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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尔还是侧头对着艾丽莎。他眼睫低垂,暗琥珀色的眸子却转向了她的方向,就这么斜斜地用余光看她。
天上云卷飘过,也在他眼底划出一道晖光,流光溢彩,照亮了他的眼睛。
艾丽莎正轻拉着提尔领口的衣料,嘴唇也维持着贴近他耳畔的姿势。她看到他浓密睫毛下深藏的亮彩,忽然整个人就好像被他这种神采吸引了去,安静地与他对视着。
时间走动得缓慢,风柔和下来,远处半面墙上的藤蔓细微地摇摆着叶片,呼啸声也消失了;而艾丽莎的心跳却很快,以一种快要跃出胸口的态势,越来越急促地跳动,使她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了节奏。
艾丽莎忐忑又期待地等着提尔的回应。
提尔用他那被光照亮的眼睛看了艾丽莎片刻,终于开口了。他嘴角弧度微微上扬,说话的语速缓慢,他说:
“你想亲我哪个地方?”语调里带着点悠然的意味。
艾丽莎微微一愣。
……其实这话有点把艾丽莎问住了。
她本意只想小小地亲吻一下额头脸颊,让两人间的亲昵满足自己小小的心愿。
然而此时提尔却仿佛在提醒她一般,提醒她,能亲吻的地方不仅是额头与脸颊,还有更多的地方,更多的……比如说,提尔薄而优美的双唇。
心中的贪婪越扩越大,竟让她生出一股不畏的勇气。
她偏转了下脑袋,直直地就将自己的柔软唇瓣向提尔轻轻贴了上去。
开始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慢慢地,两人的嘴唇越来越贴合,直至完全胶缠在一起。
与提尔之前两次的亲吻不同,艾丽莎此刻的吻又轻又柔,还带着点她自己也没察觉的颤动。
安宁与平静充盈了她的内心。
她以无比近的距离看到了提尔的眉眼,他的眼皮依旧半垂着,睫毛根数清晰可数,光彩流动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她。
艾丽莎在这种迫人的目光下有点无措地闭上了眼,扇动的眼睫如同颤动的蝉翼,轻薄细小惹人怜爱。
而闭眼后的黑暗则更加放大了她对四周围的感知。
两个人温热的呼吸交合在一起,呼吸氤氲在脸上的感觉有点让艾丽莎羞窘,也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
提尔结实的臂膀正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托上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固定住。
有湿濡温暖的舌尖试探性地在她下唇上*逗弄了下,然后强势地撬开她微合的双唇游走而入。
艾丽莎受到了惊吓,她被这突然到来的灵巧舌头惊得猛然松开自己的双手,睁开眼睛将头往后仰。
唇上的湿意与热度还没褪去,叫嚣留恋着提尔的眷顾。
艾丽莎小口地吸着气,唇齿间还残留着刚才清晰有力的触感,她脸上的红霞也越来越盛。
提尔看着艾丽莎嫣红的脸颊与泛着光泽的嘴唇,目光越发晦暗暧昧,叫艾丽莎不敢再多直视。
然而提尔很快却将艾丽莎的头颅按向他的方向,然后惩罚性地在她下唇轻轻咬了一下。
低哑沉缓的声调在艾丽莎耳边缭绕:
“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他问得轻飘飘的,尾音上扬。
本是带着随性的调笑话语,却轻易戳中了艾丽莎的心事。
艾丽莎慢慢眨了眨眼睛,红着脸一言不发。
也许这句话是对的。
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重生后除了努力生存下去,她还想无忧地吃想自在地爱想变成天上舒展的云——她当然知道自己喜欢提尔。这份喜欢比自己想象中开始得还要早,还要深得多得多。
艾丽莎蜷缩在提尔怀抱里,想了想,又用柔软的双手大胆地环上他的胸腹,算作对他问题的回应。
提尔有些微凉的男性气息填满艾丽莎每一个细胞,她眷恋地感受着。他的气息没由来地让艾丽莎觉得安宁满足,并且也早已习惯。
但是艾丽莎很明白,她不可能一直待在提尔身边的。
总有一天,他会以现在这种万人之上的姿态成就新的未来;而她在了结了叶琳娜的歌唱心愿后,也将启程给自己不断向上的人生路途做另外的打算。
所以,只要此刻提尔对她还抱着一丝好感,她也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暖的回应,就满足了。
艾丽莎漫无边际地想着,然后动了动身体给自己换了个姿势,却得来提尔一句有些低哑的话:
“别动。”他说着,说话语间有隐忍勃发的意味。
