的持续降低,路上才有了浅浅的积雪。
这样的天气,湿冷,阴寒,是人们最不喜欢的冬天。平日里满大街撒欢闹腾的小孩子都不见了踪影,一个个穿的像棉花包一样,被大人们拘在家里的火炉边烤火。
雪刚下来时细细碎碎,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大,到了午夜时,整个西陵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素白。
红藏坐在窗边,光裸的小腿垂在窗外,丝毫不惧严寒的天气。她把玩着手里几个圆圆的珠子,回头看了在后面打坐的青嵩一眼:“师兄,今晚这么大的雪,看不见月亮走到哪里了。”
青嵩睁开眼睛:“不用看了。过了今夜子时,这几日,月亮都会处在煞宫之中。要动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红藏伸了个懒腰:“在这破地方呆了这么久,感觉身体都快发霉了。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去罢。”
她的脚尖在窗棂上一点,整个人向着窗外扑了出去,尚在半空中时,就化作了一只火红的大鸟。那鸟身姿轻盈,身后飘着火焰组成的长长尾羽,它所经过的地方,天空留下了几道明显的红色痕迹。
青嵩起身走到窗边,抬头看向天空,漫天大雪中,那道明亮的红色身影盘旋着越飞越高,终于从视野里消失。然而在极为遥远的地方,血雾一般的红色妖气在天上弥漫开来,渐渐将整个西陵城笼罩。
天上飘下来的雪也变成了红色,无声无息间,西陵城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天气实在太冷,城墙上值夜的士兵没有同以往一般来回巡逻,而是都躲在门楼里偎在火炉边取暖,一边抱怨这冷的要死的天气。一个老兵为了取暖多喝了些酒,和同僚侃了会儿大山觉着内急,推开门到外面去撒尿。他的身后,同僚还在嘲笑他:“我说老戴,外面天那么冷,你小心尿没撒完,把鸟给冻掉了!”
身后响起一阵哄笑。老戴扭头笑骂了几句,回身走到屋外,外面的寒气让他冷的打了个激灵,眯着眼睛解开裤子,对着城墙剁开始放水。哗哗的声响中,道道血水在他脚下弥漫开来。老戴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那血水不由得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大喊了几声,屋内的同僚们听见叫声纷纷冲了出来,随即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
视野所及之处,一片妖异的血红。天空正在飘着血色的雪花,夜空中红雾弥漫。
“快,快!”有人使劲扯了一把老戴,“快去告知府衙!”
窗户大敞着,随着血色雪花的飘落,天越来越冷,青嵩手托黑色的瓦罐立于窗前,寒风吹动了他的衣袍和长发,也让他的眉眼显得更加的无情和冷峻。他往前踏了一步,便出现在了空旷的院子里。
院落里早已积满了雪,他就像站在一池凝固的血液里。
漫天红雪中,青嵩捏碎了手中的瓦罐。无数半透明的光团呼啸着狂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院落,片刻后光团升空,向着四面八方弥散而去。
西陵城外的山野里,黑夜中一双双妖异的眼睛亮起,漂浮着缓缓向着城市所在的方向前进。
西陵城流动的地气渐渐变得迟缓,最终凝滞。阻塞的地气化作浓郁的雾,从地底升起,将整个城市包围。
京城水井胡同苏府,正在伏案书写医卷的宇文墨停了笔,推开大门来到院子里,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京城的夜空一片漆黑,今夜乌云翻涌,遮蔽了漫天的繁星。他心有所感的看向西南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同样察觉到不祥气息的还有天机殿,钦天监,天耀司,各历史悠久的山门以及佛、道门中人。他们都看向了西陵城所在的方向,隐隐感觉到那里有什么大事正要发生。
西陵寺的古钟无人碰触,却发出了嗡的一声响,钟声震得寺里屋顶的积雪簌簌而落,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妖异的红雾被震荡的钟声驱逐,还给了寺里本来的清明。
红雾笼罩下在沉睡中昏睡过去的僧人们纷纷醒来,钟声犹在震荡不绝,一声一声,连绵不断,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
望月湖边的三座铜铃尖塔顶端在震荡的钟声中渐渐亮起了白光,与此同时,结了冰的湖面下也渐渐亮起了白光。与铜铃尖塔眩目的白光不同,冰层下的光芒幽冷,带着森森的寒气。一道一道发着幽光的身影在冰下快速穿行着,钟声让它们极为痛苦,它们在水中无声的翻腾,挣扎。
