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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并不长,陈兰歆还没把这心经读顺溜,时间就过去了。
当明净进来提醒说时辰差不多了的时候,正在为陈兰歆释义的明隐,立即停了下来,然后站起身,对着陈兰歆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小僧今日便为公主说到这里了。”说罢,他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兰歆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将心麝从案下拾了回来,藏在了袖中,站起身,对着明隐回了一礼,说道:“今日辛苦明隐师父了。”
“不敢,不敢。”明隐躬身道,“公主,小僧这便送你出去吧。”
“有劳。”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便出了屋。
明隐和明净二人一直将她送到听竹轩外,看着她与侍女们一起走远了,这才回去收拾。
接下来的几日,陈兰歆在明隐给自己讲经文的时候,也没敢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每次听课的时候,偷偷地把心麝放在案下,走的时候再悄悄地把心麝收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心麝起了效了,几日后,陈兰歆明显感觉到明隐在与自己相处时不那么拘谨了,在歇息的时候,他还会与她说起这山间的趣事,甚至还有他小时候顽劣被师父罚扫佛堂之事。
虽然明隐对前世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可是,在陈兰歆心中,他就是刘郢,他就是那世负了自己那个人,她今生就是来向他讨债的。看着自己与明隐之间日渐融洽,陈兰歆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了,毕竟自己在这云恩寺毕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他细水长流地培养感情。
这日,明隐讲了小半个时辰的课后,照例两人要歇息片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然后陈兰歆指出经书上的字,对着明隐问道:“明隐师父,这经书可是你抄的?”
明隐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公主。”
陈兰歆一脸赞赏地叫道:“明隐师父,你的字写得可真好。”
“公主谬赞了。”明隐赧然一笑,说道,“只不过鬼画符。”
“你这都叫鬼画符,那我的该叫什么?”陈兰歆轻轻撇了撇嘴,“以前母后都不怎么叫我帮她抄经,也是觉得我的字不中看。”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要不然,我也不会对这佛经一窍不通,今日还要劳烦明隐师父你来教我。”
明隐笑了笑:“公主,多练习字就写得好了。其实,这字也不见得要写得多好,工整便是。”
陈兰歆见明隐没上自己的道,又笑着说道:“明隐师父,要不,你教教我如何把这字写得工整好看吧?”
闻言,明隐一愣,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应道:“蒙公主不弃,小僧可为公主指点一、二。”
陈兰歆在明隐答应了,一脸欢喜地说道:“多谢明隐师父了。那我先写两个字,请明隐师父你看看。”说罢,她取过纸笔,装作想了想,然后落下笔,在纸上写了“阿妤”两个字。写罢之后,她抬起头看着明隐。
明隐看着这两个字,似乎愣了愣。
看到他这般模样,陈兰歆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又写下了“阿元”二字。
明隐的眉尖轻轻锁了起来。
“明隐师父,这两个名字,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陈兰歆小心翼翼地问道。
明隐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这是公主与驸马的小名?”
陈兰歆面色一僵,半晌,才在嘴角扯了一个笑容出来:“不是。”
“公主为何会写这两个名字?”明隐一脸疑惑之色。
陈兰歆静默片刻,随即笑了笑,说道:“明隐师父,我跟你讲个故事吧。这个叫阿元的,是一个皇帝,少年登基,有一个权臣为他辅政。而这个叫阿妤的,便是那个辅政大臣的女儿。这个辅政大臣手中掌权久了,便不愿意放权,眼看着离他归政于皇帝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便有了谋反而取而代之的心。”
“阿元发现了辅政大臣有谋反之心,打算对他动手,但他自己当时羽翼未丰,怕打草惊蛇,反而被辅政大臣所害。于是,为了博取辅政大臣的信任,给自己争取时间,他就娶了阿妤做皇后。阿妤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成婚之后,阿元对她真的真的很好,然后她就傻傻地把自己的一颗心都奉给了他,还想为他生儿育女。没想到……”
说到这里,陈兰歆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就要溢出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又说道:“没想到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阿元后来寻机杀了她的父亲和兄长,把他们的尸体挂在京兆府门前示众,还把她其他的亲人都斩了首,连她年仅四岁的侄儿也未能幸免。”
想到阿出那可爱的面容,想到阿出跟在他身后,用清亮的童声追着他叫“姑父,姑父”,陈兰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看见陈兰歆满脸的泪水,明隐有些不知所措:“公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转过身,将眼泪拭净,平复了半晌心神,抬起头来,望着明隐,问道:“明隐师父,你说,这个阿元如此恶毒,阿妤该不该恨他?”