艾丽莎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了提尔一眼,发现他的眸色变得更浓了。
他将她的脑袋按回去,力道很轻地用手慢慢拍着她的头。
艾丽莎终于恍悟过来。
她想起曾经在俱乐部时在私下听过的一些男女闲话,接着马上就感到自己大腿边磕着一块坚硬炙热。
这,这是……
她立刻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就算心里好奇,头也不敢转动去看。
红潮将她脸庞烧得火辣,她的手不知所措地收在自己胸前。
艾丽莎转移注意般地随口扯起其它话题:“大……大人,之前您给我的那本书,我还到您书房了。”她深呼出一口气,“刚刚不小心倒在您的书房,是您把我……”
“是我。”提尔的话音近在咫尺,比之前少了分冷清倨傲,多了些温情暧昧,“你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
“谢、谢谢您,还有,对不起……”艾丽莎忽然不知道自己该道歉好还是该感谢他,是该为自己在书房不知分寸的行为道歉,还是该为提尔的及时救助道谢?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想到在书房看到的炼金手卷上的内容——那些字里行间充满邪恶阴毒的古老话语,那是她生前家族代代流传的隐秘书卷。
虽然这个家族现在于她而言已经没了任何联系,但由于好奇和内心深处的疑虑,她还是想问问提尔。
可是她要怎么开口?
提尔不是个话多的人,等情动的情绪平复,他又安闲自在地倚靠在椅背上晒起了午后的太阳,臂弯中搂着艾丽莎,一直没有放开过。
艾丽莎顺着提尔的力道,头枕在他的胸膛。她拿手小幅度地轻拍自己红潮未消的脸,嘴上动了又动,终于道:“大人。我……”
然而刚起了个头,她又不敢问了。实际上她还有另一个长久困于她心中的疑问——关于生前的她、关于那个“艾丽莎”的疑问。只是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直觉,好像这些问题带着晦气和不详,让她又觉得不该把这些问题问出来。
艾丽莎拖长了音久无下文,提尔也没有不耐烦,他眯着眼静静等待她的话。
“大人,我明天就要走了。”艾丽莎终于换了种方式换了个话题,绵软沙哑的嗓音带着些郑重,“和您的契约,明天就结束了。”
“我知道。”
“那您……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嗯……”懒洋洋的拖长了调子的清沉尾音。
说失望,还是有些失望的。
艾丽莎以为以提尔刚刚对她的那些暧昧动作,他对她还是有几分喜爱的,至少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会多说一些话。
艾丽莎兀自有些不甘心:“那我可以知道您当初要与我做这种离奇的雇佣交易的原因吗?如果我不答应会怎样?”
实话说这雇佣不仅听起来离奇,而且还有些愚蠢。正常情况下,艾丽莎是不可能答应的。但是,一遇到和提尔有关的事她就容易冲动和头脑发昏。
“我知道你会来。你不答应,萨莱曼也会让你来。”提尔歪着头扯起淡笑,太阳晒在银发上,映得他整个人都发着光,“你呢。从今往后打算一直留在乌烟瘴气的歌剧院了么。”
“我会努力唱到昔日的地位,不,会走到比以前更加高的地方,然后,然后——”说到未来,艾丽莎重生后被曲折生活磨得黯淡的湛蓝双眼变得闪闪发亮起来,“然后我想渡海,去另一片大陆看看。”
提尔闭上了双眼,好像要睡过去了,嘴角边只挂了那个浅淡的微笑:“好。”
……
艾丽莎跟着提尔小憩了片刻,在傍晚的时候被他带着去了宅中另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穿过花园□□,喷泉回廊,提尔带着艾丽莎到了偏离主建筑的一块草场,那里被围栏围起,边上立着一座造型奇特的白色建筑,长得像一颗螺旋的半球。
提尔一扬手,虚空中便浮起一道半透明的蓝白色门扉,波纹流动,冒着白色的寒气。
从门中不时传来尖锐的长啸声,高昂凌厉富有震天的力量,听得艾丽莎心中本能地颤抖。
“来。”提尔一脚踏入门中,回过头朝艾丽莎伸出手。
艾丽莎望了眼一片模糊的门后,踌躇了会,最后决定相信提尔,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很快她就被提尔拉着带入门中。刚跨入那道白色的大门,门扉就在身后无声地合上消失不见。
而眼前的一幕,则更让艾丽莎吃惊地呆在原地。
还是进门前的那篇草场,然而就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此时的草场上天晴气朗,无数像龙一样的生物在范围内或飞或立。
是龙。
是龙啊。
真的龙!
