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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在饭后回屋去睡了个午觉起来,还是下了楼往老娘所在的西厢房去。她估摸着她娘这会儿正在小佛堂里面打坐念经呢,去的时候直接往西厢房东屋改成的小佛堂里去,一进去就见到了她娘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佛珠转着,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她就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也没说话,默默望着她娘在那里虔诚地念佛。
其实她是不想来的,但是谢二娘跟她嘀咕,就是这不是要跟婆婆和嫂子打招呼,说两人要抱养孩子的事情了么,若是这就跟婆婆闹僵了,怕婆婆不配合,那不就耽误事了吗?
要抱养一个孩子,这可是谢二娘跟顺娘成亲以后就一直念叨的,顺娘呢,也决定了要跟她一起养一个自己的孩子,甚至计划都有了,所以她觉得这件事是一定要执行的。中午老娘扇了谢二娘一耳光,闹得大家心里不痛快,可这会儿她还是要来见便宜娘,希望哄哄便宜娘,让这件事翻篇儿。
中午的时候,刘氏是没有跟顺娘等人一起吃饭的,她赌气叫长媳把饭端进自己屋子里来吃的,在她看来,她打了谢二娘又如何,那是她该打的,谁让她让自己的女儿再也不是处子之身了。她想不通,谢二娘不是顺娘的娘子么,也就是说自家女儿是官人的角色,是该像个男子一样要了谢二娘,什么时候竟然倒过来了。她觉得女儿吃大亏了,没了处子之身,就算以后不跟谢二娘在一起,她也不能凭借处子之身嫁个好男人了。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女儿成日家女扮男装挣钱多辛苦,若是回家在床上还要被谢二娘压,这真是要累死自己的孩子。想到这一点儿后,她在吃完饭之后,就想去找顺娘谈一谈的,可是她又想到女儿怕是昨天晚上有点儿辛苦在睡午觉,就想先到小佛堂里面去念一会儿经,再去找女儿合适些。
哪想到,她前脚进小佛堂里来坐在蒲团上,没念上几句经文呢,后脚顺娘就进来了。
她不用睁眼,也晓得这是自己女儿,多少年了,顺娘的脚步声是什么样的,她这个做娘的再清楚不过。
顺娘会为了什么而来,刘氏大概也猜得到,一定是见到自己中午没有去跟她们一起吃饭,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来哄自己了。要是真这样,那自己这个做娘的就要端起,等她先说话。
故而,她也没有立即睁眼,等着顺娘说话呢。
顺娘呢,只在那里默默坐着,也不着急,甚至慢腾腾地从旁边的小桌上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慢地喝着,最后到底刘氏忍不住了,睁了眼,停止了再念经,转脸看向顺娘,道:“扶我起来。”
站起来,走到老娘身边,顺娘将她扶起来,问她这是念完了么。
刘氏在顺娘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翻起来一个茶碗,示意顺娘给自己倒一碗茶,顺娘给她倒了,她端起来喝了几口才放下茶碗说:“你来了,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顺娘:“你说吧,我听着。”
刘氏盯着顺娘看,好半天才道:“你不累么,这屋里屋外的,又要在外挣钱,还要伺候她,最要紧的是,娘怕你……怕你以后不像个男子了,被人看出来,可就……”
顺娘没想到老娘居然跟自己说这个,不免弯弯唇角,开口道:“娘不用担心,我不会常伺候她的,再说,也说不上伺候吧,至于不像个男子,这点儿不会因娘子到我上面去了,我就会变……不过,这扮成男子的日子并不是我喜欢过的,要不是为了可成和慧儿,为了娘和嫂子,我真不想这样过下去……”
刘氏:“你可别说你全为了我们,谢二娘呢,你不也为了她么?既是你娶了她进门儿,就该明白这喜家二郎你就得一直扮下去了。不然,谢家那里如何交待?当初我就叫你别娶她,做几年买卖挣下些钱,去把喜家庄的房子和地买回来,你回去就能穿回小娘子们的衣裙,像以前那样,再招个女婿上门,那日子过得多安稳,可你偏不听,非得跟那谢二娘好,非得娶她。你看,你娶了她,又进了城,要回喜家庄也就不易了……”
“我虽然不能回喜家庄,可是娘可以回去呀,我晓得你是想要落叶归根,老了回喜家庄去的。要不,开了年,我拿些钱出来,让人陪着你回喜家庄一趟,把以前的老房子和地都买回来罢。买回来拾掇拾掇,粉刷一新,地呢,也多买几十亩,租给人种,春秋两季,天儿好,你就可以回去住一住。”顺娘含笑对刘氏道。
刘氏最开始听到顺娘说要去买回喜家庄的老宅子和地,让自己回去住,还以为这是顺娘要跟自己分家呢,不由得吓得心里一紧。好在,顺娘后面说,春秋两季,天儿好,可以回去住一住,这才欢喜了,也把顺娘此举当成了来哄自己高兴,因为自己晌午赌气没跟她们一起吃饭。
于是,她立即欢喜起来,说顺娘这么安排最好,手上有钱时正该把这事情办一办,要是捯饬好了,每年春秋两季回喜家庄去住一住,别提多舒服,活都要多活两年。
顺娘见老娘这会儿情绪挺好,这才把自己来见她的主要意思说了,那就是她要跟谢二娘一起抱养一个孩子,后面要求老娘跟嫂子配合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见到刘氏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立马就说:“不行!”
