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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成串的雨珠滴洒在头顶的伞骨上,再沿着黑色的伞布从边缘滴落下来。
艾丽莎被动地接过提尔塞来的伞柄,指尖再次碰到了他手指的温度。戴着指环的右手,比例完美,冷硬地挤进她的手掌,指环上的冰冷宝石在掌心刮蹭一圈,便异样地带起一阵火热。
艾丽莎坐在一幢建筑前的台阶上,提尔就站在她下面几层阶梯的地方。即使如此,他依旧比她高得多,此时稍稍弯腰,面上始终没带太多表情。
清冽的气息环罩住艾丽莎周身。
她心里悸动得厉害,其它的疑惑与情绪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目光与他对视着。他的瞳色是漂亮的深琥珀,色彩浓郁,暗金的瞳色中带了一点薄红。
她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直到他从自己掌心抽回他的手。
只是他的手指在空中没多做停留便又抚上她的额头,将她额前两缕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头发被不轻不重地拨弄着,发梢磨蹭得耳背的皮肤发痒。
艾丽莎身体僵硬得不知该如何动作,手里握着伞柄,耳根慢慢开始泛红。
然而没多久,提尔便似乎厌倦了这种行为,也似乎看够了她的样子。
他放下他修长优雅的手,直起身子。接着他沉默地转过头步下阶梯,一句话也没留下。
提尔身后的侍从反应得及时,马上为提尔高高撑出另一把伞,将风雨阻挡在外。
他直视着前方,随手接过伞,越过侍从便向另一幢高耸华丽的建筑走去。
艾丽莎就这样看着提尔打伞的身影又不紧不慢地走下阶梯,在朦胧的雨幕中越走越远。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音也发不出,于是只呆坐着,心跳猛烈。
想起在监狱的那个晚上,她再看到提尔本该感到恐惧不安的。但她此刻却没有这种感受,反而有些……羞愧和留恋。
也许是他的遮风挡雨来得太过意外又及时了吧,所以仅仅一柄长伞便触动到了她内心最深刻的地方,之前心中的迷茫得到了安慰,彷徨也随之慢慢消融在雨水中了。
艾丽莎撑着提尔塞给她的那把伞,一直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然后脑海里才慢慢浮现出了些漫无边际的混乱念头。
比如说,她发现了——
原来提尔在下雨时喜欢自己独自撑伞。
在下雨天,用一个驱水法术罩住自己不被淋湿显然比撑伞要方便得多。
驱水术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魔法,稍稍懂点魔法的人都会使用它。就算是现在,放眼向雨中的大街上望去,往来的人潮里也有不少人给自己施上了这个法术,干爽悠然地行走在雨帘里。
生前的艾丽莎体内没有丝毫法力,复活后在叶琳娜的记忆中也找不到任何关于魔法的记忆,因此如果没有伞,她便只能淋雨。
然而像提尔那样的人,应该是和她不一样的。即使没有法力,也会有法师随从为他加上防雨的法术。
可他却执着地选择独自撑伞而行。
不知为什么,提尔的这个小小怪癖让艾丽莎没由来感到有些轻快,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与他的共同之处,让她觉得他这个人更真实了些,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艾丽莎双手在黑色雨伞的弯柄上摩挲了许久,突然后悔起将那枚蓝色宝石戒指抵押给哥布林老板的事来。
那枚戒指是提尔的东西,她还是得将戒指还给他。
可是如果要取回戒指,那么她就不得不继续在那家俱乐部里卖命。可是——
各种想法在艾丽莎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弯,最后她抓着伞柄颤巍巍站了起来。
双腿发麻血液凝滞,被淋湿的衣服披在身上,重量压得双肩沉重。
她还是选择回去了那家外观豪华浮夸的俱乐部。她一步一步踩着积水的地面拖着步伐,走回去了店里。
她必须拿回那枚戒指还给提尔。不管怎样,得先拿回来再说。
她这样说服着自己,一路回到了不久之前来过的“醉生梦死俱乐部”。
哥布林老板对于她的出尔反尔居然意外地爽快,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并重新签订了魔法契约。
“别担心,我们可是正经的俱乐部!工作内容最多就是陪客人喝酒,和其它下三滥的场所不一样,你知道的。”老板这么说着。
只不过他另外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的戒指得先放在我这里保管。等你哪天赚够了钱,才能还给你!”
