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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父子没有隔夜的仇,天家父子仇虽隔夜,第一个倒霉的永远是“外人”,儿子不听老子的,定是老师没教好,朋友挑唆的,身边有小人,太子跟皇帝和好了,太子不止临朝听政了,还进了秘书监学习处理整务,跟着他的人却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他身边的太监不明不白消失了四个,史琰被撤了入宫的腰牌,伴读全部被赶出宫去,学也不用去上了,原先的那些老师通通被换掉。
乔继业双手□□袖里,抬头看天上北归的南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险得很,父亲生性执拗,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可他当时若是不站出来,朝中那些反对父亲的大臣,外面的世家和士人必定心寒,由不得他不出面……他本想绝食将戏做足,谁知母亲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做过了,当心假戏真做,让外人受宜。
可眼见得新政就要推行天下,他心中焦急异常,纵观千年之史,流水的皇帝权贵,铁打的士人,得罪了士人,天下哪有太平之日,身后哪有万世之名,父亲实在是太急了,也太傻了,朝廷一边推行新政,一边两处用兵,银子没见流水似的进来,只见流水似的花出去,国库寅吃卯粮,若是江南的税银不能像父亲说的如数送上京城,大齐朝恐要像大秦一样,二世而折!
他急且忧,却不敢再表示反对,母后说得对,再拗下去他就是另一个太子扶苏。
只是……
“殿下。”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见来人是母后新赐给他的太监“来喜”。
“何事?”
“春天风大,殿下您小心身子。”
“哼!孤难不成就弱不经风了吗?”他原不来称孤,这次父子交恶之后,他称孤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多到他自己没觉察时,他已经变了。
“殿下……您当以国事为重啊。”
“哼!”他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殿下,您要去做什么?”
“孤要出宫赏春。”
“殿下……皇上刚才派人来传话,他召集大臣议政,请太子同去。”
“……”无非还是说惠民十策的事,现在惠民十策在京中和北六省尚能推行,在南边举步维艰……这本是意料中事,惠民十策的前身在北六省已经推行多年,南边是刚归化之地,理应怀柔安抚,父皇却倒行逆施,哪有不出事之理?
“殿下,奴才有一言。”
“讲吧。”这些个阉人,主子多大奴多大,他是母后赐的,说的话是母后的意思,自己不能不听。
“奴才小的时候村里有一老实妇人,最听婆婆的话,婆婆让她喂鸡,她就多多的喂,把鸡喂得撑死,婆婆让她去舅公家取回去先前借的出去粮,她就撒泼打滚连利钱都要回来了,让婆婆跟舅公绝交……可大家都说她老实,无非是拙些,太听话些……”
乔继业没有说话,静静地听来喜讲,眼睛却越来越亮了。
离春闱还有三日,京城里忽地来了许多江南及各地的举子,说起来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紧赶慢赶这才赶上了,江淮在这一群人当中遇见了自己的几个同窗,见面之后互打了招呼,江淮就借口有事从客栈里出来了,这几个同窗都是江南世宦人家或巨贾人家子弟,与他这个破落户不过是点头之交,在一处久了彼此难免生厌,还是互相避着些好。他没瞧见的是其中两个关系最好的表兄弟一个叫季白,一个叫董文的瞧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善,其中叫董文的,更是跟着他出了客栈。
离开客栈之后,他寻了个方向,记清了道路逛了过去,京城到底风物不同,正是乍暖还寒之时,不要说是豪门巨富,就是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喜出三、五成群出门踏青,富贵人家车马光鲜,官家稍含蓄,车窗半掩,只能瞧见带着戒指的纤纤素手,富商豪门车帘拢起,贵妇美婢一身珠翠夸耀富贵,见到路上有美貌的少年还要指点一番,也有泼皮无赖在旁闲看,健仆冷眼一瞪,俱都不敢声言,也有夫妻同乘,握手言欢者,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怎样,在江南见不到这般景致吧?”
江淮回头,瞧见竟是董文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微微一笑,“江南见不到的岂止是这些风花雪月。”
“江兄想要往哪里去?”
“信步由缰,随意逛逛罢了。”
“那不如与我一同往大明宫去,大明宫虽宫墙深深,沿途却是景致极好,若是嫌累,还可租车马游春。”
“我瞧着今日,怕是大半个京城都出去游玩了,哪里能租到车马?”他又四下看看,“咦,季师兄呢?”
“他啊,一路往北行得急了些,有些头疼,正在屋里睡觉呢。”
“啊?季师兄竟病了?还有三日就是会试了,这个时候病了可怎生得了?”
“无事,只是着了凉,已经让书僮去煮姜汤了,发发汗就好了。”
“说话来,你们原先不是说不来京城吗?为何还是来了?”
“呵……总是要来的啊,再说,京中无人,事难做啊。”
“哦。”江淮晓得他没跟自己说实话,自己不顾这些同窗串连执意上京,就与这些人不是一路人了。
“公子!公子!”董文的书童叫阿明的牵着一辆有些旧的马车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租的车马?”
“回公子,京里车马行的马都被租光了,就这一辆还是正赶上有一家有事不去,退了订,小的才租到的。”阿明委屈地说道。
“你何必说他,依我说,春光正好,何必非要去郊外凑那热闹,京中无处不是景致。”
“你倒说说看,京中哪里最好?”