顺娘脸上的笑也很快淡了,问她:“为何不行?我跟二娘成亲,不该有个孩儿么,不然,二娘的娘家人该咋看我们,还有,没有孩儿,我跟二娘这老了未免膝下凄凉。”
刘氏:“咱家不是有可成和慧儿么,你老了,你娘子老了,他们会孝顺你们的。”
顺娘就说可成和慧儿是大哥的孩子,又不是自己跟二娘的,那不一样。
“你跟二娘即便抱了孩儿也不是你俩的,他也不是咱们喜家的血脉,你抱回来,就是乱了咱们喜家的血脉,为娘绝不同意!”
“……那我跟二娘抱回来的孩儿就不姓喜,姓谢,那样就不会乱了喜家的血脉了。”
“也不行,养在你跟谢二娘跟前的怎能姓谢,姓了谢,这个家不就是成了姓谢的做主了么,你进进出出的,晓得的人都得戳你的脊梁骨,喜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跟谢二娘怎样都不能抱养孩子了?咱们就该这么往下过?可我们不想听你的,就想有自己的孩儿呢?”
“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只有可成才能继承喜家全部的家业,我就退一步让你养孩儿,而且,还只能养女娃儿。”
听到这里,顺娘笑了,不无讽刺地对刘氏道:“我就晓得你会这么说,什么乱了喜家的血脉,什么让谢二娘做主,这些都是怕我跟二娘养了孩子,会让喜家的独根苗可成少分喜家的产业。甚至你还想着我跟二娘没有孩儿,以后我挣下的喜家的家业都是可成的。”
刘氏阴着脸说:“为娘没觉着我这么想有什么错,你姓喜,可成姓喜,你俩是姑侄,血脉相连,别的人能比可成跟你更亲么?可成是喜家的独根苗,就只有他才能继承你挣下的家业,别的人就是外人,血里面没有一丁点儿喜家的血,你要给了外人,那就是糊涂!那就是不孝!那就是对不起喜家的列祖列宗!我这个当娘的只要活着一日,是绝不会同意你外人的孩儿进喜家门儿,当做喜家的孩子养的。除非你答应,让可成继承全部的家业,还有只抱养一个女孩儿回来!”
顺娘冷笑,摇摇头,继续说:“似乎在进城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进城之后,你什么都不管,这个家由我跟二娘当,将来可成大了,也随着我的主意,分多少给他算多少。可这才进城一个来月,你就变了,变成了可成才是这个我挣下的家业唯一的继承人,你害怕我跟二娘抱养的孩儿若是个男儿,以后会分走属于可成的东西,还美其名曰别人都是外人,他们跟喜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们没资格继承。要是我不愿意,就是不孝,还对不起喜家的祖宗。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变脸就跟翻书一样啊,真是时刻算计着所谓的喜家的家业别落外人手里啊。可我就想问你,当初喜家才到杨柳镇的时候,到底有些什么家业啊?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呢?还有,在杨柳镇我要分家,你不同意,想来你是觉着那个时候分了,可成分得算不上多?”
刘氏说自己当初是答应了顺娘和谢二娘管家,可自己没有答应顺娘和谢二娘抱养孩子,这是两回事,而且她还坚持说顺娘这是傻了,分不清楚谁跟亲,居然要把辛苦挣下的产业给那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生下的孩子,要是这孩子以后继承了顺娘挣下的喜家的家业,可不是把家业给了外人吗?
