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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傍晚的时候,欧阳泰回来了。
当时赵睛刚给单饶喂完饭,自己则窝在一旁的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吸着馄饨汤。欧阳泰敲了敲门,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放在单饶的床边。
他鞠了个躬,万分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单饶睁开眼,神色平静如斯:“不用。”
赵睛放下手中的馄饨,转过头:“哎,你回来了?”
欧阳泰看向赵睛,又说了一遍:“赵睛姐,谢谢你啊。”
赵睛连连摆手,语气脆生生的:“不用不用,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啦!”
扫了他一遍,又说:“你这伤没事吧?这两天一直往警局里头跑。”
欧阳泰当初爬那道围墙,手脚上被扎得伤痕累累,前天晚上在惩戒站时,又喊破了嗓子,现在哑的不像话。
欧阳泰:“没事儿,都是皮肉伤,我这人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你哪里皮糙肉厚了?”赵睛站了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认真地点评道,“分明就是块亮丽的小鲜肉啊。”
正阖眼的单饶,眉轻轻一挑。
赵睛走到单饶的床边坐下,把沙发的位置留给欧阳泰。欧阳泰在沙发处坐下,看着她说道:“赵睛姐,你也不赖啊。”
“你指哪方面啊?”赵睛晃着小腿,乐滋滋地问。
欧阳泰:“长得嫩啊。”
单饶用拳头抵着下嘴唇咳了两声。
赵睛和欧阳泰对视一眼,贼贼地笑了笑。赵睛歪头看着单饶,故意刺他:“老男人,你不服气啊?”
单饶睁开眼,斜睨着她:“小睛,我今年二十七,只比你大两岁。”
赵睛朝他吐舌头,怼他:“老男人!老男人!老男人!”
“你是说我长得老?”单饶眼神一勾。
赵睛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他在警告她威胁她“想好后果再说话”,这赤|裸裸的眼神一出,赵睛立马认怂,怼是不敢怼了,机灵地把问题一抛,扔给了欧阳泰:“你说呢?你说他老不老?”
欧阳泰还真像模像样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回答:“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这还没三十,当然不老啊。”
他把目光转向赵睛,说道:“以我一个直男的目光来看,你男人挺帅的。”
单饶嘴角蜷起一抹笑。
赵睛心里也莫名变得美滋滋的,刚想嘚瑟地附和一句,谁知欧阳泰接着说道:“但是我觉得吧,男人的心态得年轻点阳光点,就像我这样。你男人心思太重了。”
赵睛白他一眼,哼唧一声,重重地强调道:“小屁孩儿,你懂什么,这是成熟!是稳重!”
单饶舔着嘴唇,笑了一下。
关键时候,这个女人还是知道立场的啊。
病房里的气氛大体是欢愉的,赵睛尽可能不在欧阳泰面前提小南非,虽说面纱已掀,真相大白,桃源一百九十七位无辜的亡灵得到昭雪,欧阳泰扛负八年的仇恨终于卸下,但亡灵之所以为亡灵,终究是因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事实可以昭众,伤痛却被时间镌刻植在骨子里,一旦回想,便是痛彻心扉。
聊到最后,还是欧阳泰率先打破这种欢快的气氛。
他说:“赵睛姐,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北京,今天在这里,也算是告别了。”
“这么快?你伤还没好呢。”
“不碍事儿。这件事结束了,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警方和政府怎么说的?”
欧阳泰摊了摊手:“他们给了我一个挺大的赔偿金额,其实吧,我觉得该获得赔偿的不是我,我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这个钱,应该分成一百九十七份,到时候等我回北京,和慈善机构联系一下,准备捐赠给一百九十七位需要帮助的孩子。死去的人回不来了,如果可以让生者过得更好,也算是对他们生命的一种延续。”
赵睛由衷而发:“说的真好。”
欧阳泰爽朗地笑了笑。
赵睛又问:“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这可都快毕业了啊,别告诉我你准备继续当你的无业游民混吃等死啊。你养父母就这么由着你?”
“不会。”欧阳泰挠了挠头发,“其实来这儿之前,我收到了一个电竞俱乐部的邀请,我想如果我能够平安回去,就加入,万一有不幸,也不能兜着人家啊。现在一切都挺好的,回去我就和他们联系。”
赵睛哟吼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啊小伙子,打个游戏还能有出路!”
“你别损我了。”欧阳泰说,“我这就是无心插柳。”
“没损你,是夸你。”
欧阳泰笑了两声,然后瞥了一眼单饶,又看向赵睛,小声道:“你过来点,我和你说句话。”
赵睛狐疑地低下头,欧阳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赵睛姐,如果你没有一个这么可怕的男朋友,说不定我就追你了。”
说完他就扬头笑了起来,赵睛摁住他脑袋,拍了两下,气鼓鼓道:“你说谁可怕呢?!你说谁可怕呢?!”
欧阳泰抱头抵抗:“我的重点是后半句!后半句!”
“哼!”赵睛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许你说他!”
正闹腾着,安静许久的单饶忽然唤她:“小睛,过来。”
赵睛撒手放过欧阳泰,颠儿颠儿往床边走,在床沿处坐下,单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赵睛的脖子一勾,拉着她倒了下来,目不倾斜地幽幽道:“年轻人,非礼勿视,你可以出去了。”
赵睛老脸一红。
欧阳泰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句,站起来拍拍屁股,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叮嘱道:“大哥,伤成这样,还是悠着点。”
单饶没搭理他,倒是赵睛气呼呼地替他出头:“欧阳泰,你个小屁孩!大灯泡!快点出去!”