而且数量还有这么多……
艾丽莎愣得开始说傻话:“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活着的龙……”她转头上朝带她进来的提尔看去,看到他脸色很淡地看着她,眼中却盛着清浅笑意。
然后她就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太没见识了。
提尔的家族自古就是以驯龙而闻名,整个家族的人流淌着的血液都是与龙这种生物联结在一起的——无论是黑龙白龙还是其它什么种类的龙,想必都是他从小见到大,习以为常得不能更习以为常的生物了吧?
艾丽莎悻悻地转回脑袋,想着他能带她来这种地方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毕竟龙这种生物确实还是非常稀有珍贵的,整个世界都数不出多少头来;而能将高傲的野生龙驯服家养的,也只有提尔的家族。
艾丽莎捏着手指将目光放回龙的身上。显然这块地方是为养龙而开辟出来的一个空间结界场。
她盯着一头身材中等的红龙,看着它鲜亮的鳞甲泛着华光,健壮的身躯背着一对骨肉匀称的巨大翅膀,翅膀舒展,扬着角冠的头颅一扬,便呼啸着飞入天际,卷起地上无数草叶尘埃。
艾丽莎看着这真实的动态有些入迷,新奇的体验与前所未见的视觉画面,将她吸引得忘我,也忘了龙的危险。
直到提尔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一头心情暴躁的黑龙爪边保护过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如果刚刚我没有躲过它的那一爪,我会怎么样?”
“大概会被他挠成一团灰烬吧。”提尔看着艾丽莎瞪大了眼睛,心中愉悦,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来这边。”
艾丽莎不敢乱走,亦步亦趋顺从地跟随提尔走到了最边上的那幢宽大的建筑里。
顺着一条冷白色的通道旋转着向上攀爬,她又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像是一个灰白色的广阔洞穴。
“西比拉不久前刚刚生育,”提尔望向洞穴中唯一盘踞着的一头冰蓝色的成年龙,“现在还在恢复。”
经过刚才黑龙的袭击,艾丽莎有些怯怯地站在提尔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向卧在巢穴中的冰蓝母龙,一双好奇的眼与蓝龙晶莹温柔的眸子对视。
“别怕。她很温顺。”
提尔阔步走到眼前这头名为西比拉的冰蓝色母龙跟前,手指微动,蓝龙身前的杂草石叶被自动拨开,露出内里一颗蓝莹莹的龙蛋。
他伸出食指在空中一勾,那颗蛋便顺着他的方向落到了他手中。
然后他走回来。他手上的那颗蛋大约是他一只手的大小,蓝色的蛋壳泛着幽光,仔细看还有繁复卷曲的纹路。
艾丽莎难掩心中涌动的新奇渴望,忽视了眼角似有泪光的母龙。她抬起手,一脸期望地看向提尔:“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提尔沉静地点头,将龙蛋仔细地放到艾丽莎手中。
这颗蛋比艾丽莎的手要大,重量也比她想象中要沉得多。她刚一双手托住它,不远处的蓝龙便不安地开始抖动翅膀。
“走吧。”提尔说。
直到离开筑满巢穴的建筑,两个人走得远了,提尔才继续道:“西比拉病得严重,恐怕等不到她的孩子出世。”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艾丽莎听不出特别的悲伤,但是她就是能感受到他平静语气下的遗憾。
她捧着沉甸甸的蓝色龙蛋,突然觉得心里也一起变得沉甸甸的。龙蛋蛋壳坚硬厚实,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蛋壳上有一些不健康的斑驳和碎裂的痕迹。
蛋壳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艾丽莎将整颗蛋捧在怀里,然后轻轻拉扯提尔的衣袖向他示意。
提尔敛眉看着龙蛋的异状,最后轻轻点着躺在艾丽莎锁骨上的细链,面上变得轻松:“受到宝石的催化而已。”
艾丽莎立即从胸口取出那个坠着宝石指环的项链,就见宝石中的金线在盈盈流转。
紧接着,捧在她手里的龙蛋蛋壳便完全碎裂,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龙从壳中钻出,先是没长角冠的脑袋,再是挤出翅膀,最后是身躯尾巴,然后蛋壳马上消散不见。
艾丽莎惊奇地看着这只小巧可爱的雪白小龙从蛋壳中孵化而出,很快学会飞行走动。
提尔捉住它的翅尖,将它提溜到艾丽莎手中。
“给你。”
“啊?”艾丽莎的反应傻里傻气的。
提尔看着艾丽莎冒着傻气地接过小龙,说道:“你会照顾好它。”他说得肯定。
“……可……私自捕龙不是违背律法的事情吗?”