艾丽莎一听便皱了眉。
老板看到她这副拒绝的样子,马上又尖着嗓子继续说道:“你想要拒绝也晚了,契约中已经写明了这一条!”说完他兀自得意地笑起来。
艾丽莎急忙看向方才重新签订的那卷契约书。
寻找许久才发现,密密麻麻的条款中,不知何时在中间多添加了一行极不易被发现的淡色小字,正是老板口中提出的附加条件。而最下方的魔法刻印也彰显着这份契约的效力。
艾丽莎气得手指把羊皮纸都抓皱了,她咬着牙把契约书拍在桌子上,眼圈也红起来。她既懊恼自责,又愤怒不甘。她难以忍受眼前这个狡猾的骗子对她的戏耍。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已经再次签下契约,便只能无可奈何地咽下苦果。
所以艾丽莎在第二天晚上还是又来到了“醉生梦死俱乐部”,不甘地、不情不愿地。
俱乐部的位置在维金大街西南角,紧靠着风之湖。
夜晚的街景与白天恍若两个世界。
魔法燃烧的一只只巨大灯盏悬浮在整个街道的半空,亮澄的光线将街边各有风情的雕塑与缀着装饰的绿树映得金灿辉煌。
人潮往来,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酒气,混合着上等脂粉与香水的气味,琉璃店门晃出的清脆铃音远远地传到耳中。
这个街道的夜晚,五光十色的。只有梦,没有黎明。
风之湖的湖面也被灯光照得亮如彩绘,涟漪中的点点灯火与繁星倒影揉在一起,梦幻失真。
湖两岸都是这样热闹灿烂的景象,只是对岸的灯火红红绿绿,更加光怪陆离一些。衣着暴露的站街流莺或殷勤或冷淡地拉客,暧昧的酒店光亮与情趣店的招牌交相掩映。
艾丽莎也听说过关于维金大街的纸醉金迷,但没想到一湖之隔的风之湖两岸还有这样的区分,而显然她所在的南岸看起来要更奢侈高级一点,在南岸工作的姑娘们穿着也相对本分保守。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艾丽莎再次提了提身上的丝绒吊带礼服,湖蓝色收腰的长裙,裙摆缀着两层亮片,穿在身上让人看去是知性优雅的,只不过……领口实在太低了。
叶琳娜的身材纤细,胸部却很饱满,挺立的胸部直接将裙子的胸口部分高高撑起,胸口小半的肌肤露在空气中,沟壑若隐若现。
这条裙子是俱乐部里规定的穿着。艾丽莎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不自在极了,在更衣室时便不断向上提着领口的布料。头发也被挽起,脸上还被涂抹着浓艳的妆容。
待到要正式到场面上去时,她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个俱乐部实在比艾丽莎想象中的要更加奢靡。浮雕的天花板,水晶雕花的法力灯,花纹繁复的银丝壁纸银丝毯,月石桌克兰兽皮沙发,这些还仅仅只是艾丽莎能认出来的部分。
艾丽莎与另外几个盛装的年轻女子被管事带到了一楼的一处卡座沙发上,那里围坐了一圈身量短小结实的长须矮人,似乎正在交谈生意上的事。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不少花花绿绿的酒瓶。
矮人最是嗜酒,同行的几个女子都窃声说这次赚钱的机会来了。她们这群人全都靠哄客人开价值高昂的酒水和小费来赚取收入。
可艾丽莎肩膀僵硬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拘谨地坐在一群人的边缘看他们高谈阔论,调笑热闹,好一会才笨拙地学着给人倒酒。
口不能言倒是为她免去了不少麻烦,然而同时也让她失去了许多捞钱的机会。豪迈的客人一瓶接一瓶开酒,挥金如土;陪酒的姑娘娇嗔着劝酒,嬉笑妩媚。艾丽莎低头努力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她的手指攥着裙摆,只盼煎熬的夜晚能赶紧过去。
……
接下来的十几天,艾丽莎都刻意用着这样的方法来躲避她不愿接触的工作。有时候她能听到一同工作的女子们会在背后悄悄议论她:
“只不过是个过气又哑了的歌手,她在装什么清高?”
“那个叶琳娜前几个月刚来店里时可不像这样,现在恐怕又在玩哪种钓男人的新把戏!”
……如此种种,她全当没听见。
只是这一天,老板又脸色难看地把她叫住了。他的小身板挤在宽阔的老板椅上冲艾丽莎叫嚣:“这么多天了!就属你业绩最差!怎么干活的?!”
其实在夜场工作收入比艾丽莎想象中的还要高,即使她对待接客十分消极,每天也依然会有不少进账。可是与其他人比起来,她的业绩就完全不能看了。
哥布林老板戳着桌上的一卷羊皮纸放狠话:“这个月的任务指标必须完成!要不然就把你送到湖北岸的低级店里去!一辈子都别想拿回你的宝贝戒指!”
艾丽莎听得心惊肉跳,敢怒不敢言,只得做出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
夜晚降临,灯红酒绿的场所照常营业,艾丽莎也开始试着不那么抗拒地接受工作。她陪在一圈人类男人的身旁,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手中握着酒瓶倒酒。
然而当一只陌生粗糙的手搂上艾丽莎光滑的肩膀时,她还是紧张敏感地跳了起来。
她的动作突兀又突然,整桌人都以一种不识好歹的目光看着她。
艾丽莎尴尬地从沙发座上退出,无措地弯腰赔礼,冷不防却又撞上了身后的一个侍从,打翻了他手中托着的酒杯。冰凉的酒水带着微醺气味洒到她的腰际。
“您没事吧?”她听到一个温和干净的男声在礼貌询问。
一转眼,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正恭谨地看着另一边,然后才转过头来朝她示意。
艾丽莎顺着这个年轻男人的目光向另一边看去,就见到一个银色短发的高大男人站在雕花法力灯下,面庞英俊。面色却很冷,他的衬衫袖口上沾了些暗红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