“我傻不傻,也用不着娘来跟我说,我只想说得一条就是,咱们赶紧分家!分了家,你就随着可成还有嫂子和慧儿去过,你们是一家,我跟二娘是一家。从此以后,各过各的日子,我跟二娘想养孩子,想养男女,想养几个,都跟你们无关。”说完,顺娘就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地意欲离开。
没想到,刘氏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流泪道:“顺娘,你醒一醒吧,为娘真是为了你,为了喜家好。为何你非得一根筋地弄几个以后会为难可成,你亲侄儿的外人回来呢?俗话说,钱要自有,子要亲生,你挣下的家业给可成准错不了。可成那孩儿,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跟二娘的,那些抱养回来的孩儿,到底不是你亲生的,隔着一层呢,若是他们的爹娘以后晓得找来了,不但家业要落到外人手里头,就连孩儿也是给别人养的。到时候,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你若真要为娘答应你养孩儿,除非是从你肚皮里头生出来的,那我就再也不提可成继承喜家产业的话了!”
顺娘闻言霍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刘氏,想不通透为何她如此固执。
她还说自己一根筋,在顺娘看来,刘氏才是一根筋呢,固执地认为只有喜家的血脉,还是男丁才有继承家业的权利。为了维护可成的继承权,她坚决反对自己跟谢二娘抱养孩子,特别是男孩儿。甚至要求若是抱养一个女孩儿回来养的话,也要自己答应要把自己挣下的家业的继承权给可成。
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刘氏态度要温和得多,但眼泪攻势也要强大得多,还百般解释这是为了自己,为了喜家着想。
顺娘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接受刘氏这种顽固的执念,也觉得无法想象刘氏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底气可以这么要求自己。她觉得怕是只有分家才能解决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于是她道:“娘,你说的那些为我好,我不觉着是真为我好,我想要跟二娘养孩子,你又坚决不许。咱们彼此说不到一块儿,我看,还是把家分了罢。我愿意吃点儿亏,我跟二娘搬走,咱们把余下的钱都给分了,买卖呢,也能跟你们分,我还能给你留下些人帮着你继续把买卖往下做……”
“不……我不要买卖,你别走,顺娘,你可是为娘唯一个孩儿了……”刘氏死死地拉着顺娘的手不放。
看着面前的便宜娘涕泪横流,哭得如此伤惨,顺娘真是头都大了,有点儿不忍心弃她而去了。可是若是心软,不分家继续往下过,那么谢二娘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养孩子呢,还有,这继承权的事情不彻底解决了,等到可成大了,老娘再这样闹起来,到时候别说可成会孝敬自己跟谢二娘,不恨自己都不错了。所以,顺娘决心这一次要是老娘答应分家,她或者可以考虑分了家,依然在一起住,然后照顾着她还有嫂子,以及两个孩子,让他们平安长大。不然的话,她绝对是会带着谢二娘离开这里的,然后走得远远的,到时候看刘氏还怎么来当封建家长来管这管那。
叹口气,顺娘道:“娘,我实话与你说了罢,若是你这一回答应分家,立下字据,咱们还可以一起住,我还能照顾着你们,若是不答应,我就带着二娘离开汴梁,去别处讨生活。”
“你……你真要如此狠心?你……”刘氏全身发抖,看向顺娘伤心不已。
“娘,我狠心么?我可不觉得,我倒是觉得你狠心,一点儿不顾着我,我真得烦了,厌了,娘,你让我走吧!”
说完顺娘使劲儿掰开了刘氏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指,然后不顾她的抓扯,往前就走。
才走出去一步呢,顺娘就听到身后咚一声响,听起来似乎是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忙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她见到了便宜娘摔倒在了地上,头还磕碰了一下,霎时额头那一块就破皮出血了。
见到便宜娘摔倒,头还碰出了血,顺娘也不敢走了,立即上前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只见她额角那块摔得破了,不断有鲜血涌出,一会儿工夫半边脸上都是血……
刘氏紧闭着眼,脸色惨白,看样子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顺娘吓到了,忙朝外大声喊:“嫂嫂!二娘!快来人!”