不仅违法,而且从来都没有其他人能顺利抓到过一头龙!
提尔哂笑,显得有些满不在乎:“它这么可怜,你舍得丢下?”
艾丽莎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她逗着幼龙小巧的翅膀其实满心欢喜,但又揣着几分不可置信和胆怯害怕。
提尔偏头想了想,抬手迅速施法,让这条雪白小龙飞进了艾丽莎项坠上的宝石里。
艾丽莎匆匆举起项链上的宝石指环,放到眼前抬头细看。
绯色霞光下,剔透的蓝色宝石被染上薄红,宝石里的金线和雪白的龙一同欢快地游走,橘红橙黄的光芒偶尔在蓝色的宝石中飘散。
真真正正美得令人心动。
艾丽莎的指腹轻轻划过宝石戒面,一边喜悦一边忐忑:她现在手里也许拿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她与提尔走出驯龙草场的结界,慢慢往回走着。
她将戒指摊在自己掌心,犹豫着对走在她身前的提尔说道:“大人。这两件东西还是太贵重了……我想,它们也许不适合我。”
提尔的背影在暮色下颀长挺拔。
深秋的黄昏,他穿得单薄,平日里惯常戴着的指环与手套也俱都褪去,夕阳暮光将他的白色衬衣浸染出血色。
提尔一直是个活得精致的人,可在某一瞬间,艾丽莎却对着他的背影产生了萧索孤寂的错觉。
提尔听到艾丽莎的话语转过身来。
“送出去的,会哪有收回的道理?”他走近,垂眼伸手弹了弹她手中的宝石,看着宝石里的小龙猛地跳动,“等你能知道它性别了,给它起个名字。”
他的指腹也划过宝石戒面,连带着一起划过艾丽莎的手心,酥□□痒的。他的声音是平时的清冷,但又有些不同,带着点温情:“你想放它出来或者回去的时候,心里想着它的样子就行了。”
艾丽莎目光复杂地看了会手心的戒指,又抬眸看了看难得温情的提尔,低低应了声:“嗯。”
无论是珍贵的宝石还是稀有的龙类,于她而言都是与身份极不相称的东西。
平心而论,她喜欢它们,从各种意义上都非常喜欢,但这些其实是不该出现在她手中的。在拥有宝石指环的这段时间,她既欢喜又忧心,喜的是她拥有着提尔给她的馈赠,喜的是这件物品瑰丽华美;忧心的则是,她心底深处也知晓她不该是宝石的最终归宿,究其原因,两个字,不配。
艾丽莎收拢五指,将项坠握在手心。提尔也许只是出于偶然闪现的好心情便将东西送给了她,但是对她来说,这些馈赠却更像愉悦又沉重的枷锁,她甘之如饴也担惊受恐。
因为不配所以害怕失去;害怕失去的恐慌越多,越会想着还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
提尔见艾丽莎还在侧头沉思,直接伸手将她牵回原路。
艾丽莎回神,看见就在身边的提尔,恍然珍惜与提尔在一起的时间才是重要。她试着说些活泼的话驱散心里涌上来的情绪:“大人。我今天第一次见您施魔法呢。您不用念咒吟唱吗?”