明隐顿了顿,说道:“阿妤恨他,也是有道理的。不过,他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不然,阿妤的父亲若夺了权,死的就是他和他的家人。”
“可现在死的是阿妤的家人!”她抬起头,望着明隐,问道,“如今阿妤要找阿元报仇,你觉得该还是不该?”
明隐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如果是我,我会劝她放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放下?”陈兰歆冷笑。
明隐望着陈兰歆,说道:“公主,如果有一个人被狗咬了,难道他也要咬回去?”
陈兰歆恨恨说道:“他可以不咬狗,但他可以用棍子打死那只咬他的狗。”
明隐摇了摇头,说道:“小僧以为这个方法并不可取。如果阿妤去找阿元报仇,是不是也要杀他全家?那她是不是也变成了她所痛恨的那种恶毒之人?这真的是她所愿意的吗?人死不能复生,她的亲人肯定也不愿意她生活在仇恨中,那她为何不能放下,还自己一个平静呢?”
“有的事,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陈兰歆盯着明隐,紧紧地咬着牙说道,“比如,灭门之痛。”
闻言,明隐轻声一声,说道:“其实,有的事不能放下,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不够痛。”
陈兰歆一愣,不解地望着明隐,问道:“此话怎么说?”
明隐沉吟片刻,然后伸出手,从案上拿了一只白瓷杯,递给陈兰歆,说道:“公主,你先拿着这杯子。”
陈兰歆一脸疑惑地将杯子接了过来,问道:“你叫我拿杯子做甚?”
“如果你是那个叫阿妤的女子,这只杯子便是你心中的仇恨,我叫你放下,你愿意吗?”明隐问道。
“我当然不愿意了。”陈兰歆把杯子握得紧紧的。
明隐没再说话,提起明净才送上来的一壶水,径直往陈兰歆手中的白瓷杯里倒去。这水是刚烧好的,浇入杯中,杯壁一下变得滚烫,烫得陈兰歆的手发痛。她惊呼一声,赶紧将杯子放到了案上。
明隐一笑:“公主,你看,你这不是放下了?”
陈兰歆一怔:“这……这也算放下?”
“如何不算?”明隐笑着说道,“公主一开始不愿意放下,可是烫手之痛,便放下了。这便是小僧所说的,放不下,不是因为太痛,而因为不够痛。”
“你错了。”陈兰歆摇头一笑,“我会放下这杯子,其实是因为这痛还不够深。因为人痛到了极致,是会麻木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了。”就像她把那支玉荷钗插.进自己胸口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听了这话,明隐怔怔地看着她,锁着眉,似在深思什么。
她深深吸了吸气,又说道:“还有,我会放,也许是因为我不是那个叫阿妤的女子吧?如果是她,就算到死的时候,她也不会放下的。”因为阿妤已经死了,但她没有放下,她报仇来了。
明隐沉默着,没有说话。
看着明隐这张脸,想着前世的刘郢,陈兰歆心里越来越烦躁。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指着明隐的鼻子,问他前世为何对自己如此狠心。
于是,她偷偷伸出手,将桌案下的心麝收了起来,然后对着明隐说道:“明隐师父,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一会,今日的课就说到这里吧。”说罢,她径直起了身出门而去。
“公主。”明隐将走到门边的陈兰歆叫住。
陈兰歆身子一滞,脚下便停了下来。
“公主,你可是认识这叫做阿妤与阿元的人?”明隐问道。
陈兰歆的背僵了僵,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明隐笑着说道:“他们只是我看的戏本里的人,又不是真人,我怎么会认识?”
“那,那你为何要生气?”他目光沉静。
“也许,是我看得太入戏了吧。”陈兰歆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明隐站在原地,听着陈兰歆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不见,他才开始收拾起桌案上的书来。
他感觉到陈兰歆有些不对劲,当她说起那个阿妤与阿元的事情时,就好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心痛,悲伤,甚至他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敌意。
可陈兰歆是公主啊,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啊?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入戏太深了?可是,这又干自己何事?她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