在齐氏和谢二娘听到顺娘的喊声进屋来之前,顺娘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子,按压|在了刘氏出血的额角上,不过,因为刘氏摔伤有点儿厉害,她在摔倒在地之时,额角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的椅面的尖角,最后又在地上磕碰了一下。两次撞伤叠加一起,上她的伤口破损比较大一些,也深一些,所以出血很多。顺娘的手帕子压|在上面也没有起到很好的止血作用,那些涌出来的鲜血还是很快就染透了手帕,沾染了顺娘的手指。
顺娘心里难过得要命,她觉得自己是混蛋,对于老娘太无情了,就算她是自己的便宜娘,可自己占据的这副身体也是眼前这个便宜娘生出来的女儿的。刚才刘氏拉着自己的手不让走,自己应该好好跟她再多说一会儿的,怎么就那么着急呢,要掰开她的手指,不顾她流泪挽留自己,强行离开。
齐氏和谢二娘在听见了顺娘的喊声,前后脚跑进来之后,陡然见到被顺娘抱在怀里流血昏迷的婆婆,不免狠狠吓了一跳。
顺娘便吩咐道:“来,你们过来,二娘,你帮我把娘抬着去她屋里的床上,嫂嫂,你来摁着这手帕子。”
谢二娘和齐氏赶忙上前来,按照顺娘吩咐的办。
三个人配合着将刘氏抬进了西厢房的西屋,放到了她平时睡的床上,顺娘就叫两人看着刘氏,自己转身朝外跑。她跑出去到外院,去叫了石头来,让他快些去请这条街上的医馆的大夫来,说自己娘摔伤了。
石头听了,忙一溜烟地跑出去请大夫去了,顺娘这才重新回内院去刘氏躺着的西厢房西屋。
房内,刘氏躺着的床前,齐氏和谢二娘脸上都有焦急之色,见到顺娘进来之后就一齐问她,到底是怎么搞的,为何婆婆会摔伤昏迷。
顺娘默了默才说:“都怪我,是我不好……”
余下的话她也没说了,齐氏和谢二娘也没有再追问。
齐氏想得是应该是和中午吃饭的时候婆婆跟顺娘吵架有关,她恍惚知道是为了谢二娘,当然婆婆也没跟她明说谢二娘又怎么招惹到婆婆了。尽管看起来婆婆的摔伤有点儿严重,但齐氏却绝不认为像顺娘说的那样,是顺娘造成的。她想得是,这或者是个意外。
谢二娘呢,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定是顺娘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去找婆婆说话,哄她回心转意,接着提出两人要抱养孩子的事情之后,婆婆跟顺娘发生了争执,可能这争执还不小,顺娘一气之下是不是推了婆婆一把,让婆婆摔成这样。
看到婆婆脸上的鲜血,紧闭双眼,脸色惨白,谢二娘的心吓得咚咚跳个不止。
她觉得婆婆这样,都怪自己,要是自己不催促着顺娘去跟婆婆说两人抱养孩子的事情,婆婆就不会跟顺娘起争执,顺娘就不会动手,让婆婆摔成这样了。也不晓得婆婆摔成这样会不会出事,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这个媳妇可就罪过大了。而且要是婆婆真出事了,顺娘她会不会因此而怪自己,甚至恨上自己呢?
谢二娘不安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眉头皱在一起的顺娘,咬唇,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
一时之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顺娘喘着气,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刘氏,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心里纷乱不已。
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走上前去,缓慢地伸出手去刘氏鼻前一探,感受到了刘氏鼻前那微弱的气息,顺娘才长吁出口气。因为,她知道有些老人在猝不及防摔倒摔伤之后,会引起颅脑出血,甚至引起猝死。
现在看来,刘氏倒是没有猝死,就是不晓得她在摔伤额头的同时,有没有出现颅内出血,进一步引起偏瘫等等。
她也不是医生,这会儿也看不出会不会出现她心里想到的那种症状,只不过要真是造成了颅内出血,引发后面的一系列后遗症的话,她觉得自己心里绝对会产生负罪感。
三人心中焦急,然而沉默着等着石头去请的大夫来之时,可成和慧儿跑进来了,他们两个小孩看到刘氏流血昏迷被吓哭了,顺娘就上前代替齐氏去摁着那块压|在出血的额角的手帕,然后让齐氏把孩子们带回东厢房去,并说这里有自己跟二娘在,没什么不能应付的。
齐氏答应了,哄着两个孩子,把他们带了出去。
跟前没人了,谢二娘才弱弱地开口对顺娘说:“……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婆婆她不会这样……你,你会因此而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