提尔轻笑:“当然不用。”
艾丽莎把玩着项坠:“学校的教科书上都写,富特文格勒家的龙骑士也都是精通魔法的崇高者。”
提尔拿过项坠将它重新戴回艾丽莎的脖颈:“富特文格勒家,已经四代没出过一位龙骑士了。”
龙骑士对整个世界的人而言都是一个挺神圣的词。他代表着至高的荣誉、无上的荣光,还有最高贵的地位。他甚至能超过皇帝、国王、领主在每个人心中的地位。
“龙骑士驭龙而行,是我家族的象征。他们必须是绝对的正义,这样才能扼杀掉邪龙的气息。但有时并不是人类创造出荣耀,而是必须无奈地等待命运与荣耀的降临垂青——我的父辈们无法获得成为龙骑士的资格。”
“可是大人,您完全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龙骑士。”
“嗯,我也这么觉得。”提尔把项坠在艾丽莎胸口放平整,“但是我不想当啊。”
艾丽莎在心里默默地回味了提尔的这句话许久,总感到这句语气随意的话语背后掩藏着其他的涵义。
……
然而直到她在第二天白天离开提尔府邸的时候,她也没琢磨出有什么不同。
这一天并不如昨日那样晴好,天色阴沉,风有些大。
提尔早晨与艾丽莎用过早晨便被皇帝匆匆召进皇宫,艾丽莎独自一人收拾好东西就准备上路了。不久前还偶尔招呼她的年轻侍女们消失了大半,换成了更加沉默驯服的长耳混血精灵。
萨莱曼早就给了她结算好了佣金,还顺便多事地帮她在城中找了一个位置不错的住处,艾丽莎盛情难却。
而萨莱曼看艾丽莎的眼神也越发微妙地恭谨起来。他站在马车前笑容绅士地挥手:“祝您一路顺风。”
艾丽莎挥手道别,最后又留恋地看了眼占地广袤的宅邸,然后就乘着车辆奔向了远方。
新的住处在西区一个向阳的斜坡巷里,邻居是一对开面包店的老夫妇,铺子就在艾丽莎住处对面的一楼,巷子里常常飘散着面包的香甜气味,给阴霾寒冷的天气带入了一丝暖意。
连续几天都是这样阴恤恤的天气。
这一天,在一切被安顿好,身体里叶琳娜关于歌唱所剩不多的记忆也被整理好后,艾丽莎便动身前往帝国歌剧院——那个曾经让叶琳娜成名的地方,也曾经将自己狼狈驱逐的地方。
在去歌剧院的路上,艾丽莎正好路过了繁华街头的一家魔法占卜店。
窄小的黑红色店门幽幽冒着神秘的雾气,伸出建筑外墙的店招牌就这么花枝招展地挂着,“尤金魔法占卜”几个歪歪扭扭的花体字在北风中摇摇晃晃。
艾丽莎低头握了一下藏在衣服中的那颗项坠,脚步一拐,鬼使神般地就拐进了这家外表看起来诡秘的店。
如果是平时,她绝对不会想来这种店铺。
且不说这样黑黝黝的店让她心生退缩,就是“占卜”两个字,也让她生不出好感——她向来对类似预言、占卜之类的字眼从心底里感到讨厌。
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艾丽莎一边茫然地又看了眼门口写满服务项目的招贴画,一边推开那扇看起来会吃人的窄门。
也许只是她潜藏在身体中的本能直觉告诉她,她得来这种地方。
艾丽莎晃了晃头,否定了心中的这个想法。
她看着招贴海报上乱七八糟的服务内容里列着一项“魔法能力测试”,于是想起一件更加让她在意的事情来:她想知道,她现在的身体中,到底有多少魔法能量?她还有没有机会修习魔法、抑或者推演高级的炼金术了?
她还能依稀地记起来,那天在去提尔家的路上,她是怎样顺着魔力的流淌划出炼金阵,将突然而至的怪物打跑的;但是后来的种种令人失望的运用魔法的表现又让她产生了怀疑。
艾丽莎打定好来意,便坚定好步伐向店内走去。
店里被故弄玄虚地布置得神神叨叨,房间幽暗,四壁上方点着几根细长的灰色蜡烛,上面燃着蓝色的火焰。烛光下是一排排塞得满满当当的货架,琳琅满目的货品看起来质量并不好。
房间最深处的矮桌后盘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他面前摆着一个硕大的水晶球,球体里缭绕着白色雾气。
艾丽莎进来时,这个妖里妖气的男人正在对着镜子往脸上擦脂粉,听到有客人进来,马上蹦起来捻着手绢来到艾丽莎跟前。
艾丽莎被他热情的架势有点吓到,她斟酌着询问:“你们这里,是不是也可以测试魔法能力?”
店主从嗓子里发出刻意憋得尖细的声音,有点不阴不阳:“有有有!我可是有专业资质执照的!”他说着走回矮桌后,在抽屉里乱翻,翻出一张皱巴巴烙着金印的牛皮纸证书,“亲爱的小姐,您可以称呼我为尤金。”
艾丽莎轻轻点头,还没开口,这个叫尤金的老板絮絮叨叨说开了:“很多人给孩子测魔法能力都爱去法师塔学院,认为法师塔才是权威,这其实是一种迷信!迷信!法师塔那帮家伙不仅胡乱收取高昂费用,人品还极其败坏!他们当年居然因为肤浅的外表穿着就把我从学院里开除了!开除了!”