欧阳泰白她:“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们。”
赵睛:“他分寸着呢!”
“好好好!”欧阳泰做了个ok的手势,“我撤!”
欧阳泰不甘心地撤下了,单饶松开赵睛,笑道:“老婆就是老婆,关键时候,很护短啊。”
赵睛瞪他:“谁是你老婆了?”
单饶:“你说呢?”
赵睛难得扭捏一下:“才不是呢。”
“好。”单饶扬唇,“你不是。”
赵睛一听,气血上涌,爆吼:“单饶!”
“嗯?”
“你说谁不是?!”眼睛鼓得跟两颗小灯泡似的,重重地强调道,“我是!我就是!”
瞅着她突变的小表情,单饶笑得五脏六腑都疼了。
等他笑够了,赵睛问他:“你干嘛这么快把人家欧阳泰撵走啊?”
“不然呢?”单饶反问,“由着他调戏你?”
赵睛一愣,回想了一下,笑道:“你傻啊?这玩笑醋你也吃?”
单饶不予回复,继续闭目养神。
这天晚上,莫子深和gavin临走前,尤其是gavin,千叮咛万嘱咐:“小蜻蜓,别忘了医生的嘱咐哦。”
赵睛白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
gavin不放心地看着自家老大,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老大,虽然我也觉得小蜻蜓超美超吸引人的啦,但是你现在不行就别逞强,到时候又发炎了怎么办?”
莫子深也跟了句嘴:“嗯,别再发炎了。”
赵睛憋着笑看向单饶,只见他对着gavin和莫子深,嘴角微微一扯,要笑不笑的模样,gavin和莫子深眼观鼻鼻观心,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安静地离开了。
他们一走,赵睛捂着肚子爆笑:“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这两个家伙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谁知道单饶静默了一会儿,竟答:“我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赵睛:“咦?”
“三年前,爆炸现场残骸的dna鉴定报告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也这么怂,比他们还怂。”
单饶说这句话的时候,再次阖上了眼,病房内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色依旧寡白,血色无多,声音低迷,好在哀而不伤,毕竟那段岁月早已死在时光里,而她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她有点儿心酸,更有点儿心疼,慢慢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爬了上去,轻轻地环抱住他。
单饶的身体微微一顿。
显然,他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女人的怜惜。
他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拥抱她,身体相贴的那一刻,他眉目舒展,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赵睛没有听gavin的话回自己的病房睡,一整个晚上,他们静静地拥抱着对方,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感受着对方的一呼一吸。在寂静深邃的夜里,这是相爱人之间,最极致的温柔了。
夜半时分,赵睛醒过一次。单饶睡得正熟,均匀的呼吸就喷在她的发顶,潜心下来,还能感受到头顶发丝的拂动。
这一刻如此令人安心。
黑夜是情绪的催发剂,她想起了师傅,一种迷茫怅然的情绪渐渐将她包裹。
师傅不仅骗了她,还骗了单饶,那份骸骨的鉴定报告,怕是也是师傅为了隐瞒她还活着的事实而操纵的,师傅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她辗转了一下身子,手环上他的腰身,忽然有些不想回去了。
如果躺在这张床上,就能朝夕到老,不去追究,不问过往,她真希望这样的黑夜永远没有尽头。
怎么会呢?地球自转完一圈,天就亮了。
第二天清晨,赵睛早早地醒了,醒时,她摸了摸单饶的体温,一切正常,然后从被窝里钻出来,准备去洗漱,单饶就是这个时候醒的,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问:“醒这么早,去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啊,刚睡醒时,自带沙哑和低音炮,还有一点慵懒,赵睛差点就醉在他这性感的声音里不愿起床了。
不过她还是麻利地坐了起来,往洗漱间走:“欧阳泰不是今天一早的火车吗?我准备去送送他。”
“可以让子深他们去送。”
“不行。”赵睛刷着牙含糊地说,“好歹相识一场,告别这种事,不能太草率。”
单饶默了一会儿,没再阻止。
等到赵睛跑去找欧阳泰的时候,他的病房里早已经换了人,她又跑去护士站找护士,护士长告诉她:“这个人昨天晚上就办理退房离开了。”
赵睛愕然,匆忙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果不其然,里面有两条未读短信,正是欧阳泰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
“赵睛姐,我现在已经到省城的机场了,正在候机,还有半个小时,飞北京的航班就要起飞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我仍旧感觉不真实,我埋在心里惦念了八年的仇恨,一夕之间,好像就淡化了。当初决定来这儿,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遇到了你和单饶,让我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大恩不言谢,当然了,我知道,你家男人也不稀罕我一个谢字。”
“至于为什么骗你们我明天一早的火车,主要是我这人最见不得古人的十里长亭送别了,这是一个道理。我觉得,大家从不同的地方来,早晚要独自地各回各家,告别是没有离殇的,有离殇的,那是生离死别,所以我提前一个人偷偷地走了。就说这些吧,等我回北京了,给你们寄特产。哦,再添上一句,祝你和你家男人平安喜乐,幸福地久天长。”
赵睛看到最后,噗嗤地笑了出来。
幸福地久天长。
这么土的祝福,偏偏还这么质朴真诚。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赵睛感觉到一刹那的轻松。
她想,一百九十七位殉难的桃源人,你们可以安息了。
从今往后,留在这里的桃源继续一派生机,远走的欧阳泰,从此安然无恙。上帝心怀怜悯之心,请相信,天道轮回,恶葬于尘土,善行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