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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金色光芒暗刻着龙凤呈祥纹样的剪刀一剪一剪的将大红色的婴儿服铰碎,那怕铰刀铰到了手指,流了血,都没有停止动作。
“郡主,您这是何苦呢。”郑嬷嬷一把夺过剪刀,“您总会再怀胎的,这衣裳……还能给……”
“还能给谁穿?再怀……他现在都不往我这儿来了,我如何再怀?呵,如此负心绝情,不来……倒好了……”坐小月子的时候,侯爷明明还来过两趟,也曾安慰她来日方长,那个时候她还嫌侯爷烦,现如今侯爷已经连着一个多月没露面了,初冬里锦粹楼冷得像是冷宫一般。
往日里嫌他粗野,嫌他脏,嫌他爱打呼噜,嫌他不守规矩,嫌他只知道做“那事”,丝毫不懂风花雪月,甜言蜜语,他不来了,不理她了,她只觉得空落落的,心里酸得厉害……
明明该是他宠着她,纵着她,赖着她的啊,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
“郡主,您又说气话了。”
“他不来,无非是气我因他不肯替我儿主持公道说了他那个宝贝女儿几句恼了罢了,我算是明白了,赶情孩儿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他的骨肉,死了去了,都是活该,夫人怀的孩儿就是金疙瘩,我怀的孩儿就是没人要的……掉了正好合他的心意。”
“郡主,今个儿您既这样说了,有句话,老奴不得不说。”
“您说吧。”
“郡主,老奴也略通医术,您那一胎稳健得很,连晨呕都少,出事那日您怀胎已满三月,莫说您那日不过是佯装摔倒,也没真的磕碰过,就是真的摔了,也不至于……”
“您是说……”
“老奴觉着……事可能出在安胎药上。”
“嬷嬷为何当日不说?”
“郡主,当日郡主落胎,老奴立马亲自去找那药渣子,可药渣子已然不见了。”
“当日……那日那药是您亲自拿着药方子验看过是安胎药无误,又亲自从药库里抓得药,亲自督着药僮熬药,又是侯爷亲自喂我喝的……”郡主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难不成……我……我……我不信!我不信!”
“郡主,老奴是瞧着您还在梦中,这才不得不提醒您的,侯爷他……他八成是不想要有前朝皇室血统的庶长子啊……”
“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郡主嘴上说着不是的,心里却明白,郑嬷嬷说得对,二姑娘那个刁蛮丫头说得也对,她不过是个玩意儿!是个侯爷随时能带出去炫耀给别人看的玩意儿……
“郡主……事到如今,您还不肯醒一醒吗?郡主?他若是真心疼您,您落了胎,他岂会一不查二不问三连斥责二姑娘都不肯。”
“那是因……因夫人连夜把二姑娘送了出去,二姑娘得了皇上的亲眼进了宫……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郡主又是哭又是笑,几近疯魔,“我算什么啊,我算什么啊!为什么当日我不立时就死了全了名节,免得到如今成了个大笑话!大笑话!父王!父王!您说得对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家兵败了,皇上立马就带着一群叔王伯王来吃咱们家的肉喝咱们家的血,如今女儿被逼着委身仇寇,竟落得连姨娘都不如的下场,女儿是金枝玉叶,是堂堂郡主啊!”郡主委顿于地,不停地捶着地,哀哀号哭……越哭心中越凉,最后竟哭不出泪来了,坐在地上发呆。
“郡主,您别忘了,还有小王爷啊!还有许大人啊。”
“许大人……他?呵呵呵……他现下不也是每日求见新贵,求着新朝信了大康已然归顺,绝无反意,不要攻打吗?”
“许大人是个有大志向的啊……他说……大康复国,全靠郡主一人啊。”
“靠我?”郡主冷笑,“我一个连生孩子的资格都没有的残花败柳,留此残躯何用?何用啊!”
“郡主,您可知这公主府的秘密。”
“秘密?”
“是啊,大康朝的长公主金贵无比,而驸马郭昭未成婚之前就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种子,今个儿捧这个戏子,明个儿为那个花魁争风吃醋打架,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与太后焉能不知?”
“不是说……”太后与长公主的生母淑太妃不合这才替公主找了这么一桩外甜内苦的亲事吗?
“郡主可知郭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郭家……”
“郭家原是经商贩私盐的,大康之前五代十国纷乱不断,为官做宰的,连自己个儿的事都管不了,哪里管得了盐茶,郭家就是靠着这个,聚拢起了大笔的银钱,当日大康朝□□爷起事,郭家先祖瞧着□□有真龙之相,带着大笔的财产投奔了□□,□□得了江山之后,不止许了郭家高官厚禄,也许了五省的盐铁权,郭家……富可敌国!”