“离此不远有处旧宫禁苑,当年遭了盗抢毁得厉害,新皇临朝,索性充作民用,你我这样的举子,凭着这身衣裳便可进。”
“真的?”
“店中小二前几日便将此事说与我听,也有几位举子去游玩过,回来时都赞不绝口说虽不及江南园子的精致,却也有自有一番风味。”也正因如此,江淮原来才没打算去,不过是匠人堆砌的园林,京中花园再好,如何能比得上江南?但董文不知为何竟缠住了他,江淮又不想与董文巡游京中民间百巷,只得说出花园的事。
“竟有这样的好去处?快快上车!快走!”董文一听果然来了兴致,上了车。
两人游玩一日,回到客栈,都极困乏,互相道别各自回房睡了,谁知到了半夜,忽然有人敲门,江淮下了床去开门,却见季白、董文还有几个举子、店里掌柜,七八个人站在门外。
“季兄?董兄?”
“好你个江淮,我原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却是个鸡鸣狗盗之徒,我与你一同游春,你竟偷盗我家传玉佩!”董文指着江淮斥骂道。
“董兄,你这是何意啊?我并未见到你的玉佩啊?”江淮一愣,后又觉得有些蹊跷,玉佩丢了,寻常人想到的必定是掉到哪里被人捡走或被扒手偷走了,哪里会带着一群人半夜来查问与自己同游的同窗?他心里这般想着,瞧着众人神情,便知不对了……
“江淮,你家境不好大家都知道,你若是缺银两只管与我们说便是了,多了没有,十两二十两总能周济你一二,那玉佩本是我表兄家传之物,非比寻常,你若是藏起来了逗他玩,还是拿出来吧。”季白说道。
“我江淮何时拿过旁人一针一线一草一纸?你这般信口雌黄……”
“是啊!江淮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住得不过远的赵麻子听到这边动静,披衣下床,在外面听了几句争执,过来替江淮说话,“我说董文,你不会是没拴牢丢在路上被什么人捡去了吧?无凭无据可不能这般污人清白。”
“你说不是你拿的,敢不敢让我们进去搜??”
江淮与觉察到事有蹊跷,哪里敢让他们搜,这些人多手杂有备而来,不要说栽脏玉佩,就是玉玺怕也能栽进去,“要搜你也能是你们搜,不如报官!”
“好!报官就报官!”董文大声说道。
正在此事,忽地外面的伙计带进来一个人,“董公子!董公子!有位先生要找您。”
董文心道自己戏正演到一半,是谁过来抢戏?却见一个穿着锦衣戴着瓜皮帽的人瞧着他笑。“是你找我?”
“请问您可是嘉兴来的举子董公子?”
“正是。”
“在下是隆兴车马行的掌柜,半个时辰前在洗刷董公子您租用的车马时,伙计在坐垫下面找着了这个。”掌柜的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帕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打开之后,正是一块玉佩。
众人都发出了一声叹息,“这……这不是我的玉佩啊。”
“董公子,您仔细看看,这上面可是写了一个董字,还有您的生辰八子……”
董文与季白面面相觑,乡试时江淮虽未入三甲却也在前十之列,乃是当地才子,当初江南举子串连不入京考试,以抗所谓的惠民十策,董文因祖上与江淮祖上有些交情,其父又曾在江淮中举后资助过江淮银子,拍着胸保证定能让江淮拒绝入京,谁知劝了几次江淮都不为所动,连他父亲资助的银子都退了回来,执意入京,让董文与季白大扫面子,受了许多平日不和的同窗耻笑,他二人得了贵人指点入京之后,左看江淮不顺眼,右看江淮不顺眼,这才商议了计策要误江淮这一科,要知本朝律法森严,栽赃玉佩虽漏洞百出,查访之间,却也能害得江淮误了考试,没想到竟被人破了局……还因那玉佩上“记号”太明显,想赖都赖不掉。
客栈掌柜轻咳了一声,“既是如此,众位客官就散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他说罢看了两人一眼,哼,无事生非,真当京城是他们老家了,可以由着他们翻云覆雨。眼下正要会试暂忍他们一时,等过了会试……哼哼!只是那掌柜的为何出现的如此巧?江淮在京中别有背景?
季白与董文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京城水深,客栈尤其是举子聚居的客栈早让谛听司和锦衣卫围得风雨不透,掌柜的自己就是谛听司一员,知晓了此事连夜写了小纸条递了出去,这二人也被判定无德无能量小,递到了御前,他日就算过了会试做了贡生,怕也难过殿试一关。
至于江淮……
那车马店掌柜连夜回去,只见一位皮肤异常白嫩的女子正在家中等他,“事情可办妥?”
“已办妥。”
“嗯。”女子点了点头,戴上帏帽翩然而去。
云凤将自信鸽脚下拆下纸条,看了一眼随手扔进火盆里,江淮上一世因此事误了一科,三年后才高中状元入了秘书监,只是那时圣上已经病重,就算江淮将江南逆案真正起因禀告了圣上,也已经太迟了,太子已经趁皇上病重掌握了实权,皇上为了保护江淮这个人才,将折子烧毁,将江淮送到西北军营做军需官……直到自己的儿子登基,这才重新启用江淮整顿江南……自己薨逝时,江淮已经做了十年两江总督。
这一世嘛……江南那场谋逆大乱还是要发生的,事前阻止了,怎能显出太子一党和大奸似忠呢?
至于因那一场大乱死去的数十万人……上一世债是太子的,这一世……债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