钟声传到了天上,红藏盘旋了一圈,身上的红光大盛,红色的雪花此刻已经化作了深红,青嵩摸出了一支小小的骨笛,那骨笛除了风口,整个笛身都被绿豆大小,各式不同的骷髅所包围,每个骷髅的表情都各不相同,充满了愤怒,怨恨,憎恶等种种负面情绪。
青嵩将骨笛放到唇边,呜咽的声音从每个骷髅空洞的嘴里传出,笛声虽然很小,却丝毫没有减弱之势,整个西陵城各处都能听见微微的笛声响起,隐隐与西陵寺的钟声相抗衡。
青嵩低头吹着骨笛,脸色苍白,额头见了汗水,依然坚持着。笛声安抚了冰层下的水游魂们,让它们逐渐聚集到一起,终于,望月湖心的冰破了,一道一道的水游魂以漫天深红色的大雪为介质,游到了空中,向着岸边的三座铜铃尖塔包围了过去。
西陵寺山顶舍利塔下,沉寂了许久的尸婴煞被笛声所刺激,内里缓缓泛起了一丝光芒。有墨玉般的水在卵状的壳里流动,一只苍白的小手猛的按到了内壳上,紧接着一张小脸贴了上来,黝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的凶气。
水游魂们游到了铜铃尖塔顶端,将那白光团团包围,刚刚亮起的尖塔缓缓沉寂了下去,渐渐被水游魂所覆盖,变成了通体泛着幽光的灵光塔。
圆德大师抬头看着山顶,墓园的方向,山体传来了隐隐的震动。然而一点一点金红色亮光渐次亮起,山上盘旋的镇符被激发,压制住了山顶的异动,山顶的震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天上的红雪还在持续的下着,西陵寺的钟声足足响了八十一下,终于沉寂。随着钟声的沉寂,点点赤红的雪花复又落到了寺院里,也落到了山上的镇符之上。
青嵩在钟声停止的同时停下了吹奏骨笛,呕出了一口黑血。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毫不在意的取下了腰间的兽笛,恣意吹响。
人耳听不见的声音,激发了城外潜藏在山野中的兽群。一只一只狰狞的巨兽从黑暗中显出了身形,来到了人类聚居之地,露出了它们的獠牙。
啪的一声轻响,金丝断裂。所有的金丝瞬间卷起,如同盛放的龙爪菊一般。苏优图微皱眉头看着面前的金丝刻回,和夏满那简单的金丝刻回不同,苏优图面前的这盘八角形刻回极为复杂。刻回底盘密密麻麻的雕刻着米粒大小的符文和阵纹,定睛去看时,隐约能分辨出山川大河,城镇人流,甚至鸡犬虫鸟,然而当你想要看个分明时,它们又迅速从你眼里消失,被别的,一晃而过的物体所取代。
刻回西南方向涌动着黑色的迷雾,就像一滴墨滴入了刻回中,被水晕染开来。因为这团黑雾的存在,整个刻回上原本隐隐流动的脉络变得阻塞凝滞,分布不均,好些地方稀薄到近乎没有,有些地方却又结出了棉球一般的絮状。
苏优图推开窗看了眼天空,天上乌云密布,看不见月亮所在的方位。他低头算了算,心下明悟,还有一刻钟便是子时,届时月亮会进入煞宫。接下来三天,月亮都会处在煞宫的位置,而这三天夜里子时,都是一年中煞气最为浓重的日子。
托忽卢老头弟子们的福,他们在西陵城搞出来的事情,让整个大辽的地气涌动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他等了这么久动手的机会,也许今夜对他而言同样也是契机。
苏优图当机立断离开了房间,书院里如今已满布灵哨。他在这里无法使用兽魂,只好借着夜色的掩护在阴影中穿梭。
就在他离开房间后不久,几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的跟上了他。
苏优图走出了居住的院落,忽然心生警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然而他脚下未停,自然的走向了先生们居住的院落之处。
待得到达夏满的院子外,他方才停下脚步,踌躇犹豫再三。身后紧跟的影子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来这里,也隐藏在夜色中暗地里观察。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腰间摸出一只符鸽放了出去。燃烧的符鸽飞进了院落,飞到了夏满的房间,惊醒了夏满,也引得灼华从院墙上探出了头。
墙头上美人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苏优图,面带不悦之色:“苏先生,此时已经夜深,诸事不便,若有什么事情,还请明日再来寻我家姑娘。夜探姑娘的院子,那是登徒子才有的行为,还请苏先生自重。”
苏优图的脸忽红忽白,像极了为情所困按捺不住,却又被人指责而羞愤的少年。他默默的朝着墙上的美人头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就在此时,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夏满身披棉袍追了出来:“师兄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