“这些我原是晓得的,只是听说两百年前郭家先祖犯了事,拿盐铁权和一大注银钱换了全家平安,郭家虽富贵,却远不及往年。”
“我的傻郡主,话虽如此,可郭家根底还在,当年郭昭先是相中了明太傅家的嫡出三姑娘,央求了郭夫人遣媒提亲,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听说是郭昭求亲,立马翻了脸将媒人赶了出去,说明家的女儿绝不嫁浪荡公子,一时间成了京中笑谈,郭夫人一怒之下言道明家不识抬举,要娶个公主回来让世人瞧瞧郭家,本来京中人都以为是她一时意气,英宗好道,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哀帝与长公主一子一女,谁知……太后竟真的将长公主赐嫁郭家……听人说郭夫人光是贿赂太后家人和宫中内侍、尚宫的银子就花出去了十数万两之巨,更许了两百万两的军饷方才成事……郭夫人生前曾言道,别人家娶公主都赚了一大票的陪嫁,我家娶公主是赔的。也正因如此,郭昭对公主冷淡在外风流异常,公主也不敢管……”
“竟是这样……”
“此事京中人尽皆知,郡主身在晋地,这才不晓。”
“这么说侯爷选公主府是……”公主府说是公主府,实则是公主府郭家,两家有一墙之隔,郭家的那一边至今虽说是归了侯府,但因侯府人口少,一直空置着,据说是给子孙留着的。
“正是,听人传说,郭家虽说城破之前已然南逃,但带走的不及家财的两成,有大笔不能带走的银子,至今还藏在郭家。”
“那侯府岂非……”
“乔贼进京之前,对京中豪门巨户早有掌握,他一进京就直奔皇宫,雷霆是他的心腹,一进京城头一个围的不是王公亲贵而是郭家和公主府,后来今上又将公主府和郭家一齐赐给了雷霆……但依老奴看,雷霆拿到的只是面上的浮财,郭家藏起来的……雷霆并未拿到手,因此他才空置着郭府,慢慢查找,不过依着老奴的心思,那些银子怕也不在郭家,否则这么久的时间侯爷掘地三尺的找,早就找着了,应是郭家藏在了何处。”
“竟有此事?”
“您以为,为何长公主直接带着县主进了宫?还不是为了那一批银子……可惜哀帝也来不及挖出银子带到南边去。”
“您是说县主知道银子在哪里?”
“县主虽不受驸马宠爱,但郭夫人对这个嫡出的孙女却是极爱的,自小带在身边长大,便是不知……知道的也比旁人多些,现下县主就在锦粹楼住着,您……若是找到了郭家留下的巨资,想法子交给小王爷,到时小王爷有了银子,举兵起事……”
“嬷嬷,您不是南朝皇上那边的人吗?怎么又与我哥哥好了?”
“郡主,不管您信不信,老奴的心里只有晋王一脉才是正统。”
郡主心中的悲意随着郑嬷嬷的讲述渐渐的淡了,银子……郭家富可敌国的银子,若是她得了银子……谁还敢拿她当个玩意儿?谁还敢瞧不起她……“此事,许大人知道吗?”
“他自是知道的……他也晓得郡主受了天大的委屈……”
“嬷嬷,此事,您知道多久了?”
“这……”
怕是一开始就晓得吧,只是瞧着自己摇摆不定,心中对南朝满是恨意,不肯说吧……当日也是郑嬷嬷一声鼓噪着县主留下来……
“郡主……雷霆不过是一介草寇,许大人对郡主一往情深,才是郡主的良配,郡主有朝一日若是能与许大人在一处,老奴也就死而无憾了。”
“您死而无憾的事,也太多了些。”郡主站了起来,雷霆……靠不住,儿子……她生不出,哥哥……远在他乡,母亲……生死不知,前后左右无依无靠,站立起来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怎么办?除了听郑嬷嬷的又能怎么办?不,她要拿到银子,她亲自交给哥哥,她要……她为什么要交给哥哥呢?这年月,有了银子就能招兵买马,就能称霸一方,为什么她要给别人?为什么她总要指望别人?
哥哥不晓得他们要让她委身仇寇吗?许大人不晓得她受尽屈辱吗?她能指望谁?她只能指望自己……
她现下站住了,没摔倒,她自己个儿也能站住!
她瞧着一脸期盼的郑嬷嬷,露出了一丝微笑,“往日不知嬷嬷忠心,多有得罪,还请嬷嬷不要怪罪的好。”她要拿到银子,就要有人帮忙,郑嬷嬷和她背后的人,正好一用。
“郡主您言重了,老奴一心一意盼着郡主好啊……”郑嬷嬷心中暗暗冷笑,这个蠢物总算明白了些事理,往日她举棋不定,三心二意,险些坏了主上的大事,现下虽是乖了些,瞧着也不牢靠的模样,事成之后,定要先除了她,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