“哦……哦。”艾丽莎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法师塔是境内所有学习魔法的人所向往的最高学府,尤金老板外表看来一言难尽,原来曾经也在法师塔里学习过?
尤金让艾丽莎在矮桌前坐下,然后翘着手指从抽屉中又掏出一只颜色艳丽的破烂脸盆。
“您端着它,正脸朝盆中看看。”
艾丽莎依言行事,紧接着桃红色的瓷质脸盆中便聚积起一些水滴,越积越多越积越多,最后汇成了一大盆水,黑糊糊的。
尤金惊讶地俯身看:“咦,咦?”
正常来说,毫无魔力的人该是澄澈透明的一盆水;如果体内有魔法力,水面就会浮现所含主要魔力的画面,盆中也许会冒出一团火或结出一块冰晶,法力越强,盆中的浮现出的画面便越鲜艳真实。
可是一团黑水……尤金诡异地看了艾丽莎一眼,然后放开声音:“抱歉抱歉!今天我家的感知盆出了点小问题!作为补偿,我可以为您做点另外的服务……比如说预测一下恋爱运势。”
恋爱运势?
恋爱?
艾丽莎被尤金聒噪的嗓子震得头晕乎乎,她从幽蓝的光线里看向他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眼睛,想着那就顺便看一下好了?她和提尔大人的发展……
艾丽莎其实不信这种占卜,但她心里也对她与提尔的未来关系没底。她看到尤金就着那珂硕大的水晶球神神秘秘念了一大串咒语,然后右手被尤金抓过,掌心覆上了冰冷的球面。
水晶球中的缭绕雾气立即快速地旋转开了,飞速地转动着,转动着,越来越快,过了好一会还在转动,看架势像是要停不下来了。
艾丽莎在尤金的示意下收回手,盯着球体不正常地运转。尤金额头开始冒汗,重新念咒也无法使水晶球停下。
水晶球左摇右晃,渐渐散出黑雾。
然后艾丽莎听到一声尖啸,一头雪白色的小龙冲破了她胸口宝石的束缚,振翅而出,直直冲向在桌面抖动的水晶球!
“嘭!”
一声巨响,水晶球炸成了碎片。
里面的雾气马上在空气中蒸腾消失,而那只小龙却因为用柔嫩的翅膀挡住了碎裂的黑雾玻璃的巨大冲击力而变得鲜血淋漓。
它无精打采地飞回艾丽莎怀里,奄奄一息地躺着。艾丽莎看向尤金,发现他也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抖着手指朝艾丽莎吐出几个字:“你……你是……”然后化作一束色彩艳丽的假花,丁铃当啷地钻回了矮桌下的抽屉里,还不忘把艾丽莎赶出店外。
艾丽莎抱着血肉模糊的幼龙茫然无措地站在人来人往的熙攘大街上。天色仍没转好,路人行色匆匆。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
她看着幼龙的伤势心里刺疼,不确定该不该将它送回宝石里,只能先用手巾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去找提尔。
艾丽莎只能这么办了。除了提尔她想不出还有谁能解决关于龙的问题。
艾丽莎搭着黑车好半天才又赶到了提尔那片她无比熟悉的宅院。她到的时候,天空已经积聚够沉甸甸的阴云,疏落落下起雨来。
接待的管事萨莱曼依旧恭谨绅士,他告知艾丽莎提尔并不在家。
艾丽莎抱着怀里的幼龙焦虑地在客室等待,一边偶尔查看它的伤势。它还太小,鳞片都未长出,外界的复杂力量直接在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伤口。
艾丽莎正抱着幼龙坐在客室的沙发上查看伤势,然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切都消失了。
她被卷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说陌生其实不太恰当——她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两次,在睡梦中,她以为的那些噩梦中。
无门无窗的一个密室,黑色几乎无光的环境,三面环墙的陈列架,飘着绿幽幽光斑的尘埃颗粒,雕花的水晶法力灯,还有——正中间一具直立着的、僵硬的女性身体!
她看到提尔就站在那具身体前,银发沾染着黑暗,幽暗的光将他俊挺的侧脸映得晦暗不明。
提尔伸出他那布有黑色藤蔓印记的左手,很缓很慢又很温柔地,割开了那具的左胸口,仿佛要从里面掏出心脏。
艾丽莎感到铺天盖地的恐惧向自己袭来。
因为她看清楚了,那具身体分明长了一副自己的模样——
艾